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安慰

    他们责怪我，因为我控制不了的事。

    他们只相信表面看到的。

    托尼在五线谱上记录音符的时候，脑内不断重复着这些字眼，弹奏出的音乐似乎也带上了这样的意味。没有谁可以经历一次近乎死里逃生的事情依然保持镇静。托尼不爱表露情绪，不意味着他能很好地走出来。他记得借故去卫生间的时候手抖得拿不住电话，记得彼得进来时那种心提到嗓子眼的感觉。

    那时候他想，再也不要进入什么娱乐圈了，有的是吃人的魔鬼，可他又那样不服输，就好比做乐队也是跟父亲赌气的决定，现在它蒸蒸日上。他想自己还是要好好生活的。

    就是气不过，以为钱可以买来一切的赞助商，令人作呕。最令他失望的是，上层依然不肯取消与基里安的合作，理由是一大笔违约金和信誉问题。去他妈的信誉，对方已经先弃信于先了，至于违约金，他可以掏空积蓄，只希望基里安这个名字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当然这也被拒绝了。所有人都认为他需要冷静。

    再冷静我就要砸琴了。托尼重重敲击着键盘。

    彼得进入录音室时，迎面而来的嘈杂金属音振聋发聩。不同于他听到的任何一支托尼出品的乐曲，它过于杂乱无章又绝望，迷幻地仿佛瘾君子于高潮中听到的幻音，彼得就知道托尼确实很不好。其实他没想到那位有名的经纪人会打给自己，毕竟托尼应当有很多朋友，但娜塔莎却告诉他，托尼不愿意与任何人聊天。

    “我们都不太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如果有人能劝他，我想只有你。”

    “斯塔克先生……”小心的试探没有换来应答，彼得只好拔掉电子琴插座。室内一下子静了，托尼看向门口发现锁被破坏，头也不抬地指着那里说：“出去。”

    “不，我不走。”彼得绕过琴架从侧面抱住他的肩，托尼剧烈挣扎了一番，最终放弃。

    “你不必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你有朋友，你有我。”近距离观察，彼得才发现他眼圈黑地可怕，想必这些晚上都没怎么睡着。他心疼地摸摸对方长满胡茬的下巴，“虽然你第二天转身就走了，可我——”

    “那只是性。”托尼僵着脸说。

    彼得脸色变了变：“你说什么？”

    托尼低头按着无声的琴键，重复道：“那天晚上，我跟你，那只是性。我那时候神志不清，你年纪小也不懂得什么，就是这样。”

    “托尼，”彼得叫着他的名字，“如果只是性，你为什么不看我？”

    “……”托尼沉默着，再次抬眼时，彼得发现那里面蓄满了泪水。

    “非要我说吗？我利用了你，彼得，我知道你对于我存着怎样的心思，可我还是利用了你。我身体很难受，需要一个人来帮我缓解，可我又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随便找谁上床。这就是真相。”

    彼得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虽然早都猜到可能是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对方说出口，心脏依然像被揪住那样绞痛。最可悲的是，即使托尼这样说了，彼得发现自己对于他的热情也丝毫没有减退，现在看着泪水要落不落地挂在那双总是盈满星辰的眼睛里，他情不自禁就吻上托尼的眼皮，让泪水掉落在自己掌心。

    “你不必心怀愧疚，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彼得努力像往常那样笑着，从一旁抽过一把椅子与托尼面对面坐下。“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托尼感受着手背上覆盖着的温度，有些热度似乎还残留在眼皮上，像要将他灼伤。

    “对不起彼得，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他抽回自己的手，“所有你认为美好的部分，都只是我展露给外界的假象。我是个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的人。”

    “音乐呢？那也是假的？”彼得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眼睛，所以他看到在这句话之后，托尼睫毛颤抖了一下。托尼从来不擅长说谎，他习惯把一切藏在心里，自己背负些什么，可他的眼睛总是会出卖自己。

    于是彼得自顾自地说起来。

    故事其实很简单，甚至有些俗套。小男孩从小就心地善良，在别的小男孩掐猫逗狗的时候，他连一只蜘蛛都不舍得杀害。你知道有时候来自孩子的恶意是最可怕的，就因为与大部分人不同，小男孩便总是被欺负，就连没有父母的可悲身世，也成了中伤他的利剑。

    这时候小男孩听到了托尼的歌声。他还记得那是一家面包店，店里的黑人大叔总爱放些时髦前卫的歌曲。那时候大人们听的还是慢摇，因此在别处他听不到这个。小男孩第一次听到那样激昂的乐曲，好像生命力都被编进了曲调，那样热烈地，灿烂地活着。小男孩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命可以这样高调，把所有阴霾都大声喊走，阳光就会照进来。

    小男孩第二天就告诉婶婶，自己想要学舞蹈。其实他早就想学了，那些穿芭蕾舞鞋的女孩子看起来那样优雅。只是所有人都嘲笑他，男孩不该学芭蕾。小男孩决定为自己活着，至少也要让自己身体强壮起来，这样才能赶跑那些想要欺负他的同龄人，和对梅不怀好意的离异男人。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男孩学了舞蹈，练了一身肌rou，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在大部分同龄人因为高糖摄入而体重超标时，他美丽得像是一只雄孔雀。他注定要走上演艺道路，用自己灵动的表演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体验，也让自己的大名被所有人铭记。

    “所以，”故事里的男孩在最后说，“我只希望你知道，在纽约皇后区曾经有个孱弱的小男孩，因为你的力量而变得勇敢，并且想要努力成为你这样的人。”

    彼得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又紧张地肾上腺素飙升。他注意着托尼的反应，只见背对他的人肩膀忽然开始颤抖，细微的抽泣声在静地出奇的室内格外清晰。彼得便从背后死死抱住他，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发热，就听见托尼说：

    “是你自己拯救了自己，彼得。但我依然为曾经给过你力量而高兴。”

    “别说了，你就是最好的。”彼得吻着他的后颈，耳垂，喜爱之情快要溢出心脏。他渴望这一幕太久，没有激烈的性，只是互相鼓励的温存。他是他的光，而他又用自己接收到的热量包围着他。

    “I　think　I’m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Tony.”

    最后是托尼主动吻上了彼得。没有任何情色意味，那只是一个表示喜悦的吻。但他们唇舌交流了很长时间，长到双双呼吸粗重。在意识到大事不妙之后，托尼想要抽离自己，却发现彼得开始剥自己的上衣。

    “唔——”托尼挥舞着手臂想要赶跑对方，但小男孩才不会轻易放弃，那些温存都变为了荷尔蒙碰撞的导火索。

    “把自己交给我吧，托尼，不用想以后。”彼得在他耳廓之间吐息，有如吸血鬼蛊惑猎物。“我会让你快乐，我会保护你……”

    而托尼正如那些上钩的人类，在这样的攻势下彻底沉沦。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被告知不许去神盾大厦的第七层。当然，是娜塔莎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