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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啊。”

    黑色天鹅绒窗帘背后是冉冉升起的天光。

    中也揉揉酸痛的眉心，呻吟着伸了个懒腰，一把拉开窗帘。白色日光由不大的缝隙突进，刺得人睁不开眼。

    “哦呀。”对面办公桌上，黑发黑眼的男人和他一样有点受不了耀目的阳光，揉着眼睛。

    中也看向发出不和谐声音的人：“你还没走啊，小林。”

    “中也大人还在工作，身为秘书的我怎么能回去呢？”男人报以坦然得有点天真的神情，舒展受西装束缚的四肢，任由皱起眉头的上司肆意打量。

    他的肢体修长强健，布料绷紧，勒出优美的线条。

    中也钴蓝的眼珠不动声色地挪开了：“PortMafia没有这样的规矩，做完分内的事就可以走了。”

    正确的展开应该是下属立刻老实巴交地低下头收拾东西。即便上司客套地赶人，小林依然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中也的面孔，屁股像粘在椅子上了一样稳当，露出浅浅的笑容：“我是有事和中也大人商量。”

    “什么事。”

    中也的声音无所顾忌地凝下来。

    淬了毒的目光依次流连过男人的胸前口袋，隐藏夹层的下摆，西装裤口袋，没有枪支的凸起。是防备下属暴起袭击他吗？不是的。PortMafia的重力使被抵着额头开枪也不会死。

    中也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证明这位伪装得很好的下属暴露杀机的信号。信号出现的一刹那，暗红光芒便会取走小林的生命。

    小林脸颊发烫，心脏被那把冰蓝的刀锋轻巧拨弄着，像是被绒毛搔过似的痒起来。

    他的上司，就连这副恶劣的模样也很美。

    “我真是无药可救了啊……”黑发男人捂住脸小声嘟哝，一点也没有被中也的杀气影响的意思。

    中也眉头拧得更深。

    “你说什么？”

    小林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清了清嗓子：“中也大人一直很好奇我入职PortMafia的理由。我来这里，其实是想……”

    “暗杀我。”“追求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欸？”

    小林眼见着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上司表情空白了一秒。

    娃娃脸的年轻男性抿直嘴角，柔嫩的脸颊上挤出一个小窝。这一秒的头脑风暴里，中也眼前走马灯般闪现过小林种种模样的脸，有同僚们熟悉的或愉快或严肃的脸，也有只他中原中也见过的悲伤的脸，愤怒的脸。

    小林秀雄，入职PortMafia不足三个月就升任武斗派干部秘书，文武兼备，做事麻利，业绩出色，举手投足有出身名门的气度，又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每天早上都精心搭配袖扣和领带夹，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好。

    非要中也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恰到好处吧。任谁看了都会说“有小林这样的下属，中也先生真是幸运啊”，中也本来也是感恩际遇更感恩此番相遇的。

    前提是没有那些异常的话。

    小林这个人不对劲，很不对劲。

    两个月前，刚从欧洲出差回来的中也，一踏进PortMafia的门槛就被一个陌生人抱了个满怀。

    “中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因为没有杀意或强者气息，比中也高出一个头还多的男人成功近了身，把中也整个圈进怀里，生怕他跑丢了似的紧紧勒住他。

    这样黏糊糊的拥抱，除了小时候被白濑抱过，进入PortMafia以来还是第一次。中也被恶心到了，想发动异能把男人震开，忽然感到肩头的衣物被什么温暖的液体浸湿了。

    这家伙在哭什么？

    “你谁？”中也对别人家长里短不感兴趣，干脆打断男人酝酿的情绪，看在同为PortmMafia成员的面子上没有破口大骂。

    男人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抱着他的胳膊还有越收越紧的趋势：“这辈子不会再放手了……”

