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玩于股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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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一切如我所料,分毫不差,或者说跟原来一样,重蹈覆辙。如果他们重视我说的,黄栋安不至于损失这么大,赢得如此艰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谌辛焕找我去书房,我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果然,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北方蛮夷是草原游牧民族,幼时就在草丛里生存,那片他们熟悉,地理优势大。最无奈的是,“你们往西南找二十余里,深沟间有一条索道,极其隐蔽,不易被发现。” 这要怎么解释我不是天眼,不是算的,不是神通,更不是敌军内部人士。急中生智,“小时候听我爹说过,他们靠这种方式过河过山谷,那地方有突出岩石,适合扎索。” “看来你去过不少地方。”谌辛焕淡淡收回目光。 黄夕仞这几日都来睿顼王府,拜会谌辛焕,听他们唠家常,感觉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黄夕仞和我都是女人,这回总怪不到性别身上。我想了想黄夕仞和我的区别,地位,地位,地位,一出生就注定好的家世背景。 问完话,我说:“奴婢退下了。” 黄夕仞叫住:“等等,你上次是蒙对的,那你说说下次战役?” 谁说我是蒙对的,我不仅可以说下次,还可以告诉你下下次,再下下次。 她问什么我答什么,全是正确答案,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兵书上都没这么详细且贴合现实的运筹帷幄,用兵之道,因为这是历史,不是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黄夕仞说,“不过你的想法很有见地,漂亮女人并不都是花瓶。” 笑不出来。我好恨覃翡玉,为什么没有人第一眼就说漂亮男人都是绣花枕头。 第二次谌辛焕再叫我时,我已经在想摆出什么姿态,稍微不屑一点,不羁一点。不再问什么答什么,故弄玄虚,欲语还休,急死他们。 进到书房,墙上挂满了军舆图,舆图上用红点做了标记,谌辛焕坐在主位上,手捧军情战报书,黄夕仞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们一起抬头,是错觉吗,谌辛焕的眼神缓和好多。 黄夕仞利落道:“来,姑娘,看看下次战役,有何高见?” 谌辛焕笑着:“你说的全都对应上了,黄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如有神助。” “是黄将军神兵勇将,战无不胜,与奴婢并无太大关系。” 过去的现实中他这场是胜的,只是胜的没有这么轻松。 黄夕仞把新的军舆图铺开,再把军报展示在我面前,在我沉默地看着这张图的时间里,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黄栋安为何要反。 我抬起头,看向黄夕仞,她为什么会死呢,因为什么而死呢? 她眨着眼睛,惊异地笑道,“怎么了,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王爷,又看我,“曲姑娘?” - 寄舟于江,立于船头,仰观日月山水天地之大。这地我不是第一次来,那次是同覃翡玉他们,最不同的是船。画舫红木铺陈,雕花镌刻鹤纹的门柱与十六珠明月紫檀轩窗,椽、梁、柱皆刷有白蜡。舱内焚香,金鹮釉顶错金博山炉,焚兜木香,观烟似仙。出舱来时,黄夕仞正在研习兵法,专心致志。 古琴乐声在岸边,与美景相得益彰,听了一会儿,听不大出所以然来。 但是谌辛焕这样儒雅风流的人就能说出个一二来,他站到我身边,问道:“颐殊,妅泹妺泹教了你那么久的琴曲,能听出来是哪首吗?” 他侧头看我,笑笑,“是《独仙曲》,我觉得你会喜欢它的意境,若在了解它背后的典故后,喜爱更上一筹,想知道吗?” 我笑着说:“王爷请讲。” “你只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没有听过不羡鸳鸯只羡仙,这曲子讲的是一位修仙的道士,一个人逍遥自在,寄情山水……” 他见我盯着他看,笑眼盈盈,“如此就神游了,本王白讲了。” “嘴一张一合的时候,朱唇皓齿,觉得特别吸引人。”