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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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盛下楼的时候,客厅重新亮起了灯,杨婆婆微弓着背面色担忧地站在楼梯口处,旁边还立着耷拉着眼皮一脸倦意的小女佣。 听见脚踩地的重重声响,杨婆婆上前几步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小女佣顿时清醒过来,略微偏过脸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瘪了瘪嘴角,先一步在心里无声地回答,肯定是吵架了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害得她大半夜还要被杨婆婆叫起来,也不知道守在这儿有什么用。 她抬起眼皮快速瞄了眼祁盛,心里猛然一惊。 在寒冷冬日的深夜里,一向神色寡淡的男主人穿一件单薄的黑衬衣,眉眼低沉又阴郁地站在她们面前,黑眸里布满猩红血丝,脸庞上印着显目的鲜红掌印,脖颈处横着几道细长划痕,垂在腿侧的右手还往地板上滴着血。 小女佣一声“妈呀”卡在嘴里还没完整吐露出来,就被杨婆婆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她捂住嘴巴及时住嘴,在心里由衷感谢杨婆婆保住了她的饭碗。 杨婆婆同样震惊,颤着嘴巴想要说什么,被祁盛抬手止住了,他揉揉疲惫的鼻梁骨,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今晚我去别处睡。” “可是少爷,这么晚了……”杨婆婆跟着祁盛的步伐走了几步,苦心劝说,“好歹手上的伤包扎一下吧,天气冷多穿点衣服啊,哎——” 祁盛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指指楼上,迟疑一下道:“婆婆,你们上楼去看看她。” 杨婆婆和小女佣上楼梯进卧室后,两人再次瞪大了双眼。 空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膻味,男人和女人的贴身衣物如同垃圾般积迭在地上,墙角处的垃圾桶翻倒在地上,淌出来的水渍污物弄脏精美昂贵的地毯。铺在大床上的被单顺着床沿滑下耷拉在地上,旁边还压着个被不明液体洇出浓重颜色的枕头。 只露出一点眉眼的余好平躺在隆得又高又紧的被盖之下,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物体,异常寂静悄然。 杨婆婆放轻脚步缓慢向前,动作轻柔地揭开被子,余好的脸映入她们的眼帘——汗渍渍的额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皱的眉毛,破了皮裂了痕的干涩嘴唇,以及密布齿痕和吻痕的脖子、肩膀…… 小女佣的那声“妈呀”终于说了出来,杨婆婆俯在余好耳边,“好好、好好”的轻声叫唤着。 终于,余好在一片污秽和凌乱不堪中,难受地睁开了眼皮,她视线混混沌沌,头脑昏昏沉沉,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晌才恢复了半点清明,转动着晦涩的眼珠看向杨婆婆,喉咙像被沙子用力碾磨了一样,说出口的声音沙哑又微弱:“婆婆……” “我在,好好。”杨婆婆手在余好头上轻柔地抚,她用那双浑浊双眼看着余好,温柔地对余好说。 余好眉毛拢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条,柔软的眼皮又红又肿,脸色惨白得可怕,杨婆婆想她应该是受伤了,不止是rou体层次的伤。 于是她粗粝指腹蹭掉余好眼角处的湿润,轻声道:“很疼吧,好好,我们去医院。” 余好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阖上了眼皮,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轻轻一摇头,疲惫又无力地开口:“不去医院。” 一个不包扎,一个不去医院,个个都这么执拗。杨婆婆再次长叹一声:“那我扶你起来去清洗一下,再涂个药好吗?” 余好终于点头,她艰难又痛苦地坐起来,单薄绵软的身体靠在小女佣肩上,丝毫不掩饰地把痕迹累累的皮肤裸露在暖呼的空气中。杨婆婆脸上褶皱一瞬间变得更深,张着嘴巴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小女佣手扶在余好腰上不敢乱动,眼睛也不敢乱瞟,圆润脸颊像是火烧似的红红一片,她在心里深深鄙弃这个家的男主人,长得人模狗样、一表人才、英俊不凡,怎么在床上就这样呢…… 余好看着杨婆婆说:“婆婆,你腿脚不好,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待会涂个药就好了。” 她执意要老人家下楼回房睡觉,杨婆婆拧不过她,又想到自己是个碍手碍脚的老人,待在这确实什么忙也帮不了,只会让这时候的余好感到羞耻和不自在。于是杨婆婆再三叮嘱小女佣今晚一定要把余好照顾好后,跨着又慢又小的步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小女佣扶余好去浴室,趁着她洗澡的时候从柜子里找出新床单重新铺好,把乱糟糟的房间收拾干净整齐。又去浴室把余好扶出来上药,翻出吹风机为她吹头,等到钟表上镶嵌的分针旋转了许多圈,余好又平躺在床中央的时候,小女佣才轻声说:“好好姐,你快睡觉吧。” 余好眸光柔和,唇角抿开一抹微笑:“谢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不用谢不用谢。”