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丧钟为谁而鸣》上民国|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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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六月,按公元算应该是一九三五年,天气刚入了秋。 萧逸已经十天没有回家了。 我问母亲哥哥去了哪里,母亲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我,说什么哥哥工作比较忙,警局事务多,现在天下不太平,整个社会人心动荡。 “萧哥哥每天忙着抓坏人,他不回家吃饭算正常,能回家吃饭算惊喜。” 我不太明白母亲口中的“坏人”是哪些。我经常看见很多穿着制服的人扛着枪在路上走来走去,他们穿的跟萧逸一样,但都没有他穿得好看。 母亲说他们是维护治安的巡逻队,是为了保护老百姓的。 一到休息日我就上街去,跟在他们后面研究每天巡逻的路线。整条街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街道的布局了。 我上街不是为了看他们,我想找到萧逸熟悉的身影。 然而每一次走过的队列中我都没有看到他。我找不到那双像碧波一样的绿色眼眸,和穿着警服的挺拔身姿。 如今时局动荡,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公正的事情越来越多。我的同学们经常上街游行,学生们来自各个院校,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在晦暗之前路上提灯前行。 我也想去,拉着条幅去呼喊,用渺小的声音去反抗,而每每出门都被父亲拦在了家里。他说什么你年纪还小,要考虑萧哥哥的身份,现在巡逻队专抓上街游行的学生云云。 “母亲说他们抓的都是坏人,学生为国奔走呼号,算哪门子的坏人!” “我读书不是为了当酸儒,我……” “给我呆在家里,不许出去!” 父亲雷霆震怒,把我锁在了家里。我用力砸门,一双手砸得通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不止一次因为这件事忤逆他。我说做人不能当缩头缩脑的乌龟,被欺负了怎能忍气吞声,我要去做些什么改变这荒唐的世道。 “去做些什么?你能做些什么?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父亲母亲一阵叹息,他们总是当我长不大,我在这时会格外想念萧逸。萧逸跟父母一样,也把我当小孩,但他会听我的想法。 可他在警局很忙,总是回不来。上次回来时,他说最近升了职务,当了个什么区的小队长,受到了长官特别关照。 古来升官发财,哪个不算高兴事?父亲坐在桌子前拉着萧逸唉声叹气,没有一点替萧逸高兴的模样,满嘴都是嘱咐萧逸要谨言慎行,不要太过招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父亲总是杞人忧天,可萧逸听得很认真。 父亲每次在他回来之后都要让他带几本书回去,他说多看书没坏处,有事就去书铺找他。 我赞同父亲的前一句,后一句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书铺到底有什么弯弯道道? 我总觉得他们有事情在瞒着我。 上次起义失败,父亲把我锁了一天,连饭都不许我吃,说是让我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言行有多不妥。 我并没有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是父亲太迂腐。我们就是因为像他这样唯唯诺诺才会被欺负,签那些不平等条约,受那些人压迫。 我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四处寻找一切能用的工具。父亲早有经验,把家里所有尖锐的、能撬锁的、能砸门的,凡是我能用尽所能打开门的东西全藏了起来。 我从口袋里翻了半天,翻出一支墨蓝色的钢笔,是萧逸送给我的生日贺礼。 我一直舍不得用,连墨水都没灌,让它保持最新的模样。我看着它心疼了好一阵,决定还是让它死得其所。 我用钢笔撬开锁,提着裙子就要翻窗。一抬头,一个身影挡在我面前,摁住了我的肩膀。 “呦,我的小祖宗,几天不见学会翻窗了?” “萧逸!!!” 我激动地喊他的名字,踩上桌子就往窗外跳。他连忙伸出手接住了我,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碧色眼眸波光粼粼。 我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萧逸!你终于回来啦!” 他抱着我,原地转了好几圈,笑意染上眉梢。那眉梢跟峭壁一样,凌厉俊朗。 他身上带了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像是被路过的风牵绊住了衣角,硬生生迟了几日才到。 他瘦了一些,脸部线条更硬朗了,一头黑发长长不少,垂在碧色的眸前。 “小丫头,喊哥。”他把我放了下来,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头,警服随意地搭在手肘。 “我就要喊你的名字!萧逸萧逸萧逸……” 他笑着举起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我这辈子要是能听见你喊我一声哥,一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低着头笑,藏起那些隐秘的心绪。 