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之羽-户口与长条黏在一起的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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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从第十年开始。 [00.——] 用给你的爱编织成的诗句 十年来不间断地送出 回信还没有来 回信还没有来 [01.第十年] 朔风凛冽,冰冻的雪原一望无际。车窗外的世界连一丝风都没有,一片沉寂。这天地的沉默就仿佛一张巨大的绒布,将地球紧紧包裹,依附于她的所有生灵都无法逃脱。 5923号运载车已上路超过十个小时了。他们从新加坡长途奔袭回来,车组人员都很疲惫。李一一盯着屏幕写了半天工作报告眼睛酸的不行,索性合上电脑。 Tim坐在他旁边正百无聊:“哟,少见啊。长条不写了啊?” 朵朵在副驾驶上捣鼓了半天随身通讯,闻言也转过头:“长条,累了?”她从座位底下抽出一管小瓶子,扔给李一一:“接着,滴眼睛的。” 李一一接了:“谢了。” 韩朵朵在三年前正式通过了医师考核,在小队中除了负责通讯,还肩负随队医疗的任务。她知道李一一的眼睛不好,所以随身备着眼药水。 Tim眼见着李一一滴了眼药水,收好了电脑,转而抽出一本子:“我去,你这都什么拼命精神啊……你就歇歇吧,长条?李长条?” 李一一一把拍开他凑过来的脸。 所有处于漫长旅途中的运载车恐怕都是一般寂寥。要么车组人员各做各的事,要么大家只是坐着等待。至于等待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少有Tim这样能侃能聊的人,总想跟大家聊点什么。 木星危机过后,Tim跟着周倩去当兵了。但他不愿意到地表去,就随着部队驻扎于某个城市。四年前李一一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发现Tim突然转去了地表部队执行任务,负责随车安保的工作。 他还是以前特能说的那张嘴,只是因为年龄增长,也沉稳了不少。 Tim忍不住瞟李一一的本子,里面似乎写了一些随笔和演算的公式。本子中突兀地插了一根长长的羽毛。那羽毛足有30cm长,原本应是白色,可能是因为积年携带的关系,羽尖有些泛黄了。 李一一随手翻到某一页,先刷刷写了“户口”两字,随即停了笔,低头沉思什么。 Tim一看到羽毛,便明白李一一要做什么了:他在给刘启写信。 运载车很晃,李一一尽力写得工整。他一笔一划在纸上写:“见信如唔。这几天,我在回北京的路上了……” Tim看他写到这里,再也看不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叹息,不再理这个低头写信的人了。 [02.第十一年] 李一一的眼睛总是不见好。 或许是因为工作原因,一天24个小时里,他有14个小时都得对着各种电子屏幕。可是同事之间,也没见的谁眼睛已经伤成了他这样。他眼睛红肿,睡醒后犹是;十分疼痛,看不清东西。 时间久了,眼底满是血丝,干涩无比。 韩朵朵通过医师资格考试以来,一直想办法帮他治眼睛。他自己看过几次医生,无外乎就是那么几句诊断“没事的,多休息”、“没什么大问题”,还有“没事就少哭点”。 最离奇的就是这句“没事就少哭点”。李一一自认是倍儿有担当的一爷们儿,男儿有泪不轻弹,木星救援那会儿,最危急、无措的时候他都撑着,早记不清自己几辈子前流过泪了。 李一一跟朵朵说:“现在这医学生培养就是不太行。你看吧,这都诊的什么玩意儿?” 朵朵说他们就是些蒙古大夫,真正一流的医生都在前线。那意思差把“别的我不管你就夸我”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李一一说:“韩大夫,我一看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朵朵从善如流:“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看看吧。” 李一一说:“我觉得行。” 朵朵给他试了几种眼药水,果真好多了。他也就信了韩朵朵的“一流医生都在前线”的论调。只是朵朵也一直跟他强调少工作一会儿,少看点电子屏幕,还是得让眼睛休息休息。 