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过去的十余载所累积的功该是能够抵这一回的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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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依只身一人偷偷摸摸的摸黑着逃回自己的院子,心里是小鹿乱撞,自己这搞得像逃命似的。她小心打开厢房门一骨碌的钻了进去,秋华已然等候多时,面对突然出现的柳无依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小姐,回来了?” “嗯,可是有人来过?”柳无依一边脱着身上的衣衫一边低声道,今夜她看着时辰的,大概花了半个时辰,该是不会留破绽的。 秋华惊讶的看着柳无依那着急又带着窃喜的模样,这小姐有点气喘,头发衣衫略显凌乱,显然是摸爬滚打逃回来的。自从小姐和元妓喜欢上似乎就一天一个样,这窃喜的模样哪里还有白日的患得患失,甚至多了许多小女儿家的羞赧。那元妓真是厉害呀,是小姐的心药吗?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回她真的信了这句话了。 她连忙上前伺候柳无依更衣,“自是没有,小姐呢?可是放心了?” “放心是放心了,只是她到底是伤的重了,明日安排一间大点的下房给她住,再安排个嬷嬷伺候她,免得落下病根。”柳无依靠在床上,想到今日的事情,虽然叶流觞这次没有大碍,可若是有下次……她眼中闪烁着冷酷,她自问一向对待这些奴子不错,也不会苛责,对那林朱氏也没有过多针对,难道真的是因着她太没有主母的架子吗?人性本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宽慰,她的大度并没有换来别人的尊敬,反而换来了上杆上线。 “今日的家丁你可问过是谁?” “嗯,今日我就抓了那家丁问了,说是二夫人给了银子,让他往死里打,还说会给那家丁赎身送出府,所以那蠢货奴子就真往死里打了。” “呵,这府中什么时候奴子的赎身归二夫人说了算,那奴子好大的胆子,平日里我待这些奴子不薄,可奴子不安守本分,竟还想着仗势欺人,这种又蠢又坏的奴子不要也罢。不是要出府吗?让他出府,只是出府了找人打一顿,看看往死里打一顿他什么滋味。”柳无依冷冷的说,“至于二夫人不守本分,少爷说我管理不当,明日便关院子里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院子半步。” “……!”秋华一脸惊愕的看着柳无依,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 “怎么了?你可是觉得我做的过分,冷血无情,铁石心肠?”见秋华惊愕的表情,柳无依轻叹,“秋华,有没有想过,以德服人的前提是别人敬我,可是现在,一个奴子尚且想着仗势欺人,那二夫人的势比我这个少夫人的势还要强吗?若我不这般,别人只会变本加厉,这次运气好她没有损了,若有下次,或者连我都会受辱。” “小姐言重了,小姐做什么自有小姐的道理,秋华都支持小姐。况且,秋华早就想让小姐管那些奴子了……”秋华赶紧表明态度,只是心里却酸涩,她知道自家小姐最不喜就是管理后宅教导奴子什么的,可是不这般或许连自保都做不到,小姐从来都没有选择。 “哦?你也这般想?”柳无依好奇的道。 “嗯,小姐平日里都不管奴子,那些奴子连我都蹬鼻子上眼。小姐或许想要以德服人,可是大多时候奴子就是要管,不管连尊重人都不懂。” “唉,你这般想便好,我就是明白的太迟了。”柳无依叹了口气,她躺在床上,心里想的却全是叶流觞。以德服人的前提是那人正直,比如叶流觞这样的。 “那小姐歇息罢,不早了。” “嗯。” 秋华给柳无依点上安神香,又贴心的吹灭了烛火便退了出去。烛火熄灭,厢房笼罩在黑暗中,柳无依缩在锦被里头,一日的心情跌宕起伏,现在松懈下来她就觉得很疲惫。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叶流觞的气息,她迷迷糊糊的想着那人爽朗的笑容,那人宠溺的眼神,那人无微不至的体贴关心,光是想想她就欣慰不已。甚至最后她梦见自己和叶流觞逃出了林府,两人就如同那比翼双飞鸟般在人间自如遨游,她们看过秀丽景色,看过山河日月,到最后白头偕老…… 香炉内的安神香徐徐燃烧,那榻上的女子沉睡着,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想必这闺阁淑女正在做什么良辰美梦呢。