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七章:我送你过去,可以吗
“老板你到底什么事这么急,非要现在飞去临城?” 文瑛跨进计程车的后座,旁边艾玛把着车门把手,还在和她说话。她确认手机和身份证都在外套口袋里,拉下安全带,边系边说: “急事。” 艾玛:“……” 她把短发扶到耳后,神情无语道:“回程的飞机是明早八点十五出发,九点三十到越阳机场,我给你把工作都推到十点,够你从机场回来了。” “好。” 文瑛从艾玛手里拉过车门。 车启动,车外艾玛的身影飞速倒退。 她把手机拿出来,屏保显示现在是晚上六点二十七分,她的航班要到九点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来得及。 来得及赶到临城。 来得及思考该怎么办。 静了片刻大脑,文瑛点开和解风的聊天记录。 「巽:不用查了。」 「巽:警察今天来梦云了。」 收到消息时,她在陪一家俄企合作方吃晚宴。 俄罗斯人一贯不苟言笑,但白天的风筝节现场实在热闹,近千只风筝翻飞起舞,地上满是欢呼雀跃的人群。喜悦浸染了在场的所有人,直到晚上也没褪去。 晚宴的氛围格外地好。 文瑛微笑着应付过几句,便轻道一声“失陪”,疾步来到走廊。 她给解风打去电话。 “怎么回事?” “收到群众举报,梦云有人涉嫌非法占用公司财物,警察过来了解情况,人也在刚刚带去了警局。” “谁?” “邮件里三位高管中的一个。” 文瑛沉默片刻:“知道举报的人是谁吗?” “还不知道。”解风说。“但我们前脚收到邮件,后脚邮件里的人就被带走调查,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发邮件的人和举报的人是一个人。 “这个人的目的是破坏我们和梦云的合作,但你只是推迟了签约的时间。也许是不满意这个结果,也许是他本来就想这么做,无论出自什么原因,他既然敢报警,就等于在告诉我们:邮件的内容是真的。” 心脏一沉。 她有预感解风接下来会说什么。 “既然邮件内容是真的,我会在明早把邮件和刚刚发生的事全部转告董事,并提出停止和梦云的合作。” 结束和解风的电话后,文瑛匆匆赶回宴席。 边敷衍着台面,边用手机查询前往临城的机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解风已然铁心要结束和梦云的所有业务往来,电话不再能解决问题。 她需要和解风见面,需要面谈。 需要一个理由,先从眼前的宴席上脱身。 而恰恰就是这时,珍的电话打了过来…… 那么,现在——计程车的后座动荡不安,文瑛捏紧手中手机——静一静,静下心,想想见面该说什么。 想想。 - 飞机好运地按时抵达临城。 又坐了近三十分钟的出租,文瑛终于站在解风所住酒店房间的门口。 她长缓一口气,敲响门。 门打开后,门里穿着睡衣的男人显然愣了愣。 文瑛露齿而笑,笑容很明媚:“怎么?看见我高兴傻了?” 解风让她进来,又去冰箱拿水。 “如果你是因为梦云的事,所以特地从越阳赶过来,你现在就可以把飞机改签。”他把水递给已经在沙发坐下的文瑛。 文瑛接过水,水瓶的瓶盖已经拧开,她没喝,反而将瓶盖拧了回去。 “邮件不能发给董事会。” “理由。” “没想好。” “……” 解风在她对面坐下,神情冷淡:“你很坦诚,但没什么用。” 文瑛眉头一抬,将水放到他们中间的茶几上。 “我之前让你调查梦云,怎么样,有收获吗?” “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有,”她璀璨一笑,“当然有。” 她心中的计较,需要更多的印证。 - 一大叠黑白文件被分开摊放在文瑛面前。 她拿起其中一叠,在手里翻阅。 解风开口说:“梦云由杜泽的爷爷创立,一开始就是家庭作坊式的公司,发展到今天,公司高层基本都沾亲带故。血缘关系把他们捆得很紧,外人很难获得他们的信任,我也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很紧?”文瑛眼睛扫着纸上文字,“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杜明礼靠结婚入赘杜家,身上流的血和杜家半分钱关系也没有,后面出轨又差点被离婚。血缘已经宽容到这种地步了吗?” “你说的我考虑过。” “所以?”她抬眼向解风。 解风抽出一张空白纸,又拿来笔在手中。 “我请人调查过梦云成立以来高层人员的流动情况,在杜明礼进入梦云之前,梦云基本由杜家人管理,杜泽的爷爷,杜泽的两位舅舅,”他在纸上写着这些人,“杜泽的母亲,以及其他人。” “等杜明礼进入梦云,他先是拿了杜泽母亲在公司的股份;等杜泽的爷爷与母亲接连去世,又分到一部分股份遗产;三年后,杜泽的小舅舅意外去世,在去世前的一个月,他也把他在梦云的股份无偿赠予了杜明礼。” “等等,”文瑛打断他,“杜泽的小舅舅意外去世?” “车祸。”顿了顿,解风又说:“开车前他吸了毒。” 文瑛眉中立刻皱起一道折痕:“你继续。” “杜明礼连续获得三份的股份,他一个人在梦云的股权占比就超过了百分之四十。杜家本家只剩一位舅舅还在,但他手里的股份也不过杜明礼的三分之一。从那时候开始,梦云的人员流动就变方向了。” 解风在纸上写下一个“杜”,又落笔一个: “白”。 二者用指向“白”的箭头连接。 “白。杜明礼的原姓。”他说。 文瑛静静看着那个“白”字。 所以入赘、出轨,对杜明礼都不重要了。 从他上台的那一刻起,血缘捆绑的就不再是杜,而是他,和他的白。 解风在纸上画上四个圆圈。他依次在圆圈里写着,依次说:“杜明礼、杜泽、杜家仅剩的那位舅舅杜葳,其他。这四者构成了梦云现在的管理划分。” 但是,文瑛想,杜泽是杜明礼的儿子,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父子间有不和。 四年前杜明礼将梦云交到大学刚毕业两年的杜泽手里,不仅没有不和,杜明礼反而很器重这个儿子。 所以,说是四者,居前的两位分明在同一根线上。 解风见她思索,放下笔,坐直到沙发上,等了一刻,说: “杜明礼虽然在洗牌梦云,但我去查阅了梦云的近二十年来的财报,梦云在杜明礼手下时不能说突飞猛进,但也在稳步发展。直到近几年,梦云突然开始走下坡路。” 他从重重叠叠的文件里拿出一份,文瑛看过去,是梦云历年营业额的折线统计图。 连年的平稳增长后,是陡然转折的向下。 “这种转变快到让我觉得很奇怪,于是我动用一些人脉资源,去找了近十年来梦云亏损的项目。” 他又取出一份文件,依旧是折线统计图,这次统计的是项目失败的数量。 他把两份文件并排放在一起。 一段同样温和的起伏后,营业金额急转直下,失败项目攀升而上。 “项目失败导致营业不佳,”文瑛目光停在文件上,“这很正常。但……” “但为什么转变得这么突然。”解风补充完她的话。 房间安静下来。 一辆车驶过的声音遥远地从窗外传来,又仿佛没有。安静持续了许久,文瑛出声说:“这几年我没听见梦云有什么大动作,最大的转变,是杜泽接任了杜明礼的位置。” 她对视上解风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平静,她立刻意识到解风也想到了。 “和杜泽无关?” “我认为无关。” 解风给自己拿来瓶水,润过喉咙后,接着说:“我现在和杜泽做同一个项目,从能力上,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但也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我们的项目是杜泽和他的团队负责,有时也会有别组的人过来询问,这很正常。但每次有人过问,杜泽会立刻暂停项目,核对确认无误后,才会继续。就好像……” “就好像他在预防什么。” 这次换文瑛补上解风的话。 两人看着彼此。 目光如出一辙。 解风说:“邮件里的三个人我大致查过,都是杜明礼的人,在梦云的地位不算高,但也绝对不低。你托我的事我说完了,现在距离一点还有二十分钟,还有问题吗?” 文瑛咬着腮帮子上的rou,折磨过一阵,忽然一笑:“没有了。” “真麻烦啊。”她捂住脸,倒在沙发上,好似退缩。 解风神情明显放松,他收拾起桌上文件,问:“你今晚睡我这里,还是再开一间房?” 可当他拿起文件,路过文瑛准备离开时,一只细长的胳膊忽然降落他面前,挡了他的路。 沙发上的人半边脸盖在手心里,半边脸天真笑着。 “你说,梦云经营不善,管理分裂,公司里有蛀虫,公司外还有人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它这么可怜—— “我吃掉它的概率大不大?” - 辉腾飞驰在凌晨一点的高速公路上。 车是解风的,但驾驶座上坐着的是文瑛。 两边的车窗大开,十月底的夜风已经很冷,但她毫无察觉,任由风卷着她的发丝飞舞,身体在疾驰中变得冰冷。 