我喜欢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因此我总会抗拒喊他哥。 因为那好像在提醒我,我们是兄妹。 乱世的孤儿不少,我父母虽然……不能说他们胆小怕事,他们活得小心谨慎。乱世啊,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我父母心地善良,把萧逸抱了回来,一直养到现在。萧逸不愿入族谱,父亲没有强迫他,让他保留了原来的姓名。 我父亲是个老学究,只喜欢泡在自己的书铺。他一坐就是一天,一本书也卖不出去。时不时跟偶尔上门的客人聊几句,聊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人进屋,一聊又是一天。 他坐一天,坐一天,再聊一天,坐一天,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是这么说。 我忍不住反驳他:“父亲您遇见地痞流氓,您的德能做甚?让陋室雪上加霜吗?” “你这丫头……” 这话我真的没说错。地痞看我爹好欺负,经常过来要什么保护费,还砸了父亲的书摊。 父亲爱书如命,那些书被他宝贝得比家人还亲,趴在书上面硬生生挨了他们好几顿打。 要不是后来萧逸去看父亲,用拳头把他们揍跑了,我爹得在床上躺三天三夜。 苍绿色的眼眸凝结了霜,英挺的眉毛冷若雪山,萧逸冲他们挥了挥拳,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你……你总有不在家的时候!看我们怎么……” “你们要怎么?” 萧逸冷着一张脸,指节捏得作响,刚上前两步就被父亲叹着气拽了回来。 “算了阿逸,不要追究了。” 地痞打不过萧逸,只能占些口舌上的便宜,嘴里不干不净地跑了。 母亲一边哭着骂他们一边给萧逸上药,她心疼萧逸手臂上那些划伤,也心疼他额头上被砖头砸肿的包。 “我考上警察了。” 母亲擦药的手微微一顿,双目无神:“你说什么?” 萧逸目光沉沉,望着屋里烧灼的木炭,苍绿色的眼眸映着火光:“要是他们再来挑事,就扔到大狱里蹲着。” 母亲看着萧逸一个劲儿地落泪:“我只希望你们俩平平安安就好,不求前途有多光亮。这乱世,哪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啊。” “妈,这乱世再乱,我也绝不低头。” 父亲看着家属签字一栏直叹气。他们让我待在屋里看书,三个人关门聊了一夜。 我好几次想去偷听都被他们发现了,父亲赶了我两次,母亲赶了我一次,萧逸不一样,直接把我扛在肩上抱了回去。 “小丫头,又坐这儿偷听啊?” 我打不过他,只能装乖巧,趴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 “想不想吃雪红果?”他把我放在床上,胡乱地揉了揉我的头,轻笑。 “想。”我连忙点头,看着他像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包雪红果。我立即塞进嘴里吃起来,山楂和白糖混在一起的味道酸酸甜甜,是我最爱吃的零嘴。 “萧逸,你真的要去当警察吗?” “是啊。”他又揉了揉我的头,“这样我就能保护……这个家了。” 我立即从床上跳起来:“那我也要当……” “哎哎哎哎小祖宗,你要是去当警察,恐怕警局一天到晚都得鸡飞狗跳……” “萧逸!”我气鼓鼓地看着他,“你跟爸妈一样,也把我当小孩!” 他止不住地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把一颗雪红果扔到嘴里,神情难得有些严肃。 “我希望你好好的,别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他认真地看着我,似是想听到我的应答。 “那如果我真的想去当呢?” 他胡乱地揉了揉我的头:“那些腌臢事儿交给你哥就够了。” 可我不想当你的meimei。 我低下头,鞋跟一摇一摇,一下下碰着床榻,“萧逸,我也想保护你,我也想保护爸妈。” “那就等你长大。等你长大了,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又吃了一个雪红果,“但是现在不行,你要好好读书。” 他认真地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模样。 我盯着他的泪痣看了许久,这颗眼下痣实在是会蛊惑人,我不由自主就会被它吸引,沉溺在那片碧色的湖里。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经常给我写信。警校的日子一定很苦,你有难过的事情就写下来告诉我,高兴的事也要写下来告诉我。” 他笑着点头:“好,我答应你。想吃什么就跟哥说,哥给你买。” “那你跟我拉勾,不许反悔。”我伸出小指弯成勾状,放到他面前。 萧逸失笑,学着我的样子伸出小指。我连忙勾住他的手,生怕下一秒他就反悔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把大拇指立起来摇了摇,“最后再盖个章。”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学着我的样子伸出大拇指对上。 我满意地点头,盖上被子摆手:“去吧去吧,三个大人聊三个大人的事。唉,这个家里唯一的小孩要睡觉了。” 萧逸低着头笑,笑声在他胸腔中共鸣。他随意地将白色衣袖堆在手肘,胸前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我忍不住偷看,衣领处恰好能看见他陡崖般的锁骨,凹陷处能盛满一池春水。 