后半夜,外头下了一场雨,雨夜的声音总是更能助眠,等到柳无依从这安神的雨声中醒过来,天边早已泛起了鱼肚白。 透过纱窗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势渐缓,此时细雨连绵,雨滴沿着屋檐下不断滑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阵阵轻柔的风从纱窗外吹来,哪怕风力不大很轻柔,可是那风裹挟的刺骨寒意还是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一夜凉雨,这外界的气温竟然骤降这般多,秋季似乎一夜之间便过去了,清晨醒来已然有了初冬的寒意。 柳无依不动声色的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今年气象竟然如此变化莫测,明明以往十月还是秋高气爽,可是现在,竟然冷的她腿骨发酸。想到叶流觞身上的伤势,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身体康健的她尚且觉得冷,那人有伤在身可扛不住这样的寒意。 “秋华。” “小姐可是醒了,先洗漱罢。”秋华应声从门外进来,手上端着热水和帕子。 “怎的今日冷了这般多。”柳无依就着热水洗漱一番。 “可不是嘛,昨夜我都冷醒了,今早起来手脚都冰冰的。”秋华把水盆放下,又到一旁的衣柜里拿出厚实御寒的衣衫替柳无依更衣。 这厚实夹棉的袄子非常御寒,只是穿上会显得非常臃肿。柳无依看着自己裹得宛如一个粽子般,有点不自在,这样也太丑了。以前的她不在意穿着打扮,可是自从心悦叶流觞后,她几乎每日梳妆打扮就连那衣衫她也要特意挑选,果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厚实保暖的袄子把严寒杜绝在外,想到叶流觞该是没有厚实的衣衫,她对着秋华道。 “这般冷可不妙,赶紧给她换个房间,床褥被子给她换新的,要厚实些的,对了,炭盆也支上,她有伤在身受不得寒气的。她该是没有厚实的衣衫,多给她准备两套,别冻坏了。” “小姐,你真是太照顾她了,又是给那些珍贵的药材,现在又要给她安排住处,小姐能给她这般多东西,她呢?她又能带给小姐什么?”秋华心里闷闷的,她觉得自家小姐有点卑微,什么都想着元妓,明明那家伙只是个泥腿子,小姐作为柳家千金,这般卑微让她心里不舒服。 “秋华!她很好,我也很好。况且,我给的东西或许瞧得见,但是她给我的东西却是瞧不见的。”柳无依厉声打断,谁都不允许说叶流觞的不好,与她直白热烈的感情不同,叶流觞的感情要内敛许多,就比如今夜,明明身子虚弱成那般,那人却依旧是安慰心焦的她,她知道,她担忧叶流觞的同时,叶流觞同样担忧她,在这大院,有个担忧她的人已然弥足珍贵了。 “那小姐可想过这样该如何收场?”秋华小小声的说,在她看来,小姐这样几乎是没有结果的,若是败露,小姐都难逃一死。 “收场?”柳无依顿了顿,突然一脸坦然的说,“我没有想过收场,或许不需要收场,于我而言,与她一起,哪怕是驾鹤西去那也是一桩美事,何其幸哉?” …… 秋华张着嘴,半响都说不出话,小姐情爱之事是不是发展的太过出乎意料了,虽说一开始是她觉得元妓能够帮到小姐,可是从未想过小姐会陷的这么深。小姐不仅心悦元妓,还到了要同生共死的地步?以她十余载受到的教规看来,小姐贵为氏族,而那元妓不过是个白丁,她认为人与人的性命是不对等的,那元妓死不足惜,可是尊贵的小姐却是需要别人守护的。可看着如此坦然的小姐,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小姐,你觉得值得吗?”她干巴巴的问了句。 “值不值什么的重要吗?我只想这般做,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逼我,现在,我想要自己做想做的事情,也仅仅这一次。若是有罪,圣人说功过相抵,我自问过去的十余载所累积的“功”该是能够抵这一回的“过”吧。” 柳无依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那自然爽朗的笑容竟然与叶流觞差不了多少,充满了朝气,看着小姐自如地开门钻了出去,秋华是愣在了原地都搞不清楚了,此刻她觉得自己伺候小姐十余载,竟然从未真正了解过小姐。 