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那晚段裴一个人走回十三班的教室，从天黑坐到天亮，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是究竟能做些什么，只是指尖轻轻摩擦着她演算过的纸张。

    许泱的字不好看，总是写的乱乱的，字母和数字都常常扭作一团。

    段裴的心脏跟着抽着痛，一下下的，扯弄着他那本来就敏感脆弱的神经，而那痛似乎是无法化解的，就这样一直绕着他不停地打着转。

    然后他被困在了困境里面。

    手机屏幕刚刚被摔坏掉，上面的盖板玻璃碎片破裂成一片一片的。这部手机已经用了小四个年头，这样看来寿命似乎是到了头，段裴觉得可惜。

    他的内心从内到外泛着酸楚，就像数万颗被捏爆的柠檬，全部翻洒灌入他的四肢百骸里。

    于是他挖空了那处，就徒留下一份空空的，潺潺流血的躯壳，那处伤口很大，痊愈似乎需要很久一段时间。

    段裴捂着胸口，皱着眉头，泪水忽然全部涌出来，仿佛那看起光明的，充斥着希望的路忽然于中间断掉，连同一丝希望都最后熄灭掉，他看不见外处的灯火，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骤然袭来一股无力感，段裴缓缓下坠，他看不到那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许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再也没办法拔出。

    段裴那晚没有回家，他好像找不到家了。

    街上人来人往，纷纷与他擦身而过。但再也没有谁能够等在他家门口，留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说段裴我们回家。

    许泱消失的一干二净，许荷家里的物品彻底被搬空，东滨区的那栋别墅外的玻璃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始终没有人来清理。

    段裴在别墅门外抽了一支烟，迷雾升腾间，他似乎又望见许泱。她隔着缭绕的白雾与段裴对望，那天在餐馆时候的那场景，段裴从那时起，彻底跌入那虚无的梦境中，他迷醉，但又无比清醒。

    他爱上许泱，他从不觉得这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只是他太过于糟糕，在这段感情关系中才显得极度无力的渺小。

    段裴从前会做梦，但他这些日子却从没有梦见过许泱。衣柜大半个部分都被许泱的黑裙子占据，他恍惚间仿佛望见她穿着黑裙子，充斥着醉意的在院子里面跳舞，一圈一圈，段裴有一瞬觉得他似乎真的做了一场梦。

    只不过现在梦醒了，许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她走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来过。

    段裴紧紧攥着手中的长裙，身体缩在被子里面，终于颤抖地无声落下泪。

    其他时候段裴看起来与平日里面没什么两样。

    买早餐的时候，早餐铺子的老板递给他一份热腾腾的早餐，似乎多了一嘴的询问，“家里亲戚走啦。”段裴指尖一顿，心脏猛地抽痛了下，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猛地低下头哑声道：“嗯，她回家了。”

    “还回来吗。”

    段裴近来脑子总是有些混乱，已经不记得他到底问没问这句，他张了张口，似乎最终还是默认了那句话的存在。那回应似乎消散在了空气中，随着那风飘得很远，“或许，但我会找到她。”

    王继平是第一个发现段裴有些异样的，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但就是和平日里不太一样。有天课间在他的班级门口站了许久，本来想和段裴说些什么，但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的头都没有抬一下，索性就作罢了。

    终于那天得了空闲，在教学楼后面那片总没人经过的地方遇见段裴，他靠在被铁链紧锁的后门上吸烟，听见雪地里的脚步声他猛地低下头，避开王继平的目光。段裴慢慢掐灭了那支烟，从他身旁路过，轻声说了句，“好巧。”

    雪瑟瑟落下，那教学楼后面的雪堆得厚厚一层，在那一片洁白之间，王继平望见段裴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股萧瑟感，他脊背有些发颤，他恍惚中忽然意识到，刚刚段裴哭了。