    喘不过气了喂！这是什么新型谋杀方式吗！失策了！

    两人身高差过大，中也只能靠踮起脚尖缓解窒息感。中也双脚彻底离地之前男人终于松开了手，连着几天熬夜处理公务，还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中也又困又累，刚一落地就身子一晃，左脚踩右脚摔倒在地，飞起的长风衣恰好盖在了身上，活像一只软绵绵的蛞蝓。

    “……噗。”

    那家伙笑了是吧！？绝对笑了是吧！？

    中也不想面对，默默把脸埋进风衣。

    “中也大人快起来，地上凉。”男人不以为意，单手拎起中也抱在怀里，在指引图前停驻一会儿，按下了电梯。

    嚷嚷着“杀了你”的中也声音一哽：“你怎么有我办公室的权限？”直通干部办公室的电梯只有干部本人及亲信的指纹能刷开。

    “我是首领派来辅佐您的秘书。”黑发的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天第一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小林秀雄，请多指教，中也大人。”

    正愁怎么报复回去机会就来了。中也两眼放光，又往这个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味道的怀抱里钻了钻，阴测测地笑起来：“落在我手里，你完蛋了。”

    小林按着突然兴奋的橘猫脑袋，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

    “悉听尊便，中也大人。”

    中也装死，脑海回荡着那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是其一。

    “小林，这个太苦了，你去换一杯。”中也嫌弃地推了推杯子，皱巴着脸说。

    “中也大人，已经换到第五杯了，也许美式不适合您的口味。”

    中也竖起眉毛：“让你去你就去！”

    “好的。”小林低眉顺眼地接过杯子，又去了茶水间。

    倒掉有点浪费，可他实在喝不下更多了。小林拍了拍装着前四杯咖啡的肚子，叹了口气。咖啡杯中也喝过的位置，留下一个无色润唇膏的淡痕，凑近闻闻还有香甜的柑橘味儿。

    就在几分钟前，中也柔嫩的唇瓣被这杯沿轻轻按下去一个凹陷。

    还是喝掉吧。这样想着，小林吻上杯沿的唇印，一饮而尽。

    坐在办公室里的中也暗自得意。

    捉弄人什么的好有趣，怪不得以前太宰老是捉弄他，原谅那条青花鱼好了。中也并不觉得自己折腾人的手段仅停留在小学生水准，还思考等会儿怎么折腾小林。

    因为那天在PortMafia大厅出了丑，中也闲的没事就折腾这个名叫小林的新秘书，连换五杯咖啡都算简单的考验，有几回中也甚至半夜三更把人家叫到自己家里打蟑螂。但是这个叫小林的家伙反倒一副甘之若饴的样子，乖乖地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搞得中也气急败坏，变本加厉地折腾他。

    小林怎么还不来？弄咖啡有这么慢吗？

    中也溜溜达达走出办公室，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小林端着咖啡，面色阴沉地呵斥着一个文员。

    “发生什么事了？”中也的脚步静悄悄，吓了文员和小林一跳。

    “没什么！”那年轻女孩子这样说着，慌慌张张地跑了。

    中也瞪了小林一眼：“职场霸凌？”

    小林无奈打开手机给中也看，点开PortMafia内网论坛，首页飘着一个标红的热帖，是中也那天摔在地上和被小林抱着的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偷拍照片。

    有好几张还着重拍了中也脚尖够不着地的特写。

    帖子的楼主欢快地写着：去碰瓷吧！去碰不被定义的瓷！只要去勇敢地碰瓷，就能收获一只社死的中也大人！

    评论区纷纷嚎叫中也大人超可爱，其中夹杂几条我去试一试的勇猛发言。

    “……所以她是来‘碰瓷’的？”中也咬牙切齿，凶巴巴嚼碎碰瓷两字。

    小林点点头，神色认真：“是这样的。中也大人放心吧，来了好几个碰瓷的人都被我赶走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中也大人的尊严。”