小姐自从进了林府别说表情没有了,连步子迈大一些都不成。这贵族夫人最是讲究仪态,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就连这迈步都有规定。贵族坤儿们步态轻盈,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皆步步生莲华也。可是现在的小姐,步子凌乱,举止投足也透着灵动自然,更像个冒冒失失的姑娘家,或许,这个小姐才是真正的小姐。她真是枉为人奴呀。 这向来有主见的小姐这回选的路竟是一条黑路,这可真是为难死她这个奴子了,她甩了甩头,立刻跟上变得开朗起来的小姐。罢了,这种复杂的观念她不懂,作为奴子的她只需要支持小姐就好。 两人先是到了偏殿照常查看孩儿,乳娘已然喂完奶了,因着昨夜降温,现在偏殿已然燃起了炭盆,温度适宜,柳无依见此也就放下心来。查看了孩儿,接下来就是给自家的情郎安顿好,她干劲满满,头也不回的又钻出偏殿。向来端庄大气的东厢主母此时就市井妇人般在东厢走街串巷,秋华愣愣的跟着,怎的感觉小姐也染上了那种泥腿子的气质,好像都不用人伺候了。 柳无依效率极快,为落人口舌,她给叶流觞安排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里面安置着简单的家具,她又命人把书籍之类的搬过来。叶流觞学习能力很强,对接商铺管理下人几乎是一月就朗朗上手,这般人才岂能荒废,她干脆把有余的书籍不管是生意经还是本草经,甚至连游人记事都给叶流觞搬了过来,当然,不包括某些迂腐的人生道理。她和叶流觞观念清晰,不需要读这世道的观念。 很快,叶流觞就盛情难却的让柳无依安顿在这舒适的厢房内,身下是崭新柔软的床褥,身上的厚实保暖的锦被,还有两套崭新的棉袄棉裤。每日有炭盆取暖,能够用上热水,当然还有一个老嬷嬷伺候,一介布衣霎时就活成了贵族。在叶流觞养伤期间,府中的事情先交由柳无依处理,而鹿鸣宴也将近了。 因着秋闱林宇得了解元,鹿鸣宴本就是朝廷宴请新科举人的乡饮酒,这作为第一名的林宇定是要去的。可放榜后林宇就拉着自己的狐朋狗友日日泡馆子,逛染坊,花天酒地根本没有时间,这鹿鸣宴也就拖到了现在。 两日后,在十月中旬这日,柳无依日常梳洗打扮,等到离开院子时,温婉贤淑的东厢主母便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走吧,为夫到前头骑马,你坐马车罢。”林宇一踩马镫跨上马背,昂首挺胸,骑着高头大马俯视着柳无依。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凯旋而归的战士,而柳无依是等待他归来的坤泽,天元皆好斗,有胜负心,这想象极大的满足了他作为天元的骄傲。 “是。”柳无依看都没看林宇一眼,她兀自坐到马车里就放下了车帘。 “哼,上路了。”林宇轻哼一声,这柳无依,现在他都是解元,结果这柳无依居然还看都不看,难不成还是觉得他配不上?看他明年春闱一展宏图今科及第,骑着高头大马胸挂红绣球,阁楼上的闺阁坤泽纷纷丢手绢恨不得给他当填房,到那时看这柳无依什么表情。 扬鞭一甩,马儿嘶鸣一声,两人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鹿鸣宴,是古今用来宴请新科举人的乡饮宴会,在古时候,鹿往往有吉祥如意蒸蒸日上的象征,皇帝围猎皆以猎鹿为佳,皇帝逐鹿乃家国兴邦之兆。而以鹿鸣设宴,更有礼贤下士之意,寓意朝廷对学子们的看重,希望学子们学成有归为治国安邦尽力的厚望。 马车熙熙攘攘的行驶在空旷的道路上,因着天气转凉,现在路上人丁稀少,商铺闭门谢客,就连粮铺也不开门了。经过好几家粮铺都能看到外头几个不愿走的平头百姓,现在温度已然只有几度,可那些百姓们依旧是穿的很单薄,正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柳无依不忍看,她坐在马车里,心里焦灼万分。 想到叶流觞,以前的叶流觞也就这群平头百姓的一员,若不是叶流觞卖身了,是否叶流觞已然消失在这个世道上。叶流觞说得对,她根本不懂何为寻常百姓,以往在她眼里,寻常百姓几乎是那私塾夫子,说白了也是个寒门,可是现在,看着那无助又迷茫的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和食不果腹之人谈论荣辱岂不可笑? 还有老叶家,之前叶流觞认罚说找到老叶家动了歪心思,但是她知道,叶流觞根本没有打听到老叶家的消息。