他也信了,十分珍惜每天给刘启写信的时间,这是他少有的不看电子屏幕的时候。 今天无事发生,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写点什么,摊开信纸也只是潦草写了两句—— 户口: 见信如唔。 你到哪了?我让人把信送去了布鲁塞尔,但是没人收,还给我退回来了。 这算了吧。最近几天眼睛不太好—— 写到这,李一一将“眼睛不太好”几个字划掉,但看起来这处修改又十分明显。他撕掉纸,重新写一封—— 户口: 见信如唔。 今天接了消息,下个月要去喀什地下城。 你在附近吗? 有空见一面吧。 十分简短,李一一也很满意。他在右下角签了日期和名字,便放进信封了。 [03.第十二年] 李一一的羽毛被没收了。 《危机法》里将各类动植物标本划作“自然遗产”,成立自然遗产委员会专门管理,不允许个人私藏。 私藏自然遗产,尤其是有关珍惜动物的,严重者会被判刑。鉴于他是隶属联合政府的高级技术员,还立过不少功,是个名人,自然遗产委员会没有闹大这事。他们派了几个专员去找李一一“谈判”,“恳请”他归还属于全人类的共同财产。 李一一早想过会有这一天,十分珍惜带着这根羽毛的时间。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委员会派人上门接收羽毛,他便从随身带的本子中抽出来还给人家了。 ——本来就是户口那狗子不知从哪弄回来的,还了就还了吧。 朵朵听说了这事,任务一结束就从上海跑了回来。她还带回了一个消息:“长条,你知道是谁告密的吗?” 李一一对这事不甚在意,只随口问道:“谁啊?” “是给你开车的那个小哥。” 李一一是个谨慎的人。能看到他随身带的羽毛的,就那么几个。Tim、朵朵之流都是熟人,唯一一个意外就是这位单位专门配给他的驾驶员了。 “是他啊。” “嗯。那孩子他……”朵朵咬着嘴唇,似乎有些不知怎么说:“他觉得你是叛变了……” “是吗。” 这事不说也知道。这位年轻的驾驶员与其说是专配给他的,还不如说是派来监视他的。 “他觉得你叛变了。”朵朵说:“最近支持太阳派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政府的工作人员都离职了。唉,风声太紧,他看到你的羽毛,好像又知道你在给那边写信,他就以为你是太阳派的人。” 李一一只觉得可笑:“我如果支持太阳派,当年拼命救地球又是为了什么。” “是啊。我已经跟上级反应这件事了。他们会重新给你指派一名驾驶员。” 李一一不置可否——重新派一个人来监视吗? 朵朵没什么反应,原本准备的安慰话语也说不出了。她转而问被收走的羽毛:“那根羽毛是户口——我是说,是刘启给你的?” 他只点点头。 朵朵又说:“一一哥,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能不能……别再给那边写信了?”朵朵眼眶湿润,声音也渐渐哽咽:“刘启他,你想没想过他可能已经——” “行了。”李一一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叛变了,我不会。” 没错,刘启叛变了。 自木星危机过后,太阳派势头见长。他们在全世界宣扬自己的那套论调,说太阳不会氦闪,流浪地球计划只是联合政府编造的谎言。 这种荒谬的说法竟然收拢了一大批信众,甚至不少极端分子组成了叛军与政府军对抗。李一一第一次见刘启,正是在刚刚经历过叛军洗劫的坠毁飞机中。 只是没人能想到,烈士之子、拯救地球的英雄刘启,竟然在七年前的一次任务中叛变了。 他加入了太阳派,断绝了与政府的联系,至今没人知道他在哪。 李一一无法通过政府频段联系他,只能不断向叛军活跃的城市寄信。他只能希望身处叛军中的刘启能收到信,有朝一日能想明白。 然而一封接一封的信统统石沉大海。已经过去七年了,刘启竟从未给他回信。 朵朵还是想劝他:“这样下去,还是会有人怀疑你。现在风声太紧了,我不想你冒这个险。” 李一一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这个姑娘了。她渐渐长大,已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女人,蓄了长长的黑发,脸颊像冰雪一般剔透,双瞳像两颗闪亮的黑曜石。岁月、年龄于她,都是装点。 她如此美丽动人,像是一朵在末日中倔强绽放的花。 