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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的时候冯鞘才加快走了几步,率先钻进了驾驶座。薛沥怔了一下,想起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冯鞘开的车,车祸的事情是横在他心中不可磨灭的一道伤痕。他觉得好笑,认为冯鞘有些草木皆兵,但心里又明白对方的情意,不由艰涩地叹了一口气。车里开了暖气,很快就驱散了淋雨后的寒冷。每到雨天冯鞘开车都会格外的慢,薛沥手肘顶着窗支着下颚,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窗外,车窗里映着冯鞘的侧脸,他的眉毛很浓,双眼皮很大,就是那种看着很阳光的俊朗青年,但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少年的稚气,就像现在一样,圆润的唇抿紧,横竖都是不开心。瞧,他还委屈上了。薛沥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冯鞘听见了,唇角一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没准是以为这声叹息是冲着他去的。但薛沥此时却并不单单想着他,眼下的处境彼此都是身不由己,谁又能不难过呢。过了一会儿,冯鞘率先出了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家门口近在眼前,他停了车。薛沥还没回过神来,车里有一瞬间的沉寂。半晌,他才缓慢而惺忪地看过去,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冯鞘忽然熄了火,然后解开安全带,上半身趴在了薛沥的腿上。两个成年男人的体型,挤在同一个位置里别提多困难,薛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磕到他的脑门。冯鞘可不管,蛮横地枕着他的腿,脸贴着裤子,微湿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然而在薛沥的角度,却只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覆满冷汗的后颈。冯鞘的身体很奇妙,他从不轻易流汗,这种情况大多和他的心情有关,不舒服了,不高兴了,害怕了,诸如此类。薛沥的指尖偏偏恶劣地点在他的后颈上,笑说:“你傻,我不跟你一起傻。”手底下的躯体一颤,几乎马上的,隔着夏天轻薄的布料,他感觉自己的大腿似乎被水珠沾湿了。又过了一会儿,冯鞘似乎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自以为隐藏得极佳,故作冷静地说:“你不该和我说那些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应该让这些事情扫兴。”薛沥反而愣住,一时间摸不透他这个时间不多,究竟是想清楚了还是没想清楚。于是他摸着冯鞘的脸,微微调整了他的姿势,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他的声音是听不出什么来,可这张脸嘛——认识冯鞘这么多年来,薛沥其实没看过他哭过几回,这人特别倔,很多事情都是咬咬牙就挨过去了。哪像现在,眼眶通红,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似的。大概是觉得丢脸了,冯鞘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闷气说:“别看我。”薛沥心里很不是滋味。算了。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不说了。”他脸上带了点笑,手指穿梭在冯鞘微湿的头发里,低声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说了,好不好?”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自己衣服又湿了一片。泪水在那片布料上浸满,车里这会儿已经热得有些发烫,但冯鞘却像一个在冬天里不着寸缕的可怜人,哆嗦着颤抖着,又克制着忍耐着,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难过,结果他越来越忍不住,起先是没有动静的,只是默默流着眼泪,慢慢的,他开始喘气,像哮喘那样的大喘气,接着口中发出一点声音,张开着嘴,那样“喝喝”的气音断断续续。可他不允许自己哭出声,马上又咬着牙,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声,像深夜里的孤狼对着月亮悲号,又像救护车经过时那种沉重而压抑的呜呜声,十分漫长。到这里,薛沥便知道他清楚了——薛沥是真的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此后在一起的这个月,便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的所有人生。相识二十多年,在一起二十多年,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敌得过生死黄泉。薛沥坐着,苦恼地倚着窗支着额头,“我是不想让你哭成这样的。”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冯鞘的后颈,带着安抚的力道,实际上是像寻常人撸猫那样,一方面是为了安抚猫咪,另一方面,偶尔也是为了缓解心底的不安和彷徨。“我们明天就订机票,去哪里都好。”他轻声说着,脸上一如既往带着笑,仿佛只是普通的旅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流浪画家,在街头画画,一旦缺钱了,全凭我一双手解决,平时你是我的经纪人,这方面我向来没有什么概念,衣食住行的事情就交给你,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我信你能很好的解决,说起来,我一直很想去看看真正的极光,也想去北极看看,不过这可能有点难……”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呢喃,中间他开了车窗,将车里的热气散了出去,而这声音,转瞬便消失在了风雨之中。冯鞘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攥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时候,薛沥忽然躬下身,淡然的表情如同面具,在那一瞬间骤然剥离。他的额头死死地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睛睁得很大,眼波倏然间荡起一层水光,而后越灌越满,沿着眼角的沟壑,毫不留情地溢出来。薛沥怔愣而又恍惚地说:“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过——”他本应该生死看淡,风度而又绅士地离开。“但我真的,还想再活几年。”第46章在巷子尽头,有一间低矮的老房子。齐朱子坐在轮椅上,听着老人不满的唠唠叨叨,脑壳疼。“这个薛沥是怎么回事?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别人都安安心心地画,他倒好,现在消失个无影无踪!”程老先生说着,嘴里咔嚓一声,“这糖不错,甜,这薛沥,年纪不大,心思可真坏,竟然想用一盒破糖收买我,回头我就把他的资格给取消掉。”您这可不就是被收买了!齐朱子瞅着他那口牙,胆颤心惊,心想老师这把年纪了,牙口肯定不如以前,却偏偏喜欢硬糖,生怕他那口牙碎了,到时候又得发一顿脾气。“还有一周时间,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他抹着冷汗给人说好话,“再说这会儿反正也是没有灵感,出去走走就走走,能在联展之前回来就行。”程岸瞪了他一眼,“连你也被收买了?”“没有没有没有。”齐朱子忙不迭摇头,心里却想起上回薛沥和冯鞘到他家去,把他女儿哄得灿烂得像朵花似的,心倏地就软了,“那两人说是出国旅游去了。”“出国旅游?”老先生又开始瞪眼了。齐朱子干笑着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