    你这罪魁祸首怎么有脸说的啊！？

    中也发了一通火就放过他，事后调查发现事情和小林说的有出入，闯到办公室门口的人里不止有凑热闹碰瓷的人，还有想要向他表白的人。以及首领和干部有权限查看内网论坛匿名IP，中也却找不到任何社死帖楼主的信息，仿佛发帖的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幽灵。

    这是其二。

    训练场上，中也第一百次把小林掀翻在地，噗嗤笑了：“你这家伙体术比那条青花鱼还差，怎么当上干部秘书的啊？”

    “因为我有PortMafia没有的空间系异能。首领让我先做着文秘工作，接受中也大人的教导。”小林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裸露在衣袖外的胳膊满是青紫，“但我不能止步于此。身为武斗派的中也大人需要参加战斗，我也要快点强大起来，保护中也大人。”

    中也生平头一回被人坦率而热烈地说“保护”，目光游移，耳根泛起羞涩的粉红色：“……以前没有打架的经验吗？”

    “没有。以前在报社做编辑，写写评论什么的。”小林打起精神，期待地望着中也。

    中也迷茫了。

    他在期待什么？

    中也好好调教了一番小林，带他出镇压行动练练手。情报有误，对面火力出乎预料的猛烈，手下人手不够，中也大喊一声突围，自己先冲了出去。

    左边袭来了流弹，中也压根不当回事儿，身旁的男人却扑过来，为他挡下这一击。

    小林的胸口渗出血迹，中也又难过又想笑又生气：“笨死了！！我有异能啊你替我挡什么！！”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你了……”

    小林抬起手似乎想抚摸中也的面庞，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中也急了：“第一次上战场就死也太逊了！！给我醒过来，听到没有！！”

    可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中原中也对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感情这么深了吗！

    出现人员伤亡，中也索性打开重力大杀特杀全灭敌人，回来不知所措握着小林沾满鲜血的手，“拜托了，醒过来，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吗……”

    哦，下一秒小林就生龙活虎地醒过来了，特别破坏气氛。

    中也不聪明地眨了眨眼，眼圈还是红红的：“你没事？”

    “刚才忽然有了灵感，我好像可以把子弹吸纳到异能空间里去，试了一下没控制好……”小林有点心虚，回握中也的手，把小小的手指包进掌心，“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是其三。

    感情持续升温，中也把小林算作了自己人，邀请他下班去酒吧聚会。

    两杯马天尼下肚，中也有些醉了，拈着穿了橄榄的铁签，像指挥乐曲那样在空中画着圈。

    “我的异能叫‘污浊了的忧伤之中’。”

    小林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来中也写的是“污浊了的忧伤之中”的假名。

    “你取的名字？”

    中也啊呜一口吃掉橄榄，顶着橘色乱发的脑袋毫不客气地枕在小林的肩膀上，向下属的耳廓暧昧地吹着酒气，雾蒙蒙的蓝眼睛好像能滴出水。

    “不是。异能名都是自动出现在脑海中的。”

    上司被酒水浇灌得格外娇艳的脸蛋近在咫尺，小林喉结滑动：“这么说来，芥川君的异能名是‘罗生门’、‘竹薮中’还是‘蜘蛛之丝’？首领的异能名是‘青年’或者‘舞姬’啰？”

    中也唇角的笑容缓缓消失。他该说幸好小林没有准确说出首领的异能名吗？

    “这就是你来PortMafia的目的？”铁签瞄准小林的脖颈，中也眸中偶然泄露的一丝哀意迅速抹除，再次睁眼时一丝醉态也无，“你是间谍？”

    为什么被他视为朋友的人，一个也不肯留在他身边，要么离开他，要么背叛他？

    小林的手掌包住中也握着铁签的手，摩挲他常年裹在手套里因而白皙细腻非常的皮肤，纵然铁签前端前进几毫米，刺破脖颈流出鲜血：“乖孩子，再耐心一点……”