李一一揉揉她的头发,像抚摸娇嫩的花瓣:“放心吧。” [04.第十三年] 朵朵总是在出外勤。她特别喜欢到世界各地的城市去。在她有限的能休息的日子里,就来找李一一。 她将李一一看做哥哥,会从王府井买很多炸串,再带上一瓶酒,讲很多自己的见闻,还有遇到的各种惊险的故事。 她提起很多回忆,提起自己是如何撮合他和刘启,提起看着他俩迟迟没有进展自己多急,提起是她让刘启送了一根羽毛。 朵朵说:“长条,你知道吧,这是一根丹顶鹤的羽毛。我跟刘启说,你要表示诚意,就不要搞现代人这一套。现代人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只有用前太阳时代的东西才能表达诚意。结果我没想到他真的去搞来了自然遗产,还是珍稀动物的羽毛……对了,你知道丹顶鹤的意思是什么吗?” “我倒是知道丹顶鹤为什么是‘丹顶’。” “哈哈哈哈哈,他跟你说的是不是!算了,跟你讲吧,他送丹顶鹤的羽毛意思就是——” 我当然知道。 丹顶鹤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05.第四年] 送羽毛这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如今算来,已经是九年以前的事了。 那就是一次普通的任务。李一一要从北京去上海,刘启顺道送他一程。 他在车里抓耳挠腮地给联合政府写月末工作报告,写到无聊时,随手翻了翻一旁座位上堆着的东西。他一打眼,就看到了杂物中埋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绒布盒子。 ——这是什么? 李一一闲得无聊,瞟了眼刘启似乎没有注意,便悄悄打开了盒子。 他一看到里面的东西,便愣住了。 “户口……这、这是羽毛?” 绒布盒子中,端端正正地放了一根白色羽毛。 刘启正在开车,没回头,只敷衍地答了句:“啊,怎么?” “卧槽——户口你疯了?!”李一一立刻压低了嗓音,虽然车上没有第三个人,他还是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这、这是违禁品!这……羽毛,这是自然遗产!你从哪弄来的?!” 刘启地声音听起来淡定多了:“就这么‘自然地’弄来了啊。” 刘启很有“路子”,这点李一一是知道的,他能轻而易举地弄到任何小玩意儿。只是,刘启整根儿羽毛回来干嘛? “自然遗产,好看。你是要送给哪个小姑娘啊?”话到这里已经带上了nongnong的八卦意味。 刘启顿了顿,才懒洋洋开口:“屁的小姑娘。你是整天就想着小姑娘吧?” 哟,倒打一耙——刘启有情况! 如果坐在这的是Tim,现在就能不怕死地把刘启这点子破事儿扒拉个底朝天。但李一一跟Tim可不一样,Tim讲究的是缠人战术,而李一一讲究的是智取。 李一一想了想,他得迂回进攻:“得得得,是我想着小姑娘。弄这个来可费了不少功夫吧?大头哥那的(一哥=雷佳音=大头哥)?” “他那哪有这种东西?让他弄个酒弄个药还行,这玩意?你有点数吧。” 李一一皱眉,总觉得刘启这话很奇怪……不会有诈吧?他说:“我哪有这数。我一直以为那大头哥就很通这种路数。之前朵朵想干点什么,你不都是让大头哥给弄的吗。” “朵朵想干什么了?她哪有什么想法。” 哦,所以不是给朵朵的了——那这是给谁的? 刘启一抬头,后视镜里正对上李一一若有所思的目光。两人的目光无声一对,交锋一波。刘启眉峰一挑,一脸坦然,竟像是等着李一一来问。 哪有把八卦放到别人脸前追着别人问的? 李一一插科打诨两句不过也是借题解个闷。他不是喜欢探寻别人隐私的人,原本打算聊两句就算了的。但眼下看刘启这带着挑衅的眼神,竟有点上头了。 刘启说:“你再问一次,我就告诉你。” 李一一决定配合他一波:“行,来,我问。启哥,你这是送谁的?” 刘启一个甩尾接刹车,373号运载车泊入了停车位。刘启回头,指指羽毛,又冲他勾了勾手指:“拿过来。” 李一一拿着羽毛走上前去。 刘启从他手中抽出羽毛,对着车窗外的天光比划了两下:“好看吧?我觉得这样更好看。”说着,他将羽毛夹在了李一一耳侧。 李一一愣住了,张口结舌:“呃——啊?这是、……” 刘启唇角勾起,带着几分年轻的狡黠,几分洋洋得意:“送你的啊。” 李一一呆在原地。 “还真花了我不少功夫。丹顶鹤啊,别认错了,这不是普通的羽毛,珍稀动物。” 丹顶鹤…… 李一一还是有点混乱,他摸了摸耳侧的羽毛,有些困惑地看着刘启。