    那可是从前无论经历什么，脊背都不曾弯过的人。

    快高考前的那个新年之前放了寒假，只有短短的二十天，段裴从那时便辞了餐馆的工作。

    大年三十那晚，王继平邀请段裴来家里面吃年夜饭，他家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王继平说也怪无趣的，恰好两人就搭个伴。

    段裴本就不太能够适应热闹的氛围，以往总是要呆在家里，这样似乎就可以选择性的忽略那条街上的万家灯火，可这次他却答应的痛快。

    王继平过了年就刚好四十三岁，他家在学校附近，九十几平米的小家布置的挺温馨。他知道段裴不喝酒，只给自己起了两瓶。

    两个人在家里面煮火锅，烟雾升腾之间，王继平的脸颊染上层醉意的红，两瓶酒全部下肚，他似是有些神志不清。

    段裴读不懂他此刻的表情，他扶着王继平到沙发上，他仰着头叼着烟断断续续地与段裴念叨，“小裴，你说人的记忆是不是一点点在，消失的。”王继平顿了顿，打了个响响的隔，轻声道：“我都已经有些忘记他长什么样儿了。”

    “不过也好，忘了就忘了吧。”他的脸颊泛红，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来，自顾自的抱进沙发上的毛毯，口中不停地念着，“忘了好，忘了挺好。”

    段裴忽然眼眶一红，他脑中猛地回忆起那个停电的自习，那个无比温暖的怀抱，那个热烈的，炽热的亲吻，那披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

    眼前的一幕幕忽然像放电影似的回映，他好像连抓也抓不到似的，就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些从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掉，随着那飘飘而来的风，那绵绵停不下的雨，那簌簌落下的雪，最后只剩下许泱的脸。

    她穿着黑色长裙，站在他的面前一字一顿的认真说道：“这些足够赔偿。”

    段裴的心脏猛地一滞，连同四肢都僵硬的无法再进一步动作。他的脊背发抖，仿佛又再次看见许泱，她站在他的面前，段裴想去抓住她的手腕，却始终抓到的只是一片虚无。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这片黑暗的尽头，段裴颤抖地说着，“不够的，你算不清。”

    “许泱，你说说那些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算清楚。”

    寒假结束，芜安一中高三彻底进入考前冲刺。有次王继平下课后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悄声问他，那天他喝醉了有没有说什么话。

    段裴停下笔，将最后一道题目完成的步骤完整写出来，把试卷猛地塞进王继平的怀里，抬眸道：“先帮我看看后几题。”

    王继平拿着试卷，乐呵呵的说着，“行，回去有空就看。”

    这一下，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问的话，段裴也没主动找他。

    他不想再提起，王继平亲口说的要忘记。

    段裴的名字在高三红榜第一名雷打不动。这状态一直持续到高考之前，北方季节更替，柳树纷纷发芽，那白色的柳絮纷飞，芜安最近半年在陆陆续续地搞城市建设，路面变得平整了不少，倒是有了些城市的样子，但他总觉得这里总是少了什么。

    高考那天阳光明媚，无论哪里学校门口都拥挤着一群家长。王继平穿着红色的T恤衫，攥着段裴的手腕，笑着说着，“小裴加油。”他唇间勾起一抹微笑，向他调笑着：“王继平，好难看的红色。”

    他踮起脚，在人群里面反复寻找着什么，却只望见远处的归燕，排成一排经过。

    晴空之上，云朵四散开来，留下一道白痕，而里面空荡荡。

    在交卷铃响的之后，段裴忽然感到长久地，持续的寂静。

    一阵空虚袭来，他头痛欲裂，段裴忽然想睡一觉，他的眼眶泛红，指尖还在发着颤，在那阵强烈的阳光下，他似乎再也站立不住。

    那寸寸坚强的，厚厚的防线终于于那刻轰然倒塌，长久以来那心里压抑着的疼痛感无处遁形。

    他真的好想许泱。

    很想，想的快要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