他晒黑了一点,身上带着黑雪松的香气。我正要抬头,沿着锁骨继续偷看他漂亮的肌rou线条,被他直接摁在了枕头。 “就这么好看?”他轻笑,把薄被往我身上多拉了几分,正好盖到我的下颌。 “好看好看好看。”我忙不迭点头,看着他笑。 他把手抵在唇上,猛地咳了好几声:“你这丫头。” “萧逸,我也想听你们在聊什么。” 他揉了揉我的头:“等你长大,你就能参会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我扒着被子,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看向他。 他安静了许久:“我希望你永远不会长大。” “为什么?” “成长是很残酷的。可能有些人永远都长不大,也可能用一夜就能长大。” 他的眼神有化不开的哀伤,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了解他的全部,比如现在的哀伤让他想起了什么。 我不再问他,倒不是因为不好奇他的过去。只是有些未知的过去过于残酷,每次回想都要再次揭开伤疤,我不想看见他继续难过下去了。 我不知道那场持续一夜的会议聊了什么。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们仨顶着一模一样的熊猫眼坐在饭桌前,四张脸面面相觑。 “唉,看来家里昨天睡好的,只有我这个娃娃啊。”我故意掐着嗓子说话,观察他们三人神色。 父亲冷哼一声:“阿逸,你看看她,还说自己不是孩子。” 萧逸低下头,嘴角擒着几分笑意。 “怎么?你们都能长大,我就不能长大啊。”我盯着他,恶狠狠地咬上灌汤包,被丰沛的包子汁呲了一嘴。 我狼狈地僵在原地,萧逸笑着替我擦去下巴上的油,“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跑马。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吗?我教你。” 我立即跳了起来:“你说话算话!” “当然。”萧逸随手团了团纸,精准无误地投进垃圾桶。他冲我笑了笑,肆意张扬,“答应你的事儿,你哥哪次没兑现过?” 从那天起我开始盼望长大,迫不及待想学骑马,想去城郊看盛开在枝头的桃花,去看落日余晖映照在湖上的波光,去看天火余温熄灭时,亘古残月镶在天上的模样。 那天萧逸回来,我高兴了一夜,一晚上没睡好。 院子里有声响,我辨认出是父亲和萧逸的声音。 我爬下床,偷偷趴在门缝往外看。 萧逸低着头,静静望着月色落在青石板上的银光,“警局安排了宿舍,以后不能经常回家了。” “平时要谨慎些,现在不比之前了。最近情况格外严峻,很多人……”父亲吐出一口浊气,满面忧愁地望着萧逸,“你一个人要格外小心,如果有事就找在门口挂着莲花牌子的书铺。” “我记下了。” “你meimei她……”父亲看了一眼我的方向,我吓得后撤一步。 他只是看向我灭灯的小窗,盯了一会儿就挪开了视线。 “阿逸,她很喜欢你,不是兄妹之情。”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老父亲,您就这样给我抖搂出来了? 我连忙去看萧逸的表情,他低下头笑了,既不是尴尬也不是嘲讽,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父亲看着他了然地笑了笑:“也是,你在警局这么久,多少也能看出些东西了。” “阿逸,你怎么想的?” “爹,没入族谱,是我的私心。” 父亲剧烈地咳了一阵,踹了他一脚,“你小子,早有预谋啊。不入族谱还喊我爹,中间隔了层意思啊。” 萧逸忙着笑,没躲,就这样受了一脚。 他高兴连带着我一起高兴,原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 父亲从布袋里拿了盒洋烟,叼了一根,烟盒送到萧逸面前。 “学会没?” 萧逸摆了摆手:“试过,抽不惯。” 父亲点了烟,猩红的一点在黑夜里微微发亮,一闪一闪的。 父亲吸了几口,慢慢吐着烟圈:“做不成兄妹又怎样?两情相悦不是坏事。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我跟你娘只想你们俩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谢谢爸。”萧逸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尖,“我会保护好她的。” “臭小子。”父亲笑着骂他,“她啊,她可能还想着保护你呢。那丫头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娇花,一身反骨,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那个性子。” 父亲掐着最后的烟尾碾在地上,熄灭了最后一点光亮。 “我和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二人。以后有事,你们俩互相有个照应。这乱世,谁能幸免啊。”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跑到萧逸的房间正准备敲门喊他起床,父亲叫住了我。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你哥一早就走了。”他扔给我一包果干,“喏,阿逸一早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我耷拉着头,像个游魂飘荡到桌子前。我抱着果干舍不得吃,对着豆浆大口吞咽。 “昨天都听见了?”父亲喝了口豆浆,斜眼瞄我。 “呼噜噜噜噜噜……”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用最快的速度喝完了豆浆,扛起书包抱着果干就跑。 “爹,我去上学了,有缘再见。” “回来!”父亲提溜着我的领子把我拽了回来,他拉开我的包塞了两本书进去。 “这几天放学你就抱着这两本书,这两本是这座城里的孤品,你要好好留着。《酉阳杂俎》放在《瀛奎律髓》的下面,记住这个顺序。如果有一个姓白的叔叔要带你走,你就跟他走,知道吗?” 父亲的脸色很严肃,他在交代给我很重要的事。 我没有胡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以前总觉得你没长大,是父母总把你当孩子。你在遇见大事上,比同龄人要稳重得多。”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不少。 母亲端着刚出炉的小笼包放到桌子上。她挑了半天,选了最大的两个包子,用手帕包着塞进我手里。 她看着我张了张口,许多话哽在喉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泪意。 “如果爸妈有事儿……出远门,你就听白叔叔的话,跟你哥一起好好活着,听到没?” 母亲的眼眶泛着红,我抱了抱她:“娘,您还有要说的吗?我今儿起得早,去学校还有段时间。您的唠叨我听不够。” “别做危险的事,知道吗?” 我抱着她,眼眶酸涩:“知道了,我会听话的,我懂分寸。我会听白叔叔的话,听萧……哥哥的话。” “去上学吧。”父亲拍了拍母亲的肩,母亲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千言万语汇成百斤重的叹息,沉重地砸在地上。 他们俩站在门口看了我很久,像并列站在一起的雕塑,凝望我逐渐变小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我走在路上,吃着母亲刚做好的包子。母亲的手艺一直很好,可这次我吃出了又苦又涩的滋味。低头一看,原来是眼泪都滴到了包子上。眼泪是苦的,嘴也在发苦,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我塞了一颗果干,嘴里的味道又变成酸的了,说不上是嘴里的味道还是心里的感觉,尝起来都是五味混合的滋味。 往前再走几步,我就看不清前方的石砖路了。眼泪越擦越多,像遇上雨水期的泉直往外涌,衣袖擦湿了好大一片。 我干脆蹲在地上,抱着包子在人不多的街道上哭了起来。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因为从今日后的每一天,能遇见父母就是惊喜,如果遇不见,就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那天放学回家,我听了父亲的话,一路抱着《酉阳杂俎》和《瀛奎律髓》。我依照父亲吩咐的顺序放好,《瀛奎律髓》在上,《酉阳杂俎》在下。 学校就在我家不远处,不过两条街就能看到父亲的书铺。今天父亲没有坐在门外看书,书摊一片狼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想过去看看,被一个穿着长褂的男子抓住了手腕。 “同学,我可以看一下你的书吗?” “你干什么!” 我连忙甩开他的手。他神色紧张,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想做些什么。我正准备往人多的地方跑,反被他捂住嘴拖进一条暗巷。 “你是书铺老板的女儿吗?”他在我耳边小声说,捂住我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眨了眨眼装听不懂他的话。 他的神色很紧张,深吸一口气:“一会儿我会带着你去我家,我是你父亲的好友,我姓白,你父亲应当提起过我。” 我了然,微微点头,他就是父亲提到的白叔叔。 “你家里出事了。”他吞了吞口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的父母牺牲了。你的哥哥在另一个地区,消息还没有传到他那里。” “那些士兵还在你家门口,一会儿我们会路过你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就算有人搭话也不要理会。” “你父亲常夸你识大体,我现在把你放开,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红着眼点了点头,牺牲,他说我父母牺牲了。 学校里的老师讲过,牺牲是为正义事业献出生命的意思。 我没有父母了。 白叔叔冷静了许久才让自己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我忍不住开始猜测他看到了什么场景。我不敢细想,害怕自己想到的场景过于恐怖。 我安慰自己,所有事情都不要往最坏的方面考虑,可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事实就是事实,它早晚会以最真实的模样呈现在我面前。 在我见到“事实”之前,我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白叔叔望着我:“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红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不是现在。 我把扎了麻花辫的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用发卡扣住一侧。 