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八月就算彻底入了夏。

    结束了最后一天的期末讲评卷子，芜安一中迎来暑假。

    满打满算，北方算得上夏天的炎热日子只有短短一个月而已。

    段裴的指尖在桌面上随便划了划，轻轻抿了抿唇角。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总共有四十三天的假，老李那边一天一百块，那整个假期能赚四千三，算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暑假作业不少，发下来的试卷被段裴叠好整整齐齐地放进了背包里面。包是初中时候买的，颜色有些发旧，款式也不好看，前一阵肩带那处坏了一半，差些阵亡。他找楼下修鞋的师傅给缝好了，比之前还结实，照这情况来看，再坚持个几年也没问题。

    一中夏天的校服是件绿色衬衫，这颜色不好看，许多人都没穿，学校也不管这个。芜安城市小，生源差，尤其是近些年，人口流失严重。二中虽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但稍微有些条件的家庭都会把孩子送去隔壁的平川市一中或是省城三中。

    那边教育资源更好，学生总能学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家长都是这样想的。

    段裴没有家长。唯一和他们有点关系的也就是段裴这名字。他爸姓段，他妈姓裴，一个四年前死了，另一个连他都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这些事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何况那些早已经烂在了沼泽地里面死了千八百次。

    或许也连同段裴这个人。

    这会儿他刚出校门，从兜里面摸到打火机，点燃了嘴边含着的那支烟。

    烟雾升腾，段裴迎面撞上了王继平，是他们班老师，教数学的。果不其然，王继平皱着眉头看着他，刚想开口，就被段裴打断，“行。我知道，别说了。”

    他闭着眼睛就能想到王继平会说什么，无非就是那几句。

    小孩子抽什么烟，抽烟身体不好，就算真想抽也不要在校门口抽。

    王继平倒是嘿嘿的乐了，他拍了拍段裴的肩膀，两人之间总有种默契。毕竟班上也只有段裴能听懂王继平上课讲的全部内容。

    他也或多或少了解段裴家里面的状况，有时虽是唠叨了些。

    不过段裴把这些言辞都归结为关切。

    关心他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一点点温暖都是奢侈。

    那烟段裴没掐掉。王继平对着他也点着了一根，不知是不是特意逗他，他碰了碰段裴的手肘，“我一直没问你，咋去选文的。校长应该是吃了你的闭门羹，知道咱俩熟，他还亲自找我来问过我这事儿。”

    段裴指尖夹着半截烟，被这么忽然一问，手却猛地顿住。不过那异样没持续多久，他望向王继平，淡淡道：“为了能继续听您讲数学。”

    这招对王继平挺管用，他拍了拍胸脯，说：“嘿，我就说你小子有良心呢。”话音刚落，他猛地反应过来，挑起音调皱眉道：“哎不对啊，姓段的你撒谎不打草稿，我不是也教理科班呢。”

    “知道就行。”段裴弹了弹指尖的烟灰，猝不及防的来了这么一句，侧身和王继平擦身而过，最后落下轻飘飘的一句，“假期愉快。”

    也不顾王继平在后面的乱喊，“愉快个毛，你小子以为高中老师放假什么事情都不做呢。”

    段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没想到抽了支烟，和王继平乱扯了一会儿，心情还不错。他特意告诉过老李他今天不去餐馆，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道对面是家银行，段裴掏出背包里面的银行卡。他刚要过马路，就望见对面一辆白色宝马x5驶过来，果不其然，行人忍不住纷纷侧目，那车刚开过去不久，街道上的众人已经开始议论起来。

    他们这地方没有什么好车，多半是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也够奇怪的，谁没事儿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段裴倒是没在意这些，他来到自动取款机前将银行卡插了进去。看着里面的余额，他在上面输入一串数字，跨行转账三万。

    机器有短暂的黑屏，他从那黑暗中看到自己模糊轮廓。那支烟已经抽完，段裴也没打算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于是心头忽然间涌上一阵空荡。

