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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力使咬字清晰,让屋内那人听见。里屋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个脊背佝偻的中年男人来。两个年纪相差甚远、却是一样的两鬓斑白的人遥遥对望。隔着大半个院子,隔着已经不复存在的监狱的黑色铁门。姜毅嘴唇颤抖,半晌才断断续续问出:“你为什么五年也没来过一次……爹……爹一直担心你……你过得好不好?我叫你去找你娘,你娘有没有好好待你?你……”姜棠突然跪在了他面前:“爹,儿对不起您。”姜毅一怔,随即听见姜棠说:“我没去找娘。我没高考,现在只做了一个学校保安。”姜毅神色突然一冷,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打姜棠,姜棠已经闭着眼做好准备,但最后他还是将手放了下来。“不,不怪你,都不怪你……是爹的错。”姜毅别过头去,“爹只是想你活的好一点……这五年你——过得如何?”“爹。我过得很好。”感受到父亲锐利的目光,姜棠突然好恨自己斑白的发鬓,总是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窘迫潦倒境况。“行。”姜毅说,“组织上把房子还给了我,还赔偿了一笔钱,我会把房子卖掉,我们去S市,我们会有新生活。”姜棠一惊,却又听见父亲说,“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下个星期就启程。”回到学校后不知不觉就过了好几天,两人说的话却渐渐少了,每天只有沉默的上下学和午饭。老郑回来以后王苏叶再也没来过107,姜棠觉得王苏叶和他一样心事重重,也便不去打扰。相安无事,风平浪静。一如他们多年来的感情,等到风雷惊时便是狂风骤雨、雷霆万钧。两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等待着天气骤变的契机,等待着情感宣泄爆发的那个点。王苏叶正洗着手,抬起头时看见了身侧那角黑色夹克,微微笑道:“好巧。”姜棠只默默站着,不说话。王苏叶正要向外走,却听见姜棠忽然说:“我今天就离开了。”王苏叶霍然一惊,转身问道:“去哪里?”“S市。”姜棠艰难地开口,“我不会再回来……我会有新的生活。”他抬起头,像是将一切都看得通透——包括他们必然失败的未来。他斟酌片刻,将这几天心底所想一字字道来:“王苏叶,我们这样不能永远,你知道的。”“是,我当初亲手毁了自己的未来,”他目光如此澄澈坚定,像当年一样有一往无前的锐气,“所以我绝对不能再毁掉你的未来。”“王苏叶!”姜棠忽然沉声喝道。他望着手上还在滴滴答答滴水、已经完全怔住的王苏叶,那双漆黑发亮的瞳眸是那样的深、那样的深。“我们分开吧。”没有永远没有永远……这四个字斩钉截铁,一遍遍回响炸裂在王苏叶耳边。他听见风声水声,听见切面规整的粉笔在黑板上划拉出生硬的吱呀声,听见学生叽叽喳喳讨论问题的声音,听见广播里的声音,听见宇宙万物从诞生到毁灭,独独听不见姜棠的声音。那个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声音。王苏叶突然陷入一种极静的绝望。他静静地站着,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容。坚持,坚持,十几年来他这样对自己说,仿佛他的生命不过是一场马拉松,道路的尽头就站着光鲜亮丽的姜棠,笑容一如少年时代,等着他。那时候他就可以停下来,喘着气,开始长达他后半生几十年的休憩——陪伴在姜棠身边,对他来说才是休憩。然后姜棠现在站在他面前,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一身风尘,不复当年,然后淡淡说道:王苏叶我们分开吧,我很快会有新生活了。姜棠,你的新生活是不包括我的吗?可是,可是我的新生活,如果没有你,又哪里算得上生活。不过是活着。吃穿用住,庸碌无为,像几亿年来人类所做的那样,活着,然后死去。(十二)“谢谢你。离吧。”简单的五个字,斩断他和那个为他生育孩子的女人数十年的联系,也是当年他和他的无可奈何。钢印盖落。他走出民政局大门。天气真好。多少年后,王苏叶还会回想起新婚夜晚他躺在床上,望着新房窗外的木兰花开的正盛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真正闻到木兰的香气,很淡很淡,在岁月中把那本应浓酽的味道一点点铲除,一点点磨灭。从此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连在了一起。他收拾好行李,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了。“在W市孤坟前头,那木兰香气就这样蛊惑了他,蛊惑着他,跪了下来,许下了一个再也没有完成的承诺。从此两人没有预兆地分开……“啊不是没有预兆,那个时代全部都是预兆,他们的相遇也许冥冥中就是预兆,预兆走近,也预兆别离。“故人拜别,万里长绝。“后来,结婚生子。他王苏叶从当初初出茅庐的青涩教师变成如今桃李满天下的正高级教师,人生似乎已经圆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人生已经永远不会圆满了。”过去这么多年,绿皮火车早已被高铁飞机取代,姜棠,也许也不再是姜棠了。王苏叶望着高铁窗外飞速掠过的田垄,手机上跳进来一条短信,似是甜美的女声在说:“欢迎来到S市。”三十年后的今天,王苏叶站在讲台上,从他的笑容里似乎能品得到回忆里木兰的味道。他说:“希望你们也能有,和气味有关的美好回忆。”他转过身去,一个遗憾的笑容。姜棠不愿见他,他孤身回来,又是一年。也许冥冥中他在尝姜棠尝过的苦与孤独。这一年的木兰开的分外的好。他宣布上课。忽然有学生怯怯地说,老师,门外有人。王苏叶转过头。(全文完)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回来了没有?我猜回来了。毕竟是HE。(大笑)愿他们平安喜乐。番外一样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