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心有思

    车一多,就要避让。

    程丹若今天出门，坐的是普通马车，没有靖海侯府的徽记。但车夫是老,完全没有避让别的思,一路弯道超车，气势嚣张。

    旁边有骂：“我家的银螭你没瞧见是是？”

    “我家老爷是太常寺少卿！”

    “少卿四品,哪来的银螭？”另一家甘示弱地叫骂。

    太常寺少卿家的车夫,骂去：“你家一个主簿，狮头僭越？这街上谁家僭越，你倒是说说！”

    嗯，虽然会典规定了几品用什么,但间僭越成风，京城脚还好，稍微过界一丢丢,江南之地,穿织金蟒服的有在。

    程丹若咬了一口『乳』饼，心平气和堵车结束。

    吃吃喝喝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惠元寺。

    元节，寺庙夜悬天灯百日,要到正月二十五才结束。在此期间，灯火熄，真如仙家胜地,醒目无比。

    程丹若戴上帷帽，好奇地着古代的夜市。

    谢玄英给她拿来：“夜里戴着，哪里得清路。”

    程丹若本就想戴着，只过别都带着，入乡随俗罢了。

    “也好。”去掉了讨厌的帷幕,世界清晰五百度。

    谢玄英又反复，觉得什么都戴，可能会被冷风吹着，吩咐丫鬟：“玛瑙，把风帽拿来。”

    玛瑙笑盈盈地递上挽在手臂上的风帽。

    谢玄英眼疾手快抢过来，仗着身高的优势，替她笼住发髻，再往拉拉，遮住她的脸孔。

    程丹若得提醒他：“差多得了，好多在。”

    “这是……”谢玄英的话到嘴边，吞了去。

    借着淡淡的烛光，他发现，她脸上是羞涩和喜悦，更多的是无奈。

    “三郎。”有在背后叫。

    谢玄英收神思，扭头去，是曹郎。他身边立着一位婉秀的女子，显然是他的表姐夫。

    “将谋。”谢玄英调整神『色』，给他们互作介绍，“丹娘，这是曹阁老家的四公子，名勇，字将谋。”

    曹四携夫上前，笑道：“这就是弟妹吧，此内子李氏。”

    曹四『奶』『奶』笑笑，与程丹若互相见礼。

    “今天怎么来听讲经了？”曹四问，“你们家是一向去的清虚观？”

    谢玄英道：“边多，郊外终归清静些。”

    曹四乐了，说破：“可要一道？”

    “了，我们在外头瞧瞧就去。”谢玄英说，“午我天『色』，夜里许是会雪。”

    “今日是有些冷。”曹四知道他略识天文，沉『吟』道，“也罢，我们吃碗素斋，也早些去。”

    外头是说话的地方，他们打过招呼，便各自分。

    曹四『奶』『奶』和丈夫往里走，隔了喧闹的百姓，说话方便少。

    “我，谢郎同他夫感情错。”曹四『奶』『奶』笑道，并掩饰对这对新婚夫妻的好奇，津津有味地点评，“靖海侯夫每年去清虚观，偏带到这来，可见是想单独带她走走。”

    曹四说：“既然是子真先生的女儿，脾『性』相投也正常。”

    他也说句实话，“就是样貌普通了些，和谢郎站在一起，难免黯然失『色』。”

    “除了颜『色』，你们男就别的。”曹四『奶』『奶』想起丈夫身边的貌丫头，怒从心头起，“程氏固然出身低，好歹是陛身边待过的，在你眼里只有颜『色』。哼，你是是也嫌我配上你？”

    “我就随便一说。”曹四也知道娶妻娶贤，略微心虚，可出门在外，又肯失丈夫的威严，“我你才是嫌弃嫁了我这凡夫俗子。”

    他也想起旧事，脱口道：“你素有诗才，我只懂舞刀弄枪，你心里当真没有半点介怀？”

    “勇哥儿！”表姐自有表姐的威严，秀眉一竖，“你说什么？你这是何？”

    曹四嘴硬：“我还说错了？”

    随同的丫鬟们终于神，手忙脚『乱』地劝架：“『奶』『奶』，少说句”“爷，地方到了咱快进去吧”“我们『奶』『奶』吹得风”……

    “同你计较。”曹四一甩手，步流星地进去了。

    曹四『奶』『奶』怒从心头起：“我真是瞎了眼。”她扭头就走。

    曹四见妻子没有跟上来，想追，可流如织，拉脸去拦，踢了一脚小厮：“还去扶你们『奶』『奶』？”