    心脏总感觉空缺了一块，随着转账成功的提示，像是共同转移到了某处，而后似乎就再也寻不回来。

    也不知道怎的，段裴一路上走着就来到他打工的那餐馆附近，索性想着跟老李打个招呼再回家。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段裴远远地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车停在店门口，那车他刚刚才见过，和这里格格不入的那辆x5。

    老李那餐馆店面不大，加上道路又窄，于是让那车堵了个严严实实。还没等段裴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吵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嘈杂，听起来像是一个女人在不停地吵嚷着什么。

    他眉头皱起，快步走进店里面。老李站在收银台上，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非常不适，秦姨扶着他的后背，在他边上，一边大声对着对面那女人说着话，一边轻轻拍着老李的肩膀。

    “都说了，老板身体不舒服，今天打烊了。”

    对面那女人声音尖锐，四十出头的模样，身上那些衣物看起来不便宜，外表也精致的一丝不苟，但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那嚣张气焰却是那让人作呕的有钱人做派。女人的音调拉的极高，抬起头鄙夷地望着老李他们两口子，“呵，我今天还偏要在这里吃，一个穷的做饭的说不做就不做，还不就是钱没给够吗。”

    那穷人的片片字句扎在心里，几乎剜在他们的血rou里面，一时间空气凝滞住，老李面色惨白，嘴唇都发着抖，秦姨眼眶忽然红了一大片。

    段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血液不断翻涌，似乎于片刻就要冲破体内禁锢的牢笼。段裴周遭泛起冷意，迈步挡在老李两人面前，垂眸睥睨着对面那女人，因为刚刚抽过烟的缘故，声线还有些哑，他侧过身对着老李说道：“秦姨，你带老李先去医院。”

    他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忽然抬眸道：“关店之前，还要扫扫垃圾。”

    老李的额头涔涔的流着汗，那脸色已经白的如纸，他却仍然冲着段裴露出个微笑，秦姨冲着他感激的点点头，颤声安慰道：“我们没事，就是老李老毛病犯了。”她目光触及到那女人，身子猛地一颤，低下头在段裴耳边轻声道：“小裴，你千万别...”

    后面的话秦姨没有说，但段裴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拾起手边的账单，指尖在那上面轻轻点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段裴微微抬眸，不禁笑着重复道：“啧，是吗，穷做饭的。”

    女人的眼神触及到段裴，忽然挑起一抹笑意，她那目光在他脸上反复流转，似是和之前的态度大不相同。

    嘴角那廉价而低贱的笑让段裴犯呕，而此时他已大概猜测到这女人的身份。

    不是有钱人包养的小三就是做妓的。

    女人的语调上扬，动作也暗示的尤为明显，她轻笑道：“哟，还是学生。”她目光触及到段裴的书包带子上，心下了意。她身子猛地向段裴那处靠了靠，那股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忽然间袭来。

    段裴那面色却从始至终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女人似乎更有兴趣了，她慢慢俯下身子，低领的衣服露出半个胸来，刻意挑起的酥麻语气，呼吸中带着十足的勾诱模样，红唇缓缓开口，“好学生，多少钱一晚上。”

    段裴挑了挑眉，他低下头，慢慢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不紧不慢地点燃。白色烟雾将两人隔开，他忽然凑近那女人的身侧，声线嘶哑，在她耳边沉声道：“阿姨，我和您好像不太一样。”

    语气低沉，但偏偏瘆人。

    那女人的脸色忽然惨白，接下来的话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却偏偏让她连呼吸都颤抖。

    段裴侧过头，目光落在女人脸上，嘴角那笑意越发地明显，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有着十足地挑衅意味。

    他的目光在那人身上略过，轻轻地舔了舔嘴唇，缓缓道：“我年轻，很贵。”

    “也怕一不小心就得了什么病。”

    “就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