他一头卷毛被抓的乱七八糟,眼里尽是迷茫,耳边支棱着一根长长的白羽,看起来愣头愣脑的。 刘启有点愁的样子,嘟哝了句:“程序员,反应是真慢。”他拍了拍李一一脸颊:“忘了?那天不是说,要在一起试试吗?” 李一一脸颊“腾”地红了。 空气渐渐变得暧昧甜蜜。刘启也有些不适应、也不擅长解决这种黏糊的气氛。李一一现在这造型说白了又傻又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就只剩“可爱”、“有趣”这样的形容词。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柔丝一般缠绕在他心间,他一会想揉乱李一一的卷发,一会想摸李一一的手,乱七八糟的,手足无措。 李一一也不比刘启好。他大脑一片空白,觉得刘启目光灼灼,像两个小探照灯一样落在自己身上。这就搞得他做什么都不自然了。 两个青年人就相对着站在车里,一时间谁都没说话。但他们心底都有一个小小、小小的声音不断响着—— 好想亲他。 刘启咳了两声,想讲个笑话岔开这种氛围:“你知道丹顶鹤名字的来历吗?” “嗯?不、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吗?” 刘启意味深长道,指了指头顶:“丹顶鹤,丹顶,就是红的,你知道吧。”说到这里,他故作停顿。 李一一若有所觉,看他一眼,还是不明所以:“所以呢?最好看的应该是头顶红色的翎毛吗?” 刘启摇了摇头:“不。因为吧……” 刘启郑重地宣布:“——因为丹顶鹤秃顶!” 李一一:“……”去他妈的想亲。 “滚吧,刘启。” “哈哈哈哈哈——”刘启笑得不行,还非常坚持地进行科普:“丹顶鹤因为秃顶,头顶没羽毛,所以才露出来是红色的头顶。” “够了!老子没秃!” …… 太多对话和动作,都化成了回忆中模糊的剪影,落在心头。 [06.第十四年] …… 户口: 见信如唔。 朵朵又去了一次苏拉威西,寄了很多吃的回来。 我总是想当年你误会我喜欢她的事——你是真傻吧哈哈哈。仔细算算她得比我小十来岁吧。 李一一 户口: 见信如唔。 我吃遍了王府井的炸串,但没找到过你说好吃的那家。 说实话,蚯蚓能有什么好吃的? 如果有朝一日雪能化冻,大地复苏,像我们小时候那样,那时候的饭才能算是好吃吧。 虽然我们看不到,但总有人会看到的,对吗? 李一一 户口: 见信如唔。 听说太阳派打算攻占城市了,他们在南美的阵势很大。你在那里吗? 政府封锁了太阳派的消息,通信管制,我的信也快寄不出去了。 委员会收走你那根羽毛后我没接过外勤任务,一直留在北京。如果你打算回来,你知道在哪见我。 李一一 …… [07.第十五年] 朵朵,不,今天要称她为韩朵朵。 韩朵朵是提着一杆枪进门的。李一一见她一脸肃杀,便明白了一切。 太阳派叛军声势浩大,愈演愈烈,公然在城市的街道上给居民发枪,就地征兵。许多人拿了枪,离开了家。 刘启叛变的十年以来,所有人都怀疑坚持给刘启写信的李一一是否也会走入歧途。然而今天真相揭晓—— 叛变的是韩朵朵。 她隐藏的太完美了。刘启身边有两个人,李一一与韩朵朵。所有人都怀疑李一一,就不会有人怀疑韩朵朵了。她甚至成为了政府监视李一一、帮助“说服”李一一的中间人。 韩朵朵在接过了叛军的枪后,还是想回来见一面李一一。她抿着唇,小声说:“长条哥,我要走了。” 李一一注视这个持枪的美丽女人良久,问:“你疯了吗?” 韩朵朵的眼中蓄满泪水,她看起来柔弱而无措:“我很清醒。长条,一一哥,我没法忍受这种生活了。”她讲了很多很多,说现在这个时代的冰冷与荒谬,说黄金时代的太阳和爱情。她说:“人类进化了几百万年,在一片沃土上,与各种生命为伴,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情感。但现在呢?我想了很久,我接受不了、说服不了自己。其他人,那些懦夫,或许是因为害怕流浪地球的计划太过漫长,害怕宇宙中的孤独;但我不是。剥离生命与情感,与丧失尊严有什么不同?与其几百代人都要如此苟活,还不如回去!” 她仍然当年那个无措的小女孩一样,在全频道广播上,说着真挚的话语,呼唤着一个又一个灵魂。她是如此坚信自己所选择的正义。 “回去面对的是什么?你想过吗?是死亡,是失去,是所有破灭的希望。” 韩朵朵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如飞泉鸣玉,清澈而动人:“不,李一一,我们都认同希望。