我仰起头,把泪水憋回去,反复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趋于平静。 “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白,名家裕。你可以叫我白叔叔。”白叔叔的目光看着我带了几分赞许,向我伸出了手,“走吧。” 我牵住他的手走出了街巷,隔着一条街,我看见熟悉的家门被围得水泄不通。 最外层是寻常见面的街坊,我看见了曾经买过早点的阿姨,她正在张望前方。 我连忙低下头,生怕她发现我。 再往里走是一群持枪的士兵,黑黢黢的枪口围了一层又一层。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深绿色军装,我曾见过这身衣服,他们隶属于一个党派。 我看见粘稠的鲜血殷红了门前的石阶,父亲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绿色苔藓吸血后变成了墨绿色,变成了我完全陌生的模样。明明今晨我的鞋刚从它的身旁经过,一天下来我就不认识它了。 遥遥望见母亲和父亲的尸体叠在一起,被他们用长枪当作牲畜一样随意地翻来翻去。他们把枪口对准地上毫无生气的两具躯体,几声枪响,血花四溅,吞入子弹的胸膛在枪弹的冲击下无力挣扎,激越的跳动仿佛在唾骂他们的不耻。 他们在确认我父母的死亡,脸上带着“任务完成”的得意微笑。 为首的人正在听着下属的汇报,眉心皱成“川”字,目光带了几分狠戾。 “他家还有一儿一女,找出来。” 下属摊开了手掌,面露难色:“他家儿子隶属于警察厅,我们不好动手。” “女儿呢?” “去上学了,没有消息。” 长官轻哼一声,摆了摆手:“罢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能掀起多大风浪。” “哈哈哈哈,杨队长所言极是。乳臭未干的丫头,能掀起多大风浪。” 我咬紧牙关,咬得牙龈发痛,舌尖尝到了丝丝血腥。恨意在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深深扎根在脑海,停留在看见父母尸体的瞬间。 眼中又开始酸涩,我深吸一口气,把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要再看了。 不要再看下去了。 白叔叔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目露担忧。 他带我穿过人群,拐进隐秘的街道。有位妇人站在门口翘首盼望,看到我们的身影时她连忙走上前拉住我的手,千言万语哽咽在喉。 “先进去。”白叔叔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引我往屋里走去。 “她哥哥那边已经有人去通知了。”白叔叔关上了里屋的门,“这是我夫人,姓秋,你可以叫她秋阿姨。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里说话安全吗?”我轻轻地问。 “安全,你可以放心问我。” 我点了点头,眼泪比话语抢先一步出现了。我张了张口,声音沙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低下头攥紧了衣裙,攥出一道又一道难看的褶皱。泪水如珠,接连滚落在我的深色裙子上,开出一片孤寂的花。 “我父母和我哥哥的身份,是一样的,对吗?”我缓了很久才抬起头,泪眼模糊。 “我父亲的书铺,是你们的据点,对不对?” 白叔叔的神色有一瞬紧张:“他们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我擦着泪水,“我的同学提起过,最近突然死了很多人。” “白叔叔,我想跟他们一样,我也想保护我哥,保护更多的人。” “我想在这个世道做些什么,即便我的呼声很小,细若蚊鸣,我也会尽全力去做我能做到的。” “不怕死?” “怕,可我更不想苟活。”我擦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 “好。”白叔叔轻叹,“我会对你进行考察,你也需要学习一些东西,明白了吗?” “我明白。” “你还不到加入组织的最低年龄。”秋姨温柔地望着我,“你年纪虽小,却足够稳重,我和家裕会向上面报告的。” 白叔叔代号“清风”,明面上是另一党派的大学教授,在学生之间颇有威信,深得高层信任。他把我的名字记到他的户籍上,我的新身份是他养在乡下的女儿,如今接回城里上学。 “你不必担心身份的问题,我们的女儿现在在后方工作。”秋姨揉了揉我的头,她的手温柔有力,目光慈爱,“以后你就当我们是你的父母。” 那年是1935年,我作为组织的培养对象,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白叔叔执教的大学,进行初步交接工作。 白天我在学校读书,参加社交活动,借着聚会闲谈的机会在同学之中收集线索。 晚上,我在家学习所有密码的破译方法。我脑子还算灵光,一篇长文很快就能翻译出来。 白叔叔不止一次感叹,我的翻译速度可能是遗传。 两年后,我正式进入组织,代号“纸鸢”。 进入组织后,我破解了无数线报,组织对我多有赞扬,考虑让我去其他的“战场”进行工作。 白叔叔给了我两份档案,我打开其中一份,白纸黑字描绘了陌生的父亲,以及我从未听过的名字:曙光。 我又打开第二份,母亲的档案上写着代号“黎明”。 黎明与曙光,前方晦暗之路的希望伊始。 “你父母是我们最优秀的密码翻译员。”