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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不住,也不能留。何况,那人也未必愿意留。二十年在京为质,他怕是早就想走了吧。是日,百官相送。当朝天子率马当先,殷殷相嘱。“如果还能想起我,就写信来。”秦则侧过眼不去看那人,最终淡淡吐出两个字,“保重。”时辰已到,人马嘶鸣。护送世子回西阳的队伍与天子仪仗一南一北,终究渐行渐远。出城门后叶云藏叫停了队伍,静静回身回望那巍峨的城门,遥远天穹下那宫城的一角,望着望着,仿佛不堪重负般捂住了胸口。随行官小心地唤他:“殿下?”他挺起身子,摆摆手,示意无碍。西阳地产富饶,兵强马壮,是所有藩王中实力最强的。西阳王的情报网早已渗透进宫城,只是在新王继位后要搜集的情报多了一项,定期汇报当朝天子的每日行程,吃饭穿衣,事无巨细。从京城来的信一月一封,从未断过。叶云藏认得是秦则亲笔,一字一句,反复读过,无人时将那薄薄的信纸贴至胸口,一遍遍默念“秦则”。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来信连同临行时秦则送他的剑穗一同收在一只锦匣中,就放在玉枕旁边,却一封也没有回过。那时秦则拿那个剑穗给他,说“看到它就算见到我吧,虽然你也不稀罕,但好歹也别扔了”。他收起来的时候一副冷淡随意的表情,转眼却把这小东西捧在心上,仿佛那人还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是年冬,照例各藩王回京叙职。遥望北方,他抚弄着手中颜色明丽的剑穗,轻轻闭上眼。山水重重,只觉太慢;故地重游,已成过客。或许他从来就不曾是过这方土地的主人,不过是这里的主人让他牵绊。皇宫夜宴,他知道他一直瞧着他,却忍着一眼不去看,偶尔四目相对,黑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无波,就好像相别一年,于他并无分别。他看见那双微润的眼略略暗了下去,他看见他抬起宽大的袍袖,掩起唇边强自的笑意和一丝掩不住的苦涩。叶云藏别过眼去,杯中酒一饮而尽。意料之中的,秦则派宫人拦下了他。宫殿重重似乎和去时没什么两样,但又像翻新了些,暗夜中也看不分明。那人如过往千万个日夜一般熟稔地贴上来,环住他,微微仰起头吻他。嘴唇微凉。他静静站在那里,未前进,也未后退。别离太久,他舍不得退,也退无可退。缠绻一如往日,他依然冷冷淡淡的,不主动,不配合。只是秦则一直清醒地过分,直到末了将脸贴上他的胸膛轻轻道:“有闻西阳郡主国色无双,他们要我娶妻,纳郡主为后。云藏,你觉得呢?”叶云藏僵了一下。“毕竟是你jiejie,我倒觉得比旁人强一些。”西阳国力日强,朝廷众臣难免人心惶惶。秦则多年后宫空虚,以封后稳住西阳势力倒的确是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想得出的主意。他从于政事上来不是手段强硬干练有为的帝王,立后纳妃之事他已经推脱多年,这次大抵是推脱不掉。他没法解释即使他娶了郡主,叶云藏该反还是要反;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保证叶云藏不反。所以就听他们的,大概也没什么不好。叶云藏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呼吸由急到徐,慢慢变得平缓。秦则是背对他睡的。他迟疑了一下,手上用了巧劲儿,把人翻过来,拥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抱了十年都没被对方发现。我宁肯你恨我彻头彻尾无情无义冷心冷性,也不愿你有一日道我负你骗你。你和这天下江山我都要握在手里,得不到这江山,我又如何能保证一直拥有你。阿则,不求今生,只求有来世,你信我爱你。屋中一片昏暗,年轻的王者脸上依然冷漠一片,手中动作却无限温柔。————————果然有人明里暗里问起他对陛下婚事的看法。作为藩王,作为臣子,西阳王此时只能笑着赞成。哪怕手已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rou里,明面上,他依旧是一心向着朝廷的肱骨之臣。这桩喜事就这样敲定了下来。一方是极力促成的朝臣,一方是不反对的西阳王。作为主角的秦则和郡主怎么想反倒无人在乎。这一切倒也无须他亲力亲为,甚至按照奉朝的习俗,他也不用亲自参加婚礼。只是传回的消息说两人恩爱甚笃、琴瑟和鸣。他强迫自己专心于西阳军务政事,不去时时关注那人的消息,只是这样,竟然又挨过了三年。又到上京述职之时。近三年四处尽是传西阳王将反之语,手下心腹重臣都劝他托病不要去。但他依然不顾劝谏,坚持北上,只带一队轻骑。心中满溢的情感早已压倒理智,早有预料,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能看到那人对他笑。可预想总比现实更美好。夜宴后他没等来那人传召,第一次借酒堵住帝王去路,那人垂下眼,随意吩咐宫人道西阳王已醉,送他回去。轻挥袍袖,转身便走,无一份多余的留恋。这一次,他明明白白地和他划下线,君是君,臣是臣,再无相干。————————京中接连有大事传来。先是皇后终于诞下皇子。这是秦则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儿子,当即便被封为太子。然而没过多久便传出裕王谋反的消息,裕王是秦则同父异母的哥哥,自上次述职后一直借口滞留京城,最终却出了这件事。彻查之后,裕王被废黜流放。之后不过月余,便传说皇后发了急病,被送去别宫修养。只是这一切叶云藏已无暇关心。西阳铁骑终于踏出沧雁关,指北而去。一面是王朝四代人的安逸与内耗,一面是几十年厉兵秣马悄无声息地默默准备。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