只是你的希望在无垠宇宙,而我的希望在人类与地球。” 当韩朵朵转身要离开,李一一终于控制不住了,他大吼:“你疯了?!你哥这样你也这样?!” 李一一提到刘启,朵朵愣住了。 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上滑下一连串水珠,像是一粒粒珍珠接连滚下,眼睛浸泡在两汪秋水中,波光粼粼。 她张了张口,说:“李一一,你到今天都不明白吗?户口已经死了。” 她在说什么?李一一瞪着他,也确实在问她:“你在说什么?” 朵朵的泪水像是冰封后融化的海,冷酷而柔情,她说出的话语也是一样:“刘启已经死了,你到现在都不相信吗?他在那年的动乱中——” “我知道!我他妈知道!”李一一猛然打断他,语气急促抢断韩朵朵。似乎谁先说出结局,谁就是真相一样:“他的运载车赶上路面复杂突发故障,所以在夏威夷抛锚了,没错,我知道。然后他在那里等救援,等了两个小时。” “对,”朵朵的嘴唇像是一瓣干枯的玫瑰,衬在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凄艳无比,“你说的都对。刘启没有等来援军,他等来了叛军。他奋战到最后一刻,没有加入叛军。” 韩朵朵垂着泪眼,半是悲悯半是残酷,她嘴唇张合,吐出了一个真相:“他死了。” [08.第五年] 木星危机以后第四年,刘启与李一一在一起了。“恋爱”一词于他们来说过分绵软而缥缈;“处对象”这种词汇又无法体现他们对待感情的郑重,因此只能客观地描述:刘启与李一一在一起了。 在一起的第二周,他们有了第一个吻。 在一起的第三个月,他们交付了身体。 在一起的第十二个月月底,刘启说下周就是周年了,我们聚一下吧。李一一从来不算这种日子,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过去一年了。李一一说好,等你任务回来,我们聚一下。 刘启从纽约赶回北京,开运载车要花五天时间。第三天他到了夏威夷,给李一一发短讯,说运载车故障得留在原地等救援,回北京的时间可能得推迟了,周年纪念不如推一下吧。李一一本来不在乎这些,但他看刘启还蛮看重的,就开玩笑说:“这还有等的?你不来我就街上随便拉个人去过了。” 刘启回他:“你敢?给哥老实等着。” 李一一回了一句:“再议。” 他接着处理工作,也忘记刘启的消息了。十个小时以后,传来了夏威夷三号地下城叛乱的消息。 李一一给刘启发了几条消息没收到回复。 三天以后,有人告诉他刘启叛变了。 刘启的运载车抛锚点就在夏威夷三号城附近。叛军洗劫了抛锚的车子,然后将所有的车组人员赶上去,往车厢里扔了两个燃烧瓶和一颗手雷。 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373号车烧得只剩骨架了。373号运载车此次执行的任务应有车组人员6人,车中有五具烧焦的尸体,唯独少了刘启。他们认为刘启叛变了。 但这并不是全部真相。 清理了373号车中的尸体后,救援队在抛锚点西边一公里多的地方找到了刘启的尸体。他双腿皆断,肋骨也断了两根,保温服电池不知所踪。 他在低温中,向西爬行了一公里后被子弹穿成了筛子。但尸检的时候发现,那些子弹是在他冻死以后才打进去的。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认为他是在爆炸中逃生而后被抓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真相或许更加惨烈。 只有一点:他失去电池,在生命的最后几十分钟里,依然坚持要爬向西边。 ——那是他回家的方向。 [09.第十五年] 韩朵朵说:“你以为我们骗了你?不,你不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谎言,而是因为你的病。李一一,你生病了,PTSD,明白吗?” [10.第六年] 刘启出事三天以后,有人说跟李一一说,刘启是叛变;又过了8小时,一切说法都变了。 李一一僵硬地听着那些翻滚不休的嘴唇中滚出的各种语句。 刘启没有等来救援,而是等来了叛军。 叛军认出了他。 叛军向他的车里投了燃烧瓶和手雷。 但刘启不在车里。 刘启断了两条腿,在极寒中向西爬了一公里。 最后,他死在了茫茫雪原上。 头顶是苍白的天空,身下是苍白的冻土。 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个英雄的陨落哀悼。 