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 蔡邕??董卓
初平三年,长安。 潇潇细雨在城内缠绵地下了一夜,天气初晴,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老街巷中积累了许久的雨气滋润了厚重的土地,恍惚之中还让人以为这是江南水乡,令来来往往的过客止不住地心情愉悦。 长安城里最大的集贸市场重新开市了。董茉在这里寻觅了一个角落坐好,低头摆弄着怀里还带着露水的花朵。那一捧花瓣片片轻盈,却又有一种绚烂夺目的娇艳。董茉最爱花,但总要每天卖些花来补贴家用。她发了一会儿呆,便觉得今日集市上的人都闹哄哄的,透着股不寻常的兴奋。这种喜气洋洋的状态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了。 “死得好啊!长安被他糟践了这么久,真是晦气极了!” “那日地震就是他害的!” 负责维持市场秩序的官员身边有很多人围着,这时倒没有什么官民之分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还有那次,张大人没得罪他,只不过是因为一句预言就被活活鞭死在这,几千双眼睛看着,直到现在我还是心有余悸啊。” “无妨,无妨,董卓死了,好日子要来了。” 董茉心不在焉地没听清,还以为是在说她,吓了一跳。等侧耳倾听后才明白,原来说的是那劫掠天子入长安的老贼。 董卓就像是一只长了九个头的怪兽,在各个方面影响着长安人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对董茉来说,所面临的最直接问题就是花儿更难卖了,这让她家里的日子更加艰辛。 “钱币被搅和得混乱不堪,物价飞涨,老百姓们买点东西都难,谁还有闲钱去买这些呢?” 以前那位最爱来买花的学子再次路过时对董茉抱怨道。 可很快,董茉就不敢想有关董卓的事情了。只是随口多说了一句的学子被告发议论太师,一群士兵将他拖到集市中间杀了,他的脑袋被自己的头发系在树枝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视着集市里的每一个人。 快正午了,几棵巨大的杨树为这栋官员所办公的二层建筑遮挡着有些燥热的太阳。董茉怀里的花有些打蔫,她正想着去找点水来,又听见聚集在一起的人似乎是换了个话题。 “温侯都说了奉诏讨贼其余不问了,根本没人会怪罪于他,谁知他突然……你说他可真是的……” “唉,虽说是士为知己者死,但也总得知道是非善恶吧。” “以他之才,何愁不得重用?非要与那老贼站于一线,是谓晚节不保也。朝堂上受过老贼恩惠的可不少,王司徒若不杀一儆百,如何对得起那些屈身枉死的人?” “被老贼捧得太高了,做官把脑子做傻了,弄不灵清!” “你们见了吗?听说他趴在老贼身上大哭不止呢。啧啧啧,前些天这么热,那尸身都快腐臭了,他也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哪。” “诶,你们说他这算不算殉情?” “哈哈哈哈哈!少编排胡说了。”众人都哄堂大笑。 “怎么?他说的没有道理吗?说不定这二人皆有龙阳之好呢。”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但在口头言语间都透露着一些清醒的冷酷和戏谑。 “老伯,大人们在说谁啊?”董茉悄声问。 “董卓老贼死了,小茉莉你不知道?” “这个我明白,可是后面的那个人是谁啊?”殉情,龙阳之好这些词对于董茉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 老伯也不懂,他有些求助地看向那位集贸市场里最大的官员。 “我们说的蔡邕,嗨,就是前些日子在狱中被绞死的大才子啊。” 那位大官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借着这个话头又详细地讲了一遍蔡邕是如何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如何为最不值得的人搭上了一条性命。听得董茉是似懂非懂。 “诶,小姑娘,你说,这蔡邕是怎么想的?” “我……我怎么知道呢?”随着大官的话,许多人都看向她。莫名其妙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使她非常不适。可她不认识董卓,更不认识蔡邕。她只想把花卖掉换几个钱带回家去。 董茉有些后悔多这一句嘴了。 “如果有个大恶人对你非常好,他后来被杀了头。”官员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着,“你会不会因为这个人的死掉眼泪呢?” 对董茉好的人只有她的爹娘,如果爹娘是大恶人的话……董茉根本无法自我代入。尽管大家只是注释着她,她感觉仍有更多的人向朝她这边靠拢。她被这些人挤倒,无法起身,快在热气腾腾中室息了。 “我……” “你觉得蔡邕做得对吗?” 如果她说了惹他们不开心的话,她也是董卓的同党了,会像董卓一样被杀头,被扔在最繁华的大街上,和她最爱的花儿一同被愤怒的鞋子踩扁,她会在痛苦中扭曲翻滚,然后变成一团染着黑迹的鲜血。 “不对。” 蔡邕是错的,他是和董卓一伙的。 众人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说蔡邕他究竟喜不喜欢董卓呢?” “喜欢。” 蔡邕喜欢他,他是和董卓一伙的。 “看,连小姑娘都觉得是这样。” “我就说吧,小孩子怎么会骗人呢?” 他们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蔡邕,也放过了董茉,又开始议论起一些她听不懂的事,譬如天下兵马如何,朝中大权如何,诸侯实力又如何,好像乾坤就该应定于这个集贸市场似的。 终于闭市了,董茉如蒙大赦地离开了那里。 她慌乱地走开,手中枯萎的花仙子在跌跌撞撞中散落了一地。这时天上又下起了雨,被滋润着的花儿却再也散发不出一丝生机。近日的雨水不少,但落下来时总是细细痒痒的,温柔地抚慰着人们担惊受怕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