    小厮赶紧拦，丫鬟们也哄劝。被熙攘的群裹挟，你推我，我推你，知什么时候，慢慢牵住了手。

    与此同时，引发家夫妻矛盾的小口，正在买荷花灯放。

    惠元寺像清虚观，没有贯穿的河流，只有山上流来的一条小溪。没错，就是引发痢疾的水源，如今山的池子了一倍多，改名叫“慈悲池”了。

    这里的放，是在山上放荷花灯，一路漂到慈悲池，入了池，就味着祈愿被观音士听见，能够消灾解厄了。

    谢玄英买了盏，自己的写了“永结同心”，向程丹若。

    她写的是“今冬无疾”。

    他外：“这是何？”

    “有点好的预感。”程丹若端着荷花灯，四环顾。

    今日的茶摊生特别好。

    有个小男娃，被母亲抱在怀里，咳得断断续续的，脸都憋红了。父亲连忙『摸』出三个钱，和摊主说：“来碗梨汤。”

    旁边跟着的婆子就埋怨：“我就说方才能让他摘帽子，戴上戴上。”

    一面说，一面强硬地给孙子戴上虎头帽。

    又有一个小女孩，概七八岁，手里拿着糖葫芦啃，满嘴都是糖渣子，吃口，咳上三四，上气接气。

    旁边的女扬起巴掌打她：“饿死鬼投胎啊？”

    女孩理，继续口口吃糖。

    她默默叹了口气，放掉手里的灯。就算是瘟疫，一次生病也足以威胁到小孩的生命，贫寒的家庭更是容易因此破产。

    干脆『迷』信一：神佛保佑，要是传染病，要是传染病。

    放完河灯，又进到寺里。

    路上，灯火明灭。

    谢玄英故走快步，稍微离她远点，余光留神她的表情。

    果然，她起来好像更放松了。

    他心底升起巨的困『惑』：为什么丹娘喜他在外跟前，与她举止亲密呢？丈夫贴妻子，外才知道他她，会轻慢她。

    我又做错了吗？我又吓到她了？

    谢玄英有些杯弓蛇影，一时进退失措，知如何是好。

    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地走到了方丈待的禅院。

    谢玄英马上恢复如常，与方丈说了几句话，捐了一百银子给寺里。

    程丹若以为是香油钱，眼神都变了。但离后，谢玄英告诉她：“年关将至，寺中将为『妇』孺分发米面衣炭，你我也尽些绵薄之力。”

    她懂了，寺庙一直兼职间慈善组织的工作。

    而达官显贵们，出点钱，买个心安，买点功德。

    “这样啊。”她想到了一些事，但没有说，只姑且记在心里，“我们去吧。”

    谢玄英问：“再灯吗？”

    “来日方长。”她向夜空，忽而诧异，“哎，雪了。”

    彩灯悬挂在头顶的，虽然全是佛家的故事，什么菩提悟道，玄奘取经，但『色』彩缤纷，昏黄的光晕透出灯笼纸，照亮此方夜幕。

    一片片晶莹的雪花飘落，是水神集了天地灵气，生成晶华洒落间，凉盘旋飞舞，落于发间。

    天地空蒙，流光蕴转。

    程丹若转头，向身边的。今儿十五，谢玄英早上是穿着公服出去的，但午间在翰林院换了一身青暗花孔雀罗道袍，外面罩着一件玉『色』鹤氅挡风。

    然而，穿得低调，是一点都低调。

    凌晨三点起床去例会，还能保持精力和气『色』，真非常。

    刚才放灯时，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握着小拳头，声叫他：“水官！”

    想到这出，程丹若便忍俊禁，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小小的一枚六边形。

    “北方的雪就是容易化。”她转头说着，见他一脸震惊，由奇怪，“怎么了？”

    谢玄英：“……你笑了。”

    程丹若：“？”她又是面瘫，当然会笑。

    “没什么。”

    只是自从年上京后，他再也没见她这么笑过。

    谢玄英默默想着，倏而明白，爱一个很容易，守一个很难。

    婚姻是结束，而是始。

    *

    程丹若的预感，幸成了真。

    元节过后没几日，京城刮起了百日咳的风，患病的多是孩童，包括安哥儿。

    是的，谢二和荣二『奶』『奶』的心尖尖，侯府的嫡长孙安哥儿，知道是因为爹妈出去社交带了病菌，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反正就是病了。