李一一将这些语句拼凑在一起,终于明白了,刘启不是叛变,而是死了。 死是什么意思呢?死是一堵墙,向上看不到顶,向下探不到底,左右皆是无边无际。死亡就是失去生命,失去希望,失去一切。 可刘启怎么会失去希望呢?刘启一无所有,也有希望啊。这是一个悖论。李一一模糊的想着。 他没法接受一切,只能选择遗忘。 [11.第七年] 李一一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至今都没有好。 他忘记了刘启身死的事实,坚信刘启是叛变了——如果只是叛变,总有一天能想明白不是吗?他便坚持给刘启写信。 但他总在梦里回忆一切、想象一切。他回忆接到刘启死亡消息的那一天,想象刘启身陨的那片雪原。他整夜整夜在梦中流泪,所以罹患眼疾。 ——都是假的吗?写过的几千封信总是真的吧,真的寄往某个地方了吧。 ——你的那些信从未寄出过。谁能允许一名政府核心技术人员真的给叛军写信呢? [12.第十五年] 韩朵朵走了。 她要去的阵营是夺走哥哥性命的一窝疯子,她却不这样想。 “如果没有流浪地球计划,户口怎么会死呢?” 这是刘启与李一一在一起后的第十五年,是刘启离开的第十年。 太阳军来势汹汹,政府军僵持了几个月后,十二个集团军相继倒戈。最后,联合政府退守地球发动机控制中心。控制中心中聚集了政府的最后五千个人,有官员,有科学家,有军人,也有普通人。 李一一去了地球发动机控制中心。控制中心被太阳军包围后,他与五千多名最后的政府军一起被赶到冰原上。 生命的最后几十分钟里,他与在旁围观的疯狂的太阳军一样,注视着天边遥远而冰冷的太阳。低温包裹着他,他只觉炙热难耐。 一簇簇火光在眼前闪烁,他短暂的人生流淌其中。 很快,他也死了。 [00.第一年] 地表的一切都是封冻的。寒风如刀,雪粒似箭,刮在密封面罩上劈啪作响。刘启与朵朵、Tim告别王磊等人,走了一阵子发现一架坠毁的飞机后滑落的运载车。 “哎,这车还能开!”刘启回头对Tim说了一句:“你先带她上去。” Tim点点头,带着朵朵上车。 刘启检查了几个程序,调出油箱面板,发现竟是满油的。 奇怪,运载车由飞机运送……车上有专员还是特派? 还没等刘启想明白,就听到车厢中穿来朵朵的尖叫。 “朵朵!” 刘启猛地蹿上车,只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抓着一扳手,挟持了朵朵。 “你、你们过来,你们过来我就杀了她!” 他看起来太狼狈了,狼狈而慌张。 刘启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不做什么……”他说着,靠近这年轻人。年轻人渐渐镇定了下来。不怪他反应过激,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悲惨、痛苦了,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在这荒凉的雪原上,还蛰伏着不少伺机而动的亡灵。 刘启努力表现自己的无害与善意,终于接过了年轻人的扳手。他一把抓过朵朵,让她退到一边去。 这人是谁? 刘启与年轻人都在打量对方。天灾、人祸,崩溃、动乱,短暂的时间中,他们经历了太多。似乎就在半天以前,他们还是男孩;但此刻,他们已经是男人了。 两个男人试探的目光一瞬间相对。 往后一切的故事,或悲或喜,都从这个对视的瞬间开始。 --- --- --- …… 我还是很喜欢你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了 …… 就算只有一眼我也想看看你 就算只有一句话我也想对你说 第十年记忆恢复了 想起一切的我哭了出来 我终于想起来了 十年前你就已经死去 …… 已经见不到你了 但是爱却仍会继续 我曾以为我会再次见到你 可是 你却再一次离我而去 -户口与长条黏在一起的十五年/fin 先声明我觉得“答错吃糖”这话没错,毕竟是真的有糖。 只是你得自己从刀片里扒拉出来就是了…… *虐度对照表: 让我看看谁是一边听歌、一边看文的?这些人最聪明,原歌超级欢快的,虐感会降低。 如果你是先听完歌,再去看文,也还好,因为有心理准备。 如果是先看完文再去听歌(假使还恰巧玩农药萌云亮),恭喜你,解锁了最虐读法,收获了会心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