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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周凤翔进言

    “尔等狂悖之徒,享受着明皇的恩宠,竟然说出这等无君无父之言!我岂能饶恕尔等!”

    这一声怒吼,满腔热血,惊得张家玉等人都下意识的一缩脑袋!

    差一点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没办法,大家进入新环境没有多久。

    说实话,还没从伪明那强悍的官威之中走出来,那种高高在上,如一地主宰的权威,只是一嗓子,便让他们吓得魂飞天外了。

    众人头一低,乌纱帽后的翅膀一晃,再见身上区别于明廷官员的常服,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此时已经非彼时,他们不再是明廷的官员,而是大乾的官员了。

    他们竟然在大乾的地盘上,差一点被一个狂徒,一嗓子,吓得跪在地上。

    自然当场大怒。

    “哪里来的狂生!来呀……”

    陈明遇赶紧招呼,再醒悟自己这是在扬州府,而不是在老家,身边可没有官差。

    “人来!人不来?本官亲自动……嗝……动手!”

    这个酒气冲天的书生顺手一扯,从腰间抽出宝剑,眼见就要一宝剑砍翻一桌酒菜,陈明遇跟着几个人钳臂搂腰,将这家伙拖开。

    “竟然还在幻想伪明!叫来巡警,好好关这家伙几日!”

    见着书生,穿着明廷的服饰,嘴里喊着大明!大明!一看就是那种心念旧朝的狂徒。

    陈明遇乐了,不必他们动手,这书生自有苦头吃。

    “等等,这这不是方允昌家的吗?他家不是没事了吗?怎么还在扬州府闹腾?”

    张家玉认识这个年轻人,乃是方允昌的子侄辈。

    原来长江防线之战,方家并未彻底陨落,方家有子侄投靠的大乾,成为大乾的将领,楚行也感念方允昌为国尽忠而死,并未过分为难方家。

    而且方家的官员,多有官声,比如眼前此子的父亲方允明,便是为官多年的县主簿,在地方上素有贤名。在大乾兴大军,狂飙突进的时候,他不仅仅没有反抗,还组织百姓积极配合。

    后来大乾还招揽过方允明,楚行甚至亲自写了一封信,大乾佩服方允昌为国赴死的勇气,不曾有什么其他罪过,大乾不至于怪罪方家,希望方允明出山,为大乾效力。

    可方允明以忠臣自居,虽不愿为明殉死,却也不愿投效大乾新朝,大乾王府也没为难,任其自去。

    “诸位莫为难,他是发酒疯而已,在下向诸位大人赔礼……”

    另一个年轻人奔了进来,扶住这方允明之子方文朔,一个劲地朝众人赔罪,他倒是一身儒衫方巾,就是动作还不伶俐,似乎有伤在身。

    “仪伯兄?”

    “拱辰?”

    接着对面的年轻人和张家玉都认出了对方。

    “周凤翔,崇祯元年庶吉士,南京国子司业,大乾第三兵团首席思想教官,弇山战场,率领骑兵硬悍左良玉和吴三桂的猛人!”

    张家玉向同僚介绍着这人,一听不仅是张家玉旧识,还是个大乾第三兵团的猛人,众人肃然起敬,便不再计较醉酒耍酒疯的方文朔。

    “他爹受大乾感召,愿意配合大乾,缺被愚蠢的乡党和同窗不断戳脊梁骨,忧愤成疾,如今就在扬州军医院养病,他也心中忧愤,整日便在这酒肆里借酒消愁,今日喝多了,听到诸位之言,便径直跑过来,我拦都拦不住。”

    嘱咐伙计送方文朔去静房休息后,张家玉邀周凤翔入桌,这周凤翔之前便是第三兵团首席思想教官,在战场上跟吴三桂硬拼,虽然立下的不俗的功勋,但是其事后,私藏伪明败将,为大乾的情报部门发现。

    功过相抵,现已经成了白身。

    事情大家都知晓,但是与武将团体的愤怒不同,文官团体多少能理解一些,这件事情虽然做得不对,但是却符合人情。

    若是有朝一日,大乾不行了,谁不希望明廷的官员搭救自己一把呢?

    况且大乾国主也并未对此事,过分认责,也当是存了再次启用周凤翔的心思。

    说起来,周凤翔作为思想教官,却做出私藏嫌犯的事情,如今被大乾的官场厌恶,楚行虽然心念其才华,却也只能命他居家反思。

    此举,一来是保护他,二来周凤翔虽然为大乾做事,也算是尽心尽力,但本人整日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状态,这样下去,人容易崩溃,楚行此举,也是让其自己反思反思,自我开解一番。

    而周凤翔虽然钦佩大乾的仁义,也认可其大乾理念,也明白大乾在一天,便有数不尽的百姓,活命于仁善之国,但终究是明臣,整日里被昔日就有骂佞臣,心中也着实难过。

    便想着趁这段时间,大王开恩,好好休息一番。

    反正虽然自己是白身,但是福利待遇都不算差,而且朝廷还为他担负着治疗伤病的费用。

    不过也正是在扬州军医院调养的时间,认识了方文朔。

    “仪伯兄身居高位,却能弃暗投明,而且能在战场上杀出我等文人的威风,着实让我等崇敬啊。”

    众人来到扬州府之前,都看过军报,知道第二兵团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便是关键时刻,这位文人书生的文职,竟然敢率兵对着吴三桂发起反冲锋,心中尊敬,便纷纷过来见礼。至于周凤翔私藏逃犯之事,却纷纷闭口不提。

    周凤翔苦笑不已,如果不是家族的拖累,他怎么会加入大乾呢?