    夫说，京里好些家的孩子得了这病，年岁越小，越危险。像安哥儿这样满一岁的孩子，咳得厉害了，很容易窒息。

    靖海侯吓一跳，拿了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诊治。

    太医有点本事，没难咽的『药』方，而是用了鸡胆加白糖，天服完一只鸡胆。

    胆汁有镇静之用，安哥儿咳得没么厉害了，但婴幼儿的病最难，一时半会儿也好了，只能慢慢着。

    荣二『奶』『奶』忙着照孩子，自然顾得别的，程丹若一清净许多。

    倒是谢玄英，颇为惦念孩子：“安哥儿会有事吧？”

    “鸡胆治百日咳是有效的。”竞争归竞争，命归命，程丹若认真答，“最怕的是咳狠了，一时缓过来，导致呕吐窒息。”

    谢玄英点了点头，说：“你要『插』嘴此事。”

    程丹若道：“放心。”

    靖海侯嫡孙的危险『性』，和皇帝的孩子一样高，是她到危机时刻，绝会沾手的病患。

    她的主要心力，还是放在实验上。

    铁架台是最早完工的，随后，新的蒸馏瓶和试管到了。

    她试了一次，没裂，于是立马始二次实验。

    蒜捣碎，放入蒸馏瓶中，加热、冷，过程与蒸馏酒精一样。

    数个时辰后，提取到试管的浓缩『液』。

    她用木塞密封，阴凉保存。

    接着，取出培养皿，分离细菌。因为没有更为成熟的办，她只能从几个同的地方取样，涂抹，然后用无比粗糙的显微镜观察。

    蒜素对杆菌的抑制效果很好，比如痢疾杆菌、伤寒杆菌、肠杆菌、百日咳杆菌。

    所以，她就rou眼挑长得圆柱状的细菌。

    这过程极其费眼，她了一午，眼睛都是花的，终于找出了貌似的细菌。

    当然了，为稳妥起见，其他细菌也都打算试试。

    培养皿已经到了，羊角做成的半透明圆盒，放室内清，放光能见里面的情况。

    足矣。

    程丹若找来一张宣纸，剪成小碎片，浸染蒜素。

    随后，用镊子夹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涂抹了细菌的培养皿上，密封保存。

    成败与否，就在十二小时以后。

    这一晚，程丹若根本睡着，翻来覆去一整夜。

    结果早晨起来，天灰蒙蒙的，见着太阳。

    她立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勉强控制住安的心情，去正院请安。

    来后，飞快冲进实验室，查实验成果。

    1号培养皿，采集的杆菌，没有放任何东西，细菌生长了一些。

    2号培养皿，依旧是杆菌，纸片浸的是蒸馏水，细菌长得很好。

    3号培养皿，知名细菌a，纸片浸了蒜素，细菌长了少许。

    4号培养皿，知名细菌b，蒜素，细菌长得奇奇怪怪的。

    5号……程丹若拆的时候，心跳如雷，结婚都没这么紧张过，手微微颤抖，差点把盒子摔了。

    空白。

    5号培养皿，涂抹了杆菌，纸片浸泡蒜素。而现在，羊角盒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细菌存在。

    程丹若深吸口气。

    又吸口气。

    她捂住了嘴巴，怕自己换气过度，慢慢吐出肺部的二氧化碳。

    铅灰『色』的云层厚厚地压在天际，但她的心情比盛夏的阳光还要明媚，心脏“咚咚咚”跳动，耳畔嗡嗡作响，完全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成功了？

    是，蒸馏是很容易，古代的蒸馏都很常见了，这很正常。

    蒜素提取又需要任何添加剂，失败才合常理。

    但……成功了？

    就这样成功了？

    她做出了一瓶抗生素？天然的抗生素，也是抗生素啊！

    按照记忆中的历史，1928年，类才会发现世界上一种抗生素，也就是众所熟知的青霉素。1940年，青霉素才正式问世。

    程丹若深吸口气，努力忍耐，无抑制内心的澎湃。

    艰涩的酸于胸膛翻滚，突破咽喉，漫过鼻腔，抵达泪腺。

    一滴眼泪沁出了眼角。

    *

    16世纪中后期，程丹若成功提取了世界上一种抗生素——蒜素。虽然制备方式在现在来十分简陋，但在当时无疑具有里程碑式的义。

    ——《华夏医学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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