    “我的命任你处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男人漆黑的眼里有比猫咪绒毛更柔软的东西，生死攸关的话被那多情的双唇倾吐，也好似情人的脉脉低语，“中也，我的异能还没有名字。”

    “为我的异能，取个名字吧？”

    男人受洗般垂下了头，等待他的上司为他的半身赋名，饱含期盼。

    这话实在惊人。仿佛把命运都委身于自己，叫他去死他就会立即去死一般。中也见过不少疯子，疯成这样的可不多见。

    中也觉得很奇妙，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猛地扔开了签子。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心乱如麻的中也后来向森鸥外汇报了这件事，得到继续监视的指令，又亲自跑了一趟小林工作过的报社，如他自己所言的确是个普普通通的编辑，找不出被谁买通的证据。

    这是其四。

    “追求您。”

    这么细想，小林的异常若是出于喜欢，逻辑就说得通了，但很多地方还是不得不在意，中也自认没有叫人一见钟情的本事，要说日久生情两个月也太短了。

    “你这儿没问题吧？”中也指了指脑袋。

    “我很清醒。我喜欢您，中也大人。”

    中也嗤笑：“别演了。昨天晚上下班你去了哪里。”

    “我回家了，中也大人。”

    “你骗我。”中也失望，要是小林从实交待，可以网开一面让他死得不那么痛苦，“昨天你跟着我去了商场。你想做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小林急着解释，“昨天我看见一个穿着砂色风衣的男人鬼鬼祟祟跟着您，我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才——”

    那个混账青花鱼！怪不得昨天回家脱外套的时候背上被贴了一个大猪头！

    中也太阳xue突突直跳，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上次我说要咖啡，你为什么给了我牛奶，还有我口袋里的烟怎么不见了——”

    贴身秘书小林对答如流：“比起咖啡，牛奶更适合还在长身体的中也大人，靠冰美式强打精神是行不通的。抽烟提神也不是好方法，烟草当中含有69种已知的致癌物质，会导致多种肿瘤的发生，同时还会引起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发生，增加肺结核和其它感染性疾病的发生率。至于别的，了解上司的喜好是秘书分内的工作——”

    “你闭嘴。”中也无力吐槽人均短命鬼的黑手党为什么精通养生之道，暂且认可了小林的说法，“好吧，你的解释还算有说服力。”

    小林劫后余生，抚了抚剧烈起伏的胸口。

    “还有一件事。”

    “半个月前，”中也红着脸叽叽咕咕，“我换下来放在休息室的内裤不见了……”

    那条内裤脏死了，还沾着精斑，天知道发现内裤不翼而飞的中也有多崩溃。

    小林瞄了瞄四周，飞快靠近娇小的上司，附耳低声说道，表情比谈论PortMafia的金库密码还严肃：“中也大人下午两点半回休息室换下内裤，但直到凌晨一点内裤还在原处，第二天早上六点保洁人员就要收拾休息室了，中也大人的小秘密一定会被发现的，身为秘书我有责任维护中也大人的尊严，另外内裤还是要早点换洗，中也大人太忙的话属下代劳也未尝不可——”

    “没有小秘密！男人的正常生理现象懂不懂！还有我换洗内裤很勤快的那天只是忘了！不用你洗！”中也尖叫，眼眶红了。

    小林连忙捂住他的嘴：“中也大人您嗓门太大了，会被听到的！”

    中也呜噜呜噜挣扎，疯狂比划自己不会那么大声了，小林才点点头撒开手，竭力忘掉手心残留的令人心猿意马的触感，黑眼睛亮闪闪的，期待上司给出秘书工作的评价总结。

    “……”

    中也贪婪地吸入新鲜甜美的空气，果断吼道：“今天拷问组加班！”

    “那么不好意思了，我本来不想做得太绝的。”小林沉下脸，身上开始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你要做什么！？”

    小林的笑容很悲哀。

    “只有我一个人背负重逢和回忆，太痛苦了。”

    “中也来替我分担一些吧。”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中也眼前一黑，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