既没有留在解风房里,也没有另开一间房,她在前往安州的路上。 解风最终同意了她吞并梦云的想法。 就像她来时预料的那样。 比起等待梦云自己死去,比起再过几年才建立分公司,吞吃梦云的企图固然冒险,但回报迅速且更加丰厚。 这个想法从前在她心中闪烁过,出差的这几天她也不时想到,但直到今晚,才真正生根。 可到底能不能发芽,她也不确定。 好在解风同意了。 她不用再一个人了。 解风会继续留在临城负责和梦云的项目;新项目的签约不会取消;邮件将待在电脑,成为一件安静的筹码。 一切按照它本来的样貌行进,只是行进的目的已经变化。 看见解风点头的那一刹那,文瑛心神瞬间松弛,接着是无尽的疲惫。 解风又问她睡哪。 她挥挥手:“睡不成了,汪汪叫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吃饭,我得回去看看它。” “现在?” “现在。” - 车停在家里的车库里。 文瑛直接上电梯来到四楼。 还没走到汪汪叫房间的门前,黑夜里就飞奔过来一道白色的影子。影子扑到她身上,舌头舔着她的脸,嘴里哼哼唧唧就没有停的时候。 文瑛既高兴又担心,捂住汪汪叫的狗嘴,把狗往它房间带。 “嘘,珍在睡觉。” 打开房间的灯,汪汪叫喜地在地上连打转,尾巴甩过来时硬生生横出一道风。 文瑛终于也笑了。 她在地毯上直接坐下,两手捏着汪汪叫的耳朵:“臭小狗,你知不知道我过来一趟有多麻烦,我开了两个小时车。” 汪汪叫听不懂,捏着耳朵还去舔文瑛的手。 文瑛忍着痒,拿出手机看时间。 现在已经是两点半多,半夜没法再改票,她只能再回临城去坐八点的飞机。 飞机要提前两个小时,回去的车程也要两个小时,她还剩一半个小时。 太短了。 她抱住汪汪叫的脖子,过一会,声音闷闷地说:“我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好好吃饭,听见没有?” 汪汪叫这时已经安静下来,乖乖由她抱着。 文瑛闭着眼睛,汪汪叫前几天才洗过澡,但不知道为什么,毛发里又有淡淡的臭味。她想从前她也不是没出过长差,十天半个月的也有过,也没见汪汪叫绝食。 想着想着,她想起来从前的时候,她不在,家里还有陈妈。陈妈会把汪汪叫直接带回她家,陈妈家的人汪汪叫都认得,陈妈家的小狗它也差点指染过。过去一次,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它当然高高兴兴。 现在陈妈不在,她也不在,家里只有珍和杜兰璋,它才认识他们多久呢? 这么一想,她又收紧环在汪汪叫脖子上的手。 “臭小狗,回来带你出去玩。” 她实在太困,最后又关了汪汪叫房间的灯,把狗带到她的床上,定了一个三十分钟的闹钟,打算囫囵着躺会。 不躺还好,一躺下,再起来时头重得像扎着一千根针。 文瑛坐在床边恍惚好久,才起身,翻开抽屉拿出烟和打火机,下楼往花园去。 汪汪叫自然是寸步不离。 还没走到后门,她发现后门居然开着。 穿过那半道门缝,杜兰璋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手撑着下巴,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瑛走近他,他寻着声音,无精打采地看过来。但等目光甫一落到文瑛身体的边缘,整个人做梦似的瞪大双眼,弹起来问: “文总?你回来了?你怎么现在回来?你肚子饿吗?要不要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文瑛嘴角挂起淡淡好笑:“不吃,我马上要走。” “马上?”他茫然看看身边夜色,“现在这么晚,不能等明天早上再走吗?” 文瑛摇头,略微解释了一下她怎么回的家,现在又要怎么再回越阳。 这几句话的功夫,她头疼更重,但杜兰璋在,她的烟只能握在手里。 算了,待会开出去再醒醒脑子,一样。 杜兰璋眉头紧皱,想了一刻,道:“回临城还要再开两个小时车,你今晚开过来已经废了不少神,开回去肯定很累。” 文瑛已经累得够呛,耸耸肩,状似无意说:“我走了,你也快去睡觉。” 但身还没转,杜兰璋冲她上来一步。 “我来开。我送你过去,可以吗?” “你送我?你明天不上班?” “我可以请假。”他说得很快,眼神定定看着文瑛。文瑛下意识想拒绝,可他马上又补充说:“我也有段时间没回临城,刚好回家一趟。” 那……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