白叔叔拿出那两本我曾经抱着的书,“别小看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你父母的身份证明就是由这两本书翻译过来的。” “如果这些书遗失了会怎样?” “那他们在历史上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我们有不少在其他地方活跃的同志,如果没有这些身份证明,他们就要一辈子背负,汉jian,的罪名,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白叔叔一阵叹息:“那一年,有人叛离了组织,将名单提供给了他们,许多同志来不及转移就被杀害了,其中就包括你的父母。” “他一直都有怀疑你父母的身份,甚至寻找一些地痞来试探。幸好你父亲早有预见,把密码本全部藏了起来。” 我抬起头,眼眶发红。 “组织到现在还没有确定此人的身份,据线报,这个人已经被他们保护起来了,现在很有可能是他们的中心人物。” 白叔叔看着两本书痛心疾首:“那一次我们失去了太多同志,你父母牺牲前,托付给我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带你去后方,远离纷争。” “选择留在前线,你很勇敢,但只有勇敢是不够的。你只有一条命,所有任务没有重来的机会,你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他们发现,也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你准备好了吗?” 白叔叔将组织的调令郑重地递给我,眼眸中带着火光。 我接过文件,坚定地望着他:“我准备好了。” “你哥哥的任务是潜伏在警队,自从上次泄密,他已经回到了组织,目前正在做学生工作。说到这个,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做完这件事后,你就根据调令去新地区吧。” 白叔叔递给我一把裹着枪套的小型手枪:“以防万一,这次给你配了枪。你的枪法不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依据最近线报的消息,有人利用学校人员的身份提前得知学生游行的动向,他们抓了不少学生负责人。” “你的任务是掩护调查人员,如有突发情况,立即通知他紧急撤离。” 我与组织分配的搭档伪装成情侣一起走进学校,根据线报一路摸到了学生组织游行的集会。 这里约摸二三百号人,正针对接下来的游行活动讨论得热火朝天。我和搭档表达了想要参加游行的意愿,为首的学生欣然答应,热烈邀请我们加入前期准备工作。 我坐在角落里观望,眼看游行时间马上开始,有个学生突然闯了进来,走进来四处乱看,时不时撞到人。他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干什么的?”为首的学生见他神色慌张,拦住了他,“你找谁?” 这个学生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我找张同学,走错教室了,不好意思。” 那人立即退了出去。我心觉不对,跟搭档比了一个分头行动的手势,他立即会意,去追寻那个学生的踪迹。我走过一个女同学的身旁,拿走了她挂在布包上的荷包。 我故作惊讶:“同学,你的荷包怎么不见了?” 她连忙看向布包,眼圈一红急得要哭出来:“我的荷包呢?那是我mama给我绣的!谁看见我的荷包了?” “刚才有谁经过这里吗?”我连忙询问她,“你的荷包是什么样式?” “是个荷花纹样,怎么办,它去哪儿了?” “是不是被刚才那个人偷走了?” 翻着布包的手一顿,她立即抬头看向说话的同学,犹疑地说:“刚才他撞到了我,之后我的荷包就不见了。” “他是谁?有人认识吗?” “不认识啊。你认识吗?” 学生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他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不会……是他们的人吧。” 为首的学生思索片刻:“我们先去找到他,他也有可能……是他们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有人先往外走,不要被人发觉。” 大多数学生跟着人群去寻找那人的身影,我带着女孩走到广播站,说明了来意。 我对着广播,清了清嗓:“各位同学注意,现在有一位同学丢了莲花香囊,现在有一名同学丢了莲花香囊……” “不是莲花,是荷花,荷花香包。”她哭着纠正我,我连忙跟她道歉,重新接通广播。 “不是莲花香囊,不是莲花香囊,不是莲花香囊。有一位同学丢了荷花香包……” 我心里敲着鼓,三遍莲花是组织代表撤退的意思。广播结束后我将香包放到了走廊最显眼的位置,跟着人流往校外走去。 其他院校的学生正在街上游行,我被人群冲撞得东倒西歪,正扶着墙喘气,一抬头,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行走在阳光下,人群里肆意张扬。 他的眉骨似山脊,苍绿色的眼眸如午夜极光。 他将黑色的学生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白色的学生衬衣熨烫得平整,在呼号的动作间勾勒出宽肩窄腰。 他依照旧时的穿衣习惯衣襟微敞,锁骨凌厉如雪山孤傲,汗水映着流光潜入肌rou线条漂亮的胸膛。 我不顾一切向前跑去,去追那道模糊的身影。他离我太远,中间隔了十几号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有三年没有见到他了。 我害怕这次错过,会让我忘记他的模样。 “萧逸!” 我一边跑一边大喊,学生游行的声音盖过了我的呼唤。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差点摔在地上。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眸带着错愕。