小女佣赶紧摆手笑道,“好好姐,我在沙发上躺着,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就行了。” 余好披散着一头亮丽乌发,衬得脸色以及唇色依旧苍白,她手掌朝旁边的空余地方拍拍,轻声歉意道:“抱歉,我有点冷,你可以上来陪我睡吗?” “冷?”小女佣移动脚步要去把暖气打高一点,被余好喊住。 素白着一张脸仍旧好看的女人轻轻扇动着似漆的眼睫,用那双氤氲着袅袅水气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姿态脆弱又柔软,小女佣只觉得自己内心猛然生出一股浓烈的怜惜感,她三脚两步就上了床,紧紧抱住余好瘦瘦的身体。 “那这样呢,还冷吗?” 余好短促地笑一声,她蜷缩着身躯往小女佣怀里靠,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终于寻到了一处热源,不愿意放弃掉这微乎其微的一点儿温暖。 “不冷了。”她感叹一句,“好暖和啊,抱着你睡觉真舒服。” 小女佣偷偷红了脸,她小声道:“如果好好姐你不介意的话,下次感到冷,就把我叫过来,我替你暖床。不过我想也轮不到我吧,少爷在的话他肯定不让……” 突然,小女佣意识到不太对劲,她止住了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去看余好。余好垂下眼睑,沉默无声,气氛在这一秒开始变得凝重而压抑。小女佣懊恼地重重一拍头,吞吞吐吐地道歉:“我……对不起好好姐,我不太会说话……” “没事。”余好摇头,“我睡不着,你可以陪我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啊。” 余好又扯动嘴唇笑起来了,对于别人她总是毫不吝啬地在脸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笑。她问小女佣:“我看你年纪好小的样子,跟你同龄的应该都在读书吧,怎么你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呢?” 小女佣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mama就去世了,是我奶奶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她供我读了一点书,但我不爱学习想着继续读下去也是浪费钱,于是把技校读完就没读了。又因为从小就喜欢烹饪,炒菜做饭的技术还可以,于是就出来赚钱啦,给我奶奶养老……” 余好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夸赞道:“你真棒,你奶奶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哈哈哈没有啦……好好姐你才棒呢,我听杨婆婆说你读书时候好牛的,不仅各种考试拿第一,最后还是高考状元呢!读完重点大学又当上了重点高中的老师,况且你还这么年轻,你爸爸mama肯定以你为荣!” “是吗……”余好喃喃道。 她不再说话了,神情略微哀伤,小女佣不太懂。她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在暖黄的灯光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余好,只觉得眼前的女人现在这个样子像一朵濒临死亡的花朵,花瓣已经枯萎,叶子已经焉巴,等一阵风吹来或者下一场小雨,它就会完完全全消亡于这浩瀚广大的世间。 小女佣再次懊恼起来,她来到祁宅工作的这些时日,没有见过好好姐的父母,也没有听好好姐提起过自己的家人,她觉得自己应该触及到了好好姐的伤心事,她不想让好好姐伤心或者苦闷,又嫌弃自己脑袋又笨嘴巴又蠢,只好干脆换了个话题讲起别的事情来。 “好好姐,你知道吗?我已经存了一点钱了,再多存一点,就能给我奶奶买个黄金戒指了!她以前有个银的戴了好多年,有一天干活的时候掉了,跟我絮叨了好久。我当时在想等我有钱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她买个又大又亮的金戒指!” 余好突然回忆起,在她短暂的二十几年时光岁月中,她没有给爸爸送过一件东西,没有给姜秀买过一件礼物,没有单纯又纯粹地赠予过别人任何物品。 灯光下,余好轻声开口:“那你呢?有想过给自己买什么吗?” 小女佣嘿嘿一笑:“给我自己买个便宜的戒指吧,我都没什么首饰呢。” 余好没说话,用力地抱住小女佣,小女佣以为她冷也更加用力拥住她,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好好姐,你又冷了吗?哎今年冬天确实冷,冷得我也受不住。不过这个冬天也没多长了……马上春天就要来了呢。” 余好闭上眼说:“是吗,春天要来了吗?” “是呀,等年一过,就不会这么冷了,就要到春天了……不过我觉得这个冬天好长啊,比以往的每个冬天都要长。” 余好声音细小微弱,她回应小女佣的话:“我也觉得格外长……” 长到让余好觉得,她怎么也等不来阳光明媚的春天一样。 “不过这个冬天虽然冷,但是没有下雪。”小女佣精神十足,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余好,继续跟她聊着,“好好姐,你喜欢雪吗?” “喜欢。”余好笑。 “下雪天应该会很冷的吧,那好好姐如果这个冬天下雪了的话,你可不可以叫我陪你睡觉呀,因为我觉得跟你躺床上聊天好开心。” “好。”余好在被窝里捏着小女佣的手指玩,叹息一声说,“看我能不能等得到。” 如果我能在这个漫长严寒的冬天等来一场许久未下的雪,是不是就代表着也可以等到春天的来临。她这样想。 春天一到,万物复苏,她也一样。 ps: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