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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片刻,有些摸清门路了,朝歌阙谈正事沉稳可靠,聊私事容易被气死,逐流则正好相反。“游历六载,见遍山河,还不够吗?”朝歌阙摇头:“对别人来说,足矣。对你,不够。”自程千仞少年成名以来,在世人眼中,一直以可怕的速度修行着。但他自己仍觉不够,朝歌阙也认为不够。从前反复练剑,量变引起质变,使剑道不断进步。到达一定程度,这种方法就行不通了,滴水可以穿石,却不能使山石炸裂,万象开阔。他需要一柄铁锤,或者一包□□。“剑道一途,我能教你的,在你突破大乘时都已教过。如果能找一位毕生修行‘见江山’,热爱它、敬畏它的绝世强者,与其论法,或有进益。”程千仞不得不佩服顾雪绛深谋远虑。遥远的记忆里,藏书楼上挑选剑诀,顾二问他:“你练这个,谁教你?”时隔多年,他又遭当头棒喝。圣上年迈糊涂,不问世事。安山王三观不合,立场相对。上哪里找修习‘见江山’的绝世强者?朝歌阙见他神情沉重,正想安慰两句。程千仞洒然一笑:“罢了。难道差这一点契机,我就未来无望,要放弃修行?天下之大,机缘不可捉摸,何愁没有办法!”云船开始下降,透过飞逝的云雾,渐渐能看清旷野、山峦、江河。东川山脉峰峦如聚,沧江波涛如怒,奔腾向西。人们总不愿承认,沧江的发源地是魔族居住的雪域,尽管从地理意义上讲确实如此。冰川融化,雪水汇聚,西行八百里,穿山越岭,化作无数分支河流,在人口密集的平原上灌溉农田,最终涌入大海。程千仞下船时,正是日暮。旷野间风声呼啸,如山鬼哭嚎。一支百余人的铁甲骑兵等候在不远处,火红色朱雀大旗高高飘扬,比落日更耀眼。日暮乡关,却没有袅袅炊烟,村落大约已经南迁。早春时节,沧江表面浮冰未消,江水已开始涌动,夕阳光辉下,万千冰凌随水流奔腾,气势磅礴。很久以前靠江讨生活,这便是一年中生意最惨淡的时候。程千仞曾对它骂过无数脏话,现在终于看出些江河壮美的意味。他又回来了。从这里走出去,又将为这里战斗。☆、两更合一魔王死去的那个晚上,所有魔族无心作战,悲痛哭嚎。镇东军骑兵由安国长公主带领,冲出白雪关,所向披靡,洪流般冲散敌人阵型。黎明时分,形势陡然变化,一场集体自爆毫无征兆的开始了。低等魔族怒吼着扑向马蹄,轰然爆炸,血rou横飞。仇恨、愤怒似乎化为无尽力量,使他们发起自杀式攻击。安国公主早有预料,骑兵队如一阵旋风,及时冲回关内,但直到铁铸城门关闭,那场自爆依然没有停止。白雪关外三十里内,鲜血浸染大地,残缺的尸体层层垒起。场景之惨烈,守关最久的将军也不曾见过。一夜之间,魔族死伤逾五万,白昼降临时,敌人似乎冷静下来,各部族迅速协作调动,集结阵列阵,做攻城准备。徐冉在城头看着这一幕,生出非常糟糕的预感。这一片黑压压潮水般的大军,起码还有四十万,调动起来竟然泾渭分明,极少冲撞、堵塞。若换做自己临阵指挥,即使有阵旗和最有经验的传令官配合,也做不到如此大范围整齐、高效整兵,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懂得策略和配合,一贯是人族的独有优势。魔族各部分居,部族矛盾不断,作战各行其是,阵型混乱时,雪狼骑能将其他魔军踩成rou泥。魔王之死,却使他们同仇敌忾、空前团结。天地间最强存在虽然死去,真正残酷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低等魔族本就悍不畏死,当原本自矜身份的高等魔族也投入战场,形势更加严峻。镇东军高喊着‘永不畏惧’的战号,一次又一次打击敌人的冲锋。白雪关像一块顽固礁石,在惊涛骇浪中顽强坚立。坚守两个昼夜,魔军的攻势终于暂停。白雪关守卫军损失惨重,人疲马乏,无力出城反击。趁此喘息机会,城防各营清理尸体,粗略统计死亡人数。魔族大军返回营地休整,不退兵,不进攻,战事陷入僵局。镇东军与黑压压的魔族大军,像两只受伤流血的野兽,在黑暗里发出沉重的喘息、警惕着对方,伺机而动。朱雀旗依然飘扬在城防上空。沉沉阴霾却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便在这时,宗门结盟抗魔的消息传来,终于在铅灰色天空破开一道晴光,使士气大振。“据说有四万八千位修行者,分为六批陆续抵达。”“剑阁山主、南渊院长程千仞也来了。”修行者对战局意义非凡,只有他们可以对阵高等魔族,维持城墙防护阵法,单人cao控重逾百斤的神弩和投石器。程千仞一行人入城时,受到热烈欢迎。镇东军最高统帅安国公主身穿金色铠甲黑披风,面覆铁面具,寡言少语。几位军官一路随行,向他们介绍战况、城防部署。残阳如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火铳硝烟味,运送伤员的板车来去匆匆,神色疲惫而坚定的士兵在城头巡逻。一切使来到这里的修行者心情沉重。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听过许多消息,亲眼所见的惨烈场面依然震撼人心。自打程千仞下船,就感到一种压力。像他这样境界的修行者,时刻感应天地灵气变化,不会无缘无故生出警兆。但他找不出原因,只能将其归于魔族大军的威慑。剑阁宣布开山那夜,便派遣弟子前往白雪关战场,带队弟子叫怀文,与怀清怀明同辈,早已收拾好院落等待同门,正向傅克己汇报情况。安国公主打算告辞,程千仞拦下她。“殿下且慢。”安国屏退左右,声音低沉:“山主何事?”两人走到僻静处。“我有一位朋友也在这里,她姓徐,单名一个‘冉’字,您认识吗?”对方沉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面具下遮挡看不清表情。程千仞忽生不妙预感:“她在哪里?”“请随我来。”天色渐沉,白雪关的夜晚看不到月亮,只有冷风呼啸。宅院不大,冷清幽静,草木荒芜。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推开门,屋子里干净而简单,小方几上点着一盏烛台。刹那间,程千仞蓦然回身,一道剑气追袭而出,厉喝道:“你是谁?!”“铮!”暗室冷光一闪,对方抽出腰刀抵挡,喊道:“千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