歪头垫颊,保持向上看的姿态,“怎么能倾倒出那么多美妙的话语。” 太恶心了,但这种感觉太新奇了,我是说被这样对待的感觉太新奇了。 “你才是,怎么蹦出那么多古怪感叹,妙语连珠。”在额前轻敲一下。 你如今正视我才这么说,之前可是骂我jian巧语秽污词市井气呢。 转身回到船舱,黄夕仞向我招手:“meimei,你过来看看这……” 跟她脑袋碰着脑袋讨论之时,谌辛焕进来,抬头睨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跟我对视上,他脚步一顿,才继续走。 中途游船靠岸,以诗作对黄夕仞输了,上岸买冰。 独留我跟谌辛焕在船上,心思旖旎。 当然在我看来是各怀鬼胎。 他侧眼望我,笑意只留唇角一点,注视良久。 大约三四息后,仿佛精准把控的时间点开口。 “颐殊。” 女子动情怎么表现,我想想,话本里都怎么写,哦,薄面微红,欲语还羞。 手心有点痒。 没什么,我满脑子想着。 这一巴掌抽出去,他会是什么表情。 黄夕仞回来,匆匆忙忙结束对视,分开看向不同的两个方向,若无其事。 她目光在我们两个中间打量,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不多时,借口观山走出船舱,听见黄夕仞追问他是否快有新王妃。 啊,江水真好,在这里扇,绝对能一巴掌扇进水里。 那我才真是舒心快意,惠风和畅。 但凡上点年纪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自以为魅力难当,小姑娘都对其迷恋,姿态从容不迫,调情从善如流,掌控自如,拿捏得当,已然纳于掌中。 眉间思蹇,仿佛化不开的浓愁,谌辛焕出来时就见我这副模样。 “王爷,您心中有先王妃吗?” 斜坐船沿,凝望江水,那气氛烘托得叫一个到位。 “有,佳人辞世,青冢埋魂,偶尔在梦中会见到。” 苦笑一声,“那我算什么。” 天呐,怎么没有第二个人来见证我此生最好的演技。 他取过琴,就在船上抚了一曲《凤求凰》。 听球不懂。 - 船停靠岸,有人上船。他抬头,看到我,惊诧一瞬,我抬头,见是他,呜呼一声。 覃翡玉要当面看我跟谌辛焕调情了,实乃三生有幸,可惜不能带到现实中去。 我玉足挂在他肩头的时候,他还真当我是他的。 如果谌辛焕此时就在拉拢他,结交翡玉公子,那与前世对不上,也可能是我的行动改变了他们相识的时间轨迹,毕竟我不在尤庄,他有更多时间做别的事。 经谌辛焕简单介绍后,互相作礼,在竹席坐下。 谌辛焕道:“好山如好色,神仙不可接,时常感概世上再没我这样阵容的友人能同邀泛舟出游了,山水之乐,其实一大半是与友人的相处之乐。还没问,翡玉公子,对本王选的此地,此景,此船,可还满意?” 覃翡玉答:“刚才便见了,山水,孤舟,佳人立于船头,此景可入画。” 谌辛焕对我笑笑,来勾我的小拇指,同时对他道:“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想让你们认识的黄将军府上副将统领黄夕仞,黄姑娘。” 我好爽,我真的好爽,之前他可是为了覃翡玉扇我一巴掌欸! 我直勾勾地盯着覃翡玉,努力控制不要扬起得意的笑。 救命,我真的好快乐,他能不能对他说“覃隐,你让她不满我会治你”。 覃翡玉忽然低头,像在沉思。 谌辛焕问他在想什么。 一下醒过来似的:“哎呀,药箱!” 船已经离开岸边几里远,船家又划回去。 黄夕仞觉得船里有些闷出去透口气,谌辛焕仔细问了什么模样的药箱,上岸去找。剩我跟他留在船舱里。我端起酒杯,还未送到唇边,见他看着我:“认出来了?” “嗯。” 他低低应一声。 “你应该是我睡的……”装模做样算了下,“第三十八个男人。”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什么感觉。 “你入了睿顼王府,有了好归宿,我可以叫他放心了。” “叫谁?” “曲蔚然,你父亲。” 他突然提到这茬,没人说话了,一时无言。 “突然得到这个消息,我还是……”他低垂眼睑,睫毛如蹁跹蝶翼,“有点难过的。” 难过什么你难过,我看你生命的百分之八十都在装可怜,求人心疼。 我是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不然他绝对在我面前说不出这话。 因为那个他肯定能猜到我下一句会接“去找你朋友蒋昭宁诸翟秋子哭一圈啊”。 我看这几个人会愤慨到商量密谋刺杀谌辛焕,还有我。 要是现实,谌辛焕早就站到他那边去,所以是他们四个密谋整我。 