就城中这副境地,虽然老叶家有叶流觞卖身的二十两银子,可被驱逐出村子又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这恐怕凶多吉少。叶流觞自上回和她说过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老叶家,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还是说已然自己一个人承受了一切。 心不舒服,若是可以,她希望叶流觞也能幸福一生,可是现实却总是这般残酷,到底是曾经的自己有着荣华富贵,根本难以感同身受。 随着马车驶进京城,路上总算是多了人烟,京城里的商铺开着,酒楼客栈皆是络绎不绝,大多都是进京赴宴的举人。这城中赴宴的举人简直和外头那粮铺前无助迷茫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到了顺天府,鹿鸣宴早已准备妥当。 林宇大大方方的领着柳无依跟随小吏进府,一副翩翩郎君的高雅风度。府衙里头举人们皆落座完毕,众人看着姗姗来迟的柳无依和林宇,脸上皆是一脸惊艳。当然,他们看的是柳无依。 现在旱灾四起,能够继续科考的也就这些官家子弟。他们都听说过东厢主母温婉贤淑,大气端庄,才学丰富熟读四书五经,更是能够管理商铺协调后宅,听说过的人都得赞叹一句全能人也。不仅能力出众,那长相更是貌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他们惊艳的看着柳无依,这样的坤泽竟然嫁于林宇,虽说现在林宇已然是林府继承人,也是解元,可是这样的贵族子弟多的是,而柳无依只有一个,作为天元的他们都会想要征服这样的坤泽。 “哟,林解元来了,来来来,就等你了。”府尹坐在主坐上威严的说,林老爷与他是好友,考试前已然知会过他给点便利林宇,还给他不少好处。这次考试,他也就特意关照了下林宇,不过林宇似乎确实用功了,那卷子答的不错,他也就顺势让林宇得了解元,虽然有点水分就是了。 “嗯,今日带了内子过来。”林宇领着柳无依在最前头的一张桌案旁坐下。 “好好好,今日是鹿鸣宴,大家想必也知道现在朝廷职位空虚,如今坐在这里的你们已然算得上朝廷的官员。我也知道你们的家族早已为你们安排了一切,所以今日便与你们共饮一杯,明年春闱,希望还在这里看到进士及第的你们。”府尹拿起三脚杯举起,示意一众学子们。 “好,府尹,我们敬你。” 众贵族子弟也拿起酒杯,郎儿们声势浩大的互相行了行礼便仰头一饮而尽,而作为随从的坤泽们自然是没资格喝的。坤儿们服服帖帖的伺候着自家的郎君用膳,听着郎君们说着家国情怀,他们只能自卑的垂着头,此时在这敞大的府衙里,他们觉得异常拘束且格格不入。这种家国大事公堂之上,作为坤泽的他们向来没有资格过问。自古天元们心怀天下,而作为坤泽们的他们心怀的却是自己的郎君。 “林解元,林兄让老朽告知你,他已然与户部知会了,下月你便到户部当个郎中。”酒醉三巡,府尹突然想起林兄说的事情,他靠在主坐上,懒洋洋的说。 “户部郎中?”林宇暮的抬起来,没想到竟然还去得了户部吗? “嗯,原本户部郎中至少也得是个进士才能做的,但你是解元,破例了。只是尽量明年春闱考好些,也免得落人口舌给你爹添堵。” “原来如此。”林宇的双眼霎时露出一抹精光,他突然拉着柳无依站起来,对着坐在主坐上的府尹深深鞠了一躬,“小子在此谢过府尹了。” “好了好了,谢不谢的,这是群臣也有帮忙的。”府尹笑眯眯的,他只看利益,这林老狐狸给的利益足够诱惑,他自然就这般做。 “是,小子激动了。今后定不会辜负府尹的厚待。” “呵呵,你明白便好。”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皆是点到为止,接下来的宴饮氛围却因着林宇担任户部郎中一职变得微妙起来。 柳无依沉默的吃着菜,看着周围的坤泽们一脸迷茫,而周围的天元却一脸嫉妒,她心里沉沉的。不像别的闺阁坤泽不懂户部意味着什么,她却是懂得,户部自古都是人人向往的美差,这里的油水多的捞不完,虽然林宇只是担任郎中,职位低,却也能得不少好处,况且还能升职,以后这林府该是要变天了。 想到方才过来时看到的萧索街道,饥寒交迫的百姓,现在她真的能体会叶流觞说的,泯灭在古今史料的长河中,说的不就是这些平头百姓,哪怕现在饥寒交迫,可是当官的却没有一个人想着解决百姓流离失所的问题,寻常百姓与其说是泯灭在古今史料的长河中,不如说根本没有存在感。 只是林宇担职,这本该是好事,可她竟然有种如芒在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