    若不是清名所累,为千夫所指,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呢?

    周凤翔觉得,若是有人能为大乾所唱,弘扬大乾善政,让更多人明白大乾的仁善之处,大乾的日子定会蒸蒸日上。

    不然凭借着眼前这帮子心黑的家伙,大乾如何走向更远。没错,在周凤翔看来,眼前这些人都是些小吏,并不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大乾国主使用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他觉得,大乾在舆论这一块,做的有些差了。

    但对着这几桌大乾新贵,却又不好细说,只好把话题扯到方文朔身上。

    “我看他是矫情,若是大乾王府径直找他去当官,他多半就没什么愁怨了。”

    陈明遇对这种书生可没什么好感,开口就刺到那方文朔的心骨里。

    “方才在下听闻,新朝要改制?”

    周凤翔很尴尬,以他的了解,陈明遇无心之语,却是多少点中了方文朔的心事。

    方文朔之父方允明失土未殉节,官名已经受污。

    日后回到明廷治下,不仅父亲再没官做,自己也要受牵连,仕途已然无望。

    但要效力新朝,方文朔又很是不甘,他不过是个秀才,现在这大乾一国,秀才已经不是什么珍稀动物,去投效也不过当个刀笔小吏。

    失了前路,自然只好借酒浇愁。

    周凤翔却不一样,他并未犯下什么大错,其实处于一种类似于反省期的状态,大乾国主令他白身,也只是看他每日痛苦,怕他出事而已。

    这会听到这帮新朝县官在谈政务,周凤翔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新朝施政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众人一一介绍。

    “此乃三千年未有之变政!我等还需细思,方能明白此策根底,知其善处。那些县乡旧吏,乡绅大族,若是想得歪了,一力抗阻,即便新朝势威,也要大耗口舌,更不知还会引起多少变乱。

    变政需先立言观风,如今连扬州府都没什么风声,各县更不知内里,诸位径直就这么回到县里,就为解说这一套善政,就不知要花多少力气。”

    周凤翔此言一出,张家玉等人都心中一抖,没错,这可是关键!还真是旁观着清。

    “大王英睿,此事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陈明遇嘀咕道,楚行大王的思路,他们要使劲嚼才能嚼得通透,可就是靠着这样的思路,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破寨的寨主,变作立国裂土,正问鼎华夏正朔的枭雄,这种事,他怎么也该先想到了,或许已经有所布置。

    “大王确实英睿,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大乾之强盛,但也就是瞧出大王很重人心,在下才觉眼下之事很是奇怪,或许……大王是疏忽了。”

    张家玉等人皱眉,大王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不管大王是不是忘了,诸位都是新朝砥柱,也该尽职陈述才对嘛。”

    周凤翔说得潇洒,他现在是闲人一个,看事自然看得剔透。

    “没错!不管大王如何想,我等就为尽职,也该直谏!”

    张家玉一拍大腿,下了决断。这么一大套政策,不做好人心铺垫,不仅讨不了好,施行起来还要费太多精神在口舌上。

    “仪伯,跟着我去见见大王?”

    张家玉看住周凤翔,心道不管这家伙是不是想借他们为梯子上墙,但至少这个提醒很有价值,他也就顺手推舟,送这周凤翔一程。

    “呃……大王恼我……我现在还在反省期呢。”

    周凤翔一肚子腼腆,很委婉地推脱着,可张家玉不由他分说,吃完酒席,就拖着他朝大乾王府行去,眼下大乾王府还不是皇宫,张家玉要见楚行还是很容易的。

    楚行实在累得不行了,正在为跟沈雀为代表的一群白眼狼打仗做准备。

    但听申济芳说,张家玉要见他,肯定有大事,也只好强打精神出面。

    “第三兵团周凤翔?你不是跟孤说,你要居家反思一段时间?”

    见到张家玉还带来周凤翔,楚行打着哈欠嘀咕着。

    周凤翔苦笑,身处于大乾扬州府这种政治核心区域,自己即便是想要抽身,又如何能真的置身之外呢?

    不过周凤翔真正钦佩的是,自己明明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大王竟然能一句话压下来,而且从始至终都未曾表达出些许对自己的嫉恨和不满。

    接着就说到这善政应该选宣传,然后才施行,周凤翔是那种真的才华横溢的臣子,说起来头头是道,听得张家玉一直撇嘴,妈的,跟这种满腹经纶的人,在一起压力真的好大。

    而楚行也非崇祯那种昏庸之君,一边儿听一边儿命申济芳做笔记,自己也嘱咐刘必显端来浓茶,咕嘟咕嘟的喝着,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听了半响,眨巴眨巴眼睛,看似镇定,心中却高呼,我怎么把这事都给忘了?

