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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鬼怪这种东西,常常是会敛住气息,与人共住的生物。与人相同,也与人略有不同。 二宫和也,是一位阴阳师。他习惯常穿一袭旧衣,安然地盘着双腿坐在屋内,手上捧着一卷书籍。 曾经身为阴阳博士的他因为一些事故已经退出阴阳寮。 当然,言归正传。 “小和。” 身后不可轻闻的声响,二宫手上那卷古书被他放下,回首望向声源:“春,有什么事吗?” 身后的小童稚嫩的嗓音透着一股兴奋劲儿:“似乎有从未闻过的味道进入这里了。” 只一瞬,房外马上传来了脚步踏入的声音,旋即在廊中出现了一位穿着朴素的男子。简单的素色布服,那人却给人一种非常温和的感觉。 “请问这里是二宫和也的住处吗?” 连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好像邻家的孩童向自己撒娇一般。 二宫如此想着,随即转念:只是遇到这种时候,通常都会被自己敷衍过去,自己可没有闲钱给小孩买红豆沙串团子。 原本也是想如此待来人的,可是,来人的腰间,束着一把长刀,价值不菲。 他敞开腿起身,身后的小童立即从暗处走出,换上一副和悦的笑容:“这位大人有何事来找我家主人?” “啊,抱歉,我擅自进来,但是……真的是有要事。”那人笑着露出两排皓齿,与肤色刺目的对比让二宫不由地轻笑,请他去里面坐。 二宫走到小童跟前:“春,你先下去沏壶茶。” 那人向他微微颔首:“在下大野智……” “不必多做介绍,大野大人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况且,将自己的真名报给懂得方术之人……想来,大野大人以后还是只报姓氏即可。” 二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野顺势坐在二宫的对面,目光却在一瞬间顿住,心道:真是可爱的长相。 庭院内无端起了阵风,将大野原本称得上直勾勾的眼神打散开来,风沙迷了他的眼睛。 二宫狡黠一笑。 大野智,本是平民军士,几年前因天皇外出狩猎遇袭挺身而出,天皇陛下特赐姓,因家住上野国山田郡大野乡由故得姓,现为京都城兵部大辅。 名叫“春”的小童送上两杯清茶在旁侍候,他又问那个人:“那大野大人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两月余前,大野智的长官兵部卿柳生保彦家里出了事情。 最开始是某天晚上的半夜,柳生大人家的女儿奈子在凉亭赏月,突然听见有人吟诵和歌。 奈子被和歌打动,连忙循着声源,见到了一个穿着粉樱色狩衣的英俊男子立在她家的庭院正中,但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起先奈子并没有告诉别人那天晚上的事情,悄悄给那男子写了一封和歌想要赠与。 第二天晚上,她拿着和歌再次来到庭院,男子依然立在那里,她送上了和歌。男子盈盈一笑,又是一瞬间便消失了。 此后奈子小姐便失魂落魄,白天失落得连饭都吃不下,到了傍晚便会写和歌,晚上再到庭院等着那人出现。 即便知道那不是人,奈子小姐还是这么痴心地等着。查出问题后,不安的父母柳生保彦和妻子暮子夜里偷偷看着奈子的行为而心痛不已。 那个人每次都是接过和歌后便消失了,什么话都不说,只会微笑。暮子夫人也劝说过女儿,但是奈子小姐哭着表达着自己的恋慕之情,她强烈地认为既然那人每晚都会来这等她,必定是喜欢她的。 初恋的女儿总是令人痛心,却又为她恋慕的对象而感到头痛。 “所以想请我来帮你家看看?可是你们大可以请阴阳寮的阴阳师来看,譬如说我的师傅贺茂束礼大人。” 二宫自小在贺茂术礼门下受教,通晓阴阳术,天赋极佳,甚至担当过阴阳博士此等职位,只是后来为何离开,少有人知。 “正是贺茂大人让我来请您的。” “啊,那老家伙又擅自给我找事情……” 对于二宫的出言不逊,大野并没有多少在意,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对方的态度。 二宫眯起眼睛,将手收入宽大的袖袍中:“大野大人。” “可以请您不要这么叫我吗?我不习惯,你可以叫我智。”男人强调着让二宫喊他的名。 “大人,我刚刚的警告你忘记了吗?”虽是提醒,却透着愉悦。 大野智却十分直白:“我对您出于信任,且愿意被您这么称呼。” “……智,你真的是武将吗?” “嗯?”大野对于对方的质疑感到不解。 “先且不说身长,光看你的性格几乎完全不像是能动武的人……可以说,文官之类的更适合你吧。” “不不,您说笑了,在下并不好文。” 角落里静静听着的小春突然大笑起来:“真是个呆子。” 大野智笑着走过去,拍了几下小春的头:“よしよし~” “好痛!” 这人力气好大,他分明是个笑面虎吧!小春在心里怒吼。 二宫看着自家宠物被对方欺负却完全没有动怒,而是就地起身,拂了拂袖子说:“既然如此,到时请大野大人晚上来我处带路吧,顺便带点大野大人老家特产的雎池清酒来。” “好的。”大野回答很快,然后起身凑近二宫的耳畔,不同于方才的温柔,隐隐的含着些威慑:“不过,刚刚不是请您喊我智了吗?您还真是不听话啊。” 这家伙,原来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入夜时分,大野智来了。 人来的不是很凑巧,二宫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整个人坐在房间中央,刚巧被进门的人吵醒。 小春都不通报一声的嘛。 突然拜访的大野提着一壶清酒,看着眼前只穿着纯色亵衣揉着眼睛的可人儿,笑得眯起了眼睛。 秀色可餐,连下酒菜都不必配了。 “你来的太早了吧。”二宫抱怨着夺过大野手中的酒瓶,“我还想着睡一觉再给你办事情的,啊,夜里可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啊。” “是在下考虑不周。”大野率先应话,但反击也如期而至,“可您并没有约好时间啊,我还以为您是要我带酒与您共饮,所以便这时候来了。” “大野……”尊称还未出口,便收到了对方玩味的眼神以及在隐隐的烛火下浅浅勾起的警告意味的唇角。 “智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换件衣服。” 大野拉住想要转身的二宫:“欸,先别急着走。” 他侧过身子,低下头看着那只拉住他胳膊的手,然后慢慢抬眼:“智还有什么事吗?” “这样子喝酒不也别有风味吗?” “我并没有说这酒是要用来两人对酌的。”语毕,二宫挣开大野的手,走进了里屋。 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大野坐在廊上,看着庭院上方夜空中的星星,感慨着这里还真是个平和的世界。 换装完毕的二宫身后跟着一只柴犬,似乎正在对柴犬说教。到大野跟前的时候,还特别做了介绍:“这只柴犬你见过的。是春,我的式神。” 说罢柴犬瞬间便成了小童的人形。 “现在时间还早,既然智说要与我对饮,那春……去拿茶来吧。” 大野举起酒瓶:“我是带了酒的。” “我也说过这酒不是拿来对饮的。” “你家没有酒吗?” “那种东西,我不需要。” 大野心中认定,他大概是不善于饮酒,怕出洋相吧。 “对了,我问你,柳生大人家里最近可有谁送了礼物之类的?” “礼物……最近的话,因为奈子小姐的生日,藤原节初大人有送过一株极为罕见的血樱树盆栽。” “藤原节初?就是那个到处拈花惹草,最近又娶了新夫人的花中纳言……” “想不到您对这种事情倒是知道的不少。” 二宫瞪了一眼大野,大野继续说:“藤原大人之前在和歌会上偶见奈子小姐面容,这个礼物是为了讨好奈子小姐才送的,不过奈子小姐并不在意。” “那……大概就是那个东西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