我越想越气,但他神情低落得,我心里抽抽地难受。 所以是生自己的气,我快被自己气哭了。 狠狠瞪他一眼拿起酒杯喝酒。 我说你跟我过来,扯着他领子扯到船舱外,他茫然不解,我没给他问和反应的时间,一推,他落入水里,我因为惯性作用也掉进去。 他想往上游,我拖着他使劲往下沉,我会溺死在他面前。 - 覃隐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在夜半醒来,像是呛水的人。 扶在床边咳嗽,我去拍她的背,她转过来手臂勾住我肩膀,挂在我身上。 做噩梦了?抱着她感受到急促的喘息,应当是没错了。 “别溺死,溺死太难受了。”擦下嘴角,好像刚喝一大口水似的。说什么玩意儿?还没弄懂,她突然焦急地一拍我手臂,“我忘了打一巴掌!我忘了打一巴掌!” 又气又急,看起来快被噩梦气哭了。 但她说到一巴掌,我才想起她今天来见我怎么单侧脸红红的。 谌辛焕打她了是吗?睿顼王府不能待了。 谌辛焕虽然是个荒废王爷,要弄死一个我还是很简单,但我要带人走,他不敢拦,除非他不想要我答应和承诺的东西。况且,帝命我保他的命,我不能走,也不能死。 着实没想到,大丈夫,能屈能伸到这个地步。 他跪在我面前,请求原谅。 这一幕出现,撼动了我幼小的心灵。 反应过来之后,轻笑出声:“你以为这样就可以……” 在我身后的颐殊突然出来,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 我他妈人生震撼第二次。 我还傻着的时候,她去把人家扶起来:“王爷,咱俩一笔勾销了。”说完兄弟义气地搂抱了他一下,“孰能无过?有过则改之。” 谌辛焕垂眼捂着患侧,我小心打量他,看不出喜怒。 他一个王爷,可以抄家地治死罪,也有可能是被打懵了。 她完全没放在心上:“王爷,你的《凤求凰》弹得一绝,但是不要打女人,不然弹再多好曲,弹得再好也没用。”又在信口开河,“相信王爷不是记仇之人,拿得起也放得下。当年驻守疆南岭,愿赌服输当着几万将士的面学狗叫,如今别失了年少时的血气和风度,少了气节,您说是不是?” 他这才勾了一下唇:“打女人,是我的错,丢了风骨。” 既然谈成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女人变脸如变天,我搞不懂。 她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托人转交冰袋给谌辛焕。还说自己就是用的这个。 谌辛焕无语,迟疑地接过,手指敲了一下桌子:“她是不是在按不打不相识那套结拜兄弟?” 我问他:“你不会觉得愧疚吗?”她这么真诚。 “在我观念里,奴婢不需要道歉和愧疚,她们需要的是规矩和服从。” 他将冰袋放在患处缓缓揉压平淡道:“就像你不需要为踩死一只虫子道歉一样。” “打死个下人是常事,天家向来如此。”我说,“如果不是她闹,王爷不必道歉。” 她听到会来也给我一巴掌。 “真有中宫娘娘气度。”他莫名说了一句。 我不知他是调侃讥讽还是真心夸赞,身体僵了一瞬。 “尹辗留她似乎是有用的,我是说即使没有你也是有用的。”他用帕巾擦完脸擦手,“他原来的思量没有错,放入宫中做暗子也是极好用的。” “你跟他的思路南辕北辙,我早就说过。” “那你呢?”他看向我。 “我当然是希望她做奴隶。”勾唇笑道。 到这里,她听到,应该就不是一巴掌,而是要我死了。 “我想尹辗的思路是这样,要么尊荣华贵至极,要么就低到尘埃里受罪,没有中间态。”我说,“只在一念之间。” “那她对你是什么状态?” “她讨厌我,我是她的狗,却总觊觎她。”我自嘲道,“还得感谢王爷不是,本该是皇帝的女人,被狗糟蹋,你说她厌恶不厌恶?” - 该道歉的是我。 这个道歉来得太迟,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想了一天,晚上去见她。 我说我从此以后不会再碰她,除非得到她的同意。她说道歉不该跪下吗,我就跪下了。 她懒懒倚靠在床头上,这会儿才起身,下床,走到我面前。 赤足,即使她现在要我吻她的脚,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办呢?”点着嘴唇,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尺寸。” 妈的她在说什么?我脑袋被突然涌上的热血冲紧到发痛。 “无论如何都不会碰吗,这样呢?” 解了外衣扔在一旁。 我吐纳,沉息,低头不看她。 她脚踩在我的裤裆上:“才说两句话,就这么硬了啊。” ……饶了我吧。 最后她让我滚回家睡觉。 我给她带了最后一只赤山峦蝴蝶,之前每次来都带一只琉璃罐。 