    光想着改革,不知道造势,光想着怎么做,不知道怎么说,真是太疏忽了!

    这周凤翔不愧是名士,一番说下来,让楚行心中顿生豁然开朗之感。

    为何古人打天下,必寻名士,这玩意自带ai提醒功能,以及百度百科功能,实在是太好用了。

    施政必先造势,这是基础常识,楚行之所以疏忽了,根本原因还是事业膨胀太快。

    大乾的政治构架还没搭完全,一件件事丢出来,把一个个人差走,军政两面急速扩张,没人能随时跟上。

    之前他刚刚关注完与伪明的战事,然后脑子一转,被寇烈时提点着要借用农人力量稳定人心,免得全被文人摘了桃子。

    因此楚行由摊丁入亩下手,将他的地方政务改革案丢了出来,而这改革案牵涉太深,带着他思绪一路向下,也带着手下人的思路一直沉在怎么做上面,就没人退回原点来提醒他,事情的关键,不止在怎么做,还在怎么说。

    原本寇烈时能提醒的,可他的事情更忙,还要抽时间去国子监授课,开始筹划借定正朔之事,推行他的学问之说。

    至于刘必显和申济芳,毕竟年轻,缺乏治国的大局观,而且二人素来谨慎,若是没有在心中形成系统,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唔……你先说说看,此事该如何行?”

    楚行也是要面子的,厚着脸皮,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周凤翔来帮他筹划。

    既然这周凤翔来大乾王府进言,多半是是相通了,有意出仕,那就亮出货色,看能在他这卖多高价钱吧。

    “大王所行之策,内里含着三大善政,只要凝练出来,广发告帖,宣之小民,再推行此策,自然事半功倍。”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不是事多忙忘了么……

    “这三大善政,一是深化执行摊丁入亩,深化精准扶贫,永不加赋,二是税不过官,三是民意直传,此三策合上古三代之治,使官民不相害,民心入朝堂。

    臣做思想教官时,曾经读过很多大乾前期的资料,说大明在山东时,每到一地,都寻风望俗,与民相约,如今大乾国土广阔,为何大王却忘了昔日之行,不将大乾之仁政,广告天下了呢?

    你不说,您的臣民,怎么知道您的仁义呢?”

    周凤翔是地地道道的大才子,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被大乾俘虏。

    不过人家者一肚子才华,是实打实的,不然也不会再第二兵团那么快站稳脚跟,并且关键时刻,立下战功了。

    昔日的翰林一开口,楚行就抽了口凉气,果然是明廷培养出来的文人,糊墙裱画的本事令他这个数百年后人都惊诧不已。

    听听他出的是什么主意?

    将之前在山东提的民约口号拿出来,那是之前的空洞许诺,跟现在的一连串县政变革附在一起,将之当作践约的举措,这一帖发下去,用在自家地盘里,那是一剂强心药,用在伪明地盘上,威力不下一个强军!

    “大王还可将此约立为新朝祖训,勒石为记,誓言世代不违,如此山东、南直隶人心,当尽归大王。”

    周凤翔可不止那一招,接着又把宋太祖勒石立誓,不杀士大夫的传闻给套了上来。

    “何止这两地人之心!传得天下,华夏人心尽动矣!”

    张家玉也很是高兴,半是真心半是吹捧地附和道。

    这话听在楚行耳里,却是拐了一个方向,径直通往另两个字……宪法。

    谁说老祖宗没宪法的?历代的祖训,那就带着点宪法的味道。

    可问题是,这祖训不管是牌匾高挂也好,勒石为记也好,宪法之所以能成为真正的根本大法,得有一整套体系保障,从代议制到分权制,而且还着落在近现代国家的根基之上,可不是定几个条款,把它叫做宪法,它就成宪法了。

    不过实质归实质,宣传归宣传,将以前的什么祖训,什么勒石,改头换面成他大乾之宪,有了形式,再让国家和民众去慢慢建设实质吧。

    思绪悠悠,楚行忽然觉得,这是一项系统工程,从糊墙裱画延伸而出,就涉及到他一直没功夫,也没人力去着手的一桩大事……国政鼓吹。

    楚行、左懋泰、寇烈、黄宗羲钻研和推广大乾的救民主义,只是纯粹的学术和治国理论,而李岩、红娘子的白莲教,只是安抚最底层的人心,学堂也只是闭门造车,完善着基础教育。救民会倒是可以引导,但是毕竟时间尚短,只能成为骨干力量。

    大乾立国之后,具体的国政方略,也需要向治下,甚至外界宣导。

    楚行尚未腾出手来料理此事。

    “此事也正在筹划,既然你也说得如此通透,是否愿入大乾王府,助我一臂之力?”

    楚行目光热切地看向周凤翔,准备招揽此人当政务喇叭,甚至都决定破格提拔,将其录用为大乾王府军机。

    “在下经过弇山一事之后,心身已经涣散,无法居于朝堂,为大王谋划,还望大王赎罪,今日随张兄前来进言,只为天下百姓谋福,顺便求大王一事……”渤海郡公的明末大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