他向我奔来,逆流在涌动的人潮中。他勾住我的腰,把我扛在了肩上。 “萧逸!” 他的手压住了我的衣裙,正正好好摸到了我扣在腿上的枪。他肩膀宽厚有力,肌rou紧实了很多,衣袖随意地卷在手肘,露出我未曾见过的愈合伤疤。 我红着脸不敢乱动,任由他带我走到隐秘的街巷。 强势的力道把我摁在墙上,他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戾气。 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哪儿来的枪?” 萧逸的声音带着怒气,一张脸冷若冰霜,双手钳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掐出印痕。 周围还有士兵走动,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翻涌的情感都被外界压制在了喉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的眼角泛着红,眼下那颗泪痣泡成了殷红的朱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又问了我一遍,我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无数次幻想过和萧逸见面时的场景。 我该如何告诉他我没有听他的话,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危险。 我想告诉他,那天晚上我听见了你和父亲的对话,你们隐瞒我的事情我现在全都知道了,甚至比你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可我说不出口,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绣着萱草的靛蓝鞋尖,期盼它长出几分来化解我的无措处境。 “你不说?好,那我问你。”他把头抵在我的额头上,眼眸翻涌着怒意。 “刚才广播站,是不是你的声音?”他声音沙哑,丝毫没有平日里轻快扬起的尾音。 “你为什么知道撤离的暗号?”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原来调查人员就是萧逸。 广播的音质并不好,他是怎么听出来的? 我咬紧下唇,把头转向一边,不敢看他半分。 “不看我?”他像是被气笑了,钳住我的下颌,迫使我抬起了头。 “三年,我找了你三年。”他通红着眼,声音低沉,落入难以寻觅的深海。 “你这三年是如何过来的?”他的声音越发沙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要继续瞒着我吗?” “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做危险的事情吗?” 我望着他,他是我日思夜想,用尽一切也想保护的爱人。 我该如何告诉你那些波澜壮阔的过去啊。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全数滴落在他的虎口。许是眼泪guntang,他连忙松开了我,懊恼地看着自己掐出的红印。 眼泪越涌越多,我连忙摇头:“萧逸你别怕,我不痛,一点也不痛。” 他把我用力拥进怀里,声音又哑了几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是你哥。” 他垂下了头,把头埋在我的肩上,“我想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他放声大哭,眼泪全数蹭到他的身上:“萧逸,我很想你。” “萧逸,这三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看不见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我好害怕哪天会忘记你。” 他低声说:“我也很想你。” 我仰起头,吻上他的唇,嘴里又苦又涩,全是堆叠的往事。 他僵住了,愣愣地看着我。 “哥。”我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你和父亲聊的事情我都听到了。” 他抵住我的额头,苍绿眼眸蕴藏火光:“这时候叫我哥,故意的?” “是……是啊。”我勾住他的脖颈,厚着脸皮迎上他炽热的目光。 我故意拖着长音,贴在他通红的耳旁轻轻喊道:“哥——” “那小子去哪儿了!” “你们去那边找找,其他人跟我走!” 士兵的声音打断了我,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咬咬牙,拽着萧逸的衣领把他摁到了墙上,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再一次吻上他。 我的动作笨拙,只能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型,舌尖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勾住他的软舌纠缠。 他依旧处于僵硬状态,一动不动。 这咋回事?我眨了眨眼,碧色眼眸入了寒月,定定地望着我。 正要挪开几分,他的手突然摁住了我的后脑勺,迫使我向他更近几分。 他把我揉入怀中,用力地吻着我,力道蛮横,guntang的温度尽数熨裹着彼此的呼吸。他熟练地撬开我的唇齿,滑进口腔,找到温热湿软的舌尖辗转交缠。 我情不自禁地离他更近,一同沉醉欲海。