她很开心,但不像那只圆月灯笼那么管用。 我是个恶畜,我知道。 - 十天半月后,我去见谌辛焕。她也在,跪在一旁给他斟茶。 这样的场景之前从未发生过,略微有些不习惯。 她跟谌辛焕平起平坐,琴瑟和鸣,怎么,难道不是奴婢了吗? 进去作礼,跪拜伏地。 稍远处妺泹抚琴,就算是姬妾,也没离得这样近。 接下来要谈事,他没打发她走。 她长发垂落,落于膝旁,无论坐姿还是跪姿,都礼数周全,陆府没有白教。 谌辛焕道:“这次事件榭贵妃也在其中起了很大帮助作用,若如不是她对圣上说的那番话,恐怕很难渡过这次危机,隐生,你做得很好。” 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道:“但听颐殊说,是她出的主意?” 她拿挑子在壶里煮茶,不看这边,我手撰紧了膝盖衣物。 “……是。” 倒不是在意她认领功劳,而是,她为什么要博得谌辛焕的青睐。 谌辛焕笑得促狭:“床笫之间秘密不少。” “我们谈过了,覃隐,她想留在睿顼王府,这回。你不能说是我逼迫她了。” 她真的看上谌辛焕?喜欢他什么,是他把她送到别人床上,还是打她? 我说:“曲姑娘是自由之身,想去哪儿去哪儿,不需告知在下。” “当然了。”她开口,“狗随主人,没听说过主人随狗。” 谌辛焕连这也跟她说了? 他们联合起来揶揄我,是想展示什么吗?这里地位最低的就是我? 现在是我多余,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短短几天之内发生的事情,知她厌我,但也不必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报复。 缓了缓心神,“王爷心中自有忖度,做任何决定都当行而行,无应顾虑,覃某只是提供一个参考,如若不用,也可不用。” “你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谌辛焕笑道,“颐殊说你小气,果真是的。” 他既然提到,我就移过眼去看她,目光逡巡一番。 “曲姑娘今天的衣服也是王爷挑的?” “不是,是我自己搭的,依着王爷的喜好。”她侧头笑,“好看吗?” 好看,撕了估计更好看。 有客人登门造访,谌辛焕去见客,留我们独处。 我不看她,但我很想知道她有没有在看我。不行,万一她在看我,以为我偷瞄她,十张嘴都说不清。抿唇不语,就让时间这么耗过,等谌辛焕回来告辞,走人。 “翡玉公子。” 她叫我了,奉了一杯茶过来。 我扣住她的手腕:“继太子妃之后,现在又想做王妃了?” “都是谌家人,又都是皇室,有何不可?”声调却是与平时大不一样,娇声娇气的。 “我想cao你。”我说。 “可你说过不碰我的。”故作惊讶。 我放开她,虚壹而静。 应该加上一条:不包括你故意激怒和勾引。 “你和尹辗不正是想困住我,如今我主动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她向前俯身,不是我说,那领子太低了,什么春色都遮不住。 “姑娘误会了,在下哪有不高兴,覃某高兴还来不及。” 我目视前方,正襟危坐,免受瓜田李下之嫌。 她凑得极近,一手按在我大腿上,一手手肘搭在我肩上,说话语调婉转。 “公子说不碰我,可没让我不碰公子呀?” 不知道她在哪里学的这些,还是女人都无师自通。 她靠在我肩上:“最近夜里寂寞难耐,公子言出必行,都不来了,如此,难受的是公子自己,作茧自缚……” 我把她放在我大腿还在往上游走的手拿开:“正常一点说话行不行?” 是以为我忘了她扇人一巴掌,还是她吃纸的事。 “正常?”终于在讽刺的语气中展示出了一点正常。 她离开我,把肩头滑落的衣服拉上穿好。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她的话语又具有攻击性了,这很好。“白布上如何洒了使人眼盲的药?不能带我离开睿顼王府上次又如何强硬地说走就走?为捉金蝉如何艰难又是受伤又是中毒,为何蒋昭来说是他抓的?你倒是说说?” 嗯,听起来的确十恶不赦。 眼见事情已败露,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谌辛焕说的破罐子破摔吧。 “你不是也很shuangma?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好?” “是吗?”她讥诮道,“光你一个男人可不够,我得多试几个才知道哪个最爽,今晚就试试谌辛焕吧……” 我手扬起,打翻了茶炉,滚水浇到我手上,顷刻间就起了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