枪响声逐步逼近,士兵路过我们时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撤离。 四周终于安静。我在唇齿间轻轻吐息,他与我稍稍分离,唇间挂着旖旎银丝。我仰起头,吻了吻蛊人的眼角痣,它跟随萧逸的轻笑微微发红,让人忍不住想品味一番。 我脸颊微红,低下了头。 “害羞了?”他低声问,嘴角带着笑意。 我轻轻点头,抱住了他:“萧逸,我该走了。” “好。”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不会阻拦你做什么,但你要答应我不做危险的事。” “我答应你。”我吻在他的颈后,这里有淡淡的黑雪松香气,是我最眷恋的味道。 “萧逸,我会保护你,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好。”他低声应着,揉了揉我的头。 他行走于阳光下,而我注定潜入黑暗中。 那一年是1938年,遇见萧逸的前一天,组织派我转战新地区,即潜入军统。 * 我借着白叔叔女儿的身份,认识了一位高官。 他极为喜好密码学研究,恰巧我这些年存录了不少相关书籍,投其所好打一捆书送了过去。 他喜笑颜开收了礼,有意撮合我与他长子的婚事。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顺水推舟与长子“约会”,保持良好的社交关系,几次约会后以生活习惯不同和平分手。 这位高官正是军统内部人员,他见我与长子无缘,便询问我是否要去机要学校的研究班进行学习。 我连忙点头答应,表达了我想要为军统效力的意愿。 两年后我从学校毕业,直接在他手下任职,专管情报工作。 某一日我去送递文件,敲门等待他的准许。屋内传来阵阵击打的声响,约摸持续了五六分钟,徐处才过来给我开了门。 “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怒气,我低着头一路向前走,不去看一地的碎屑和瓷片,还有地上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同事。 徐处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声音带着难以忽视的怒气。 “滚出去。” 我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将文件双手递给他,毕恭毕敬地。 “徐处,这是您要的文件。” “小白啊,你这段时间干得很好。”他接过文件随意地翻看了几下,随手扔在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 “是您教导有方。”我低头应道,不敢多说一句。 他这么给我戴高帽子,准没好事。 他点了根烟,猛吸几口,气得连烟圈都没吐出来,拿过一份我没见过的文件不屑地弹了弹,用力摔在桌角。 “这个姓杨的王八蛋,总是跟我对着干!” “爬到我头上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早年毙了几个地下党吗?” 我心里微微一颤。 “整天耀武扬威,我呸!”白纸散落一地,他狠狠吐了口唾沫,“要不是老顾……他哪有今日!”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把烟灰缸端到他面前。 当年杀了爹娘的队长也姓杨。 老顾又是谁? “徐处,隔墙有耳。” 徐处烦躁地摆摆手,弹了弹烟灰,终于吐出第一口浊气。 他看着散落的文件恨恨地说:“你看看,就刚才滚出去那个,最基本的密码暗号都能记错。” “这学校培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还名列前茅位居第一?我特意从人事那边把要他过来,我倒要看看是哪方面优异,竟能远超你这么大分值。敢情是塞了钱,跟他爹一样,肚子里没点儿墨,全是草包!” 我内心微讶,看来他让我办的事儿还挺大的。 “小白啊,你虽是个丫头,能力比这群狗崽子可是强了不止千倍百倍。” 他没吸几口就掐灭了烟,指缝带着烟味拍了拍我的肩,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对你还是实打实信任的。” “您说。” 他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旁:“前些日子,我听说那个姓杨的不小心xiele份名单给地下党。” 我故作惊讶:“难道杨处他……” 徐处轻哼一声:“上面怀疑有人进来了,一直没查到是谁,让我派人今晚把名单销毁。” “这事儿你去最合适。”他又叼了根烟,我连忙划了根火柴给他点上。 “看见刚才那小子了吗?是那个姓杨的儿子,今晚他会跟着一起行动。”他吸了一口烟,眼神透着狠戾,“若是他有半点儿失误,立即给我毙了他,后面的工作你该知道怎么处理吧。” “是。”我的掌心隐隐发汗,攥紧了拳。 “去准备吧。”他随意摆了摆手,突然又叫住我。 “对了,最近那边儿有个人很活跃,资料就在文件袋里。我们在他手里折了不少人,你若是见到他不要手软。” “是。” 我回到办公室打开了这份文件。 今夜8:00,顺兴路368号。 这地方我记得是荒郊野岭,几乎渺无人烟。 我困惑地摇摇头,抽出下一张档案,呼吸一滞。 档案的姓名处用钢笔工工整整写了两个字,是我无数次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在无人进入的办公室里,用指腹轻轻摩挲粗糙的纸面,在深蓝的钢笔字迹上反复研磨。 这是我这两年来与他最近的距离。 萧逸。 我无声地张了张口,纸面上的二字永远不会回应我的呼唤。 我头一次期望不要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