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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干脆拿起丢在桌边的一部游戏机玩起来。他一面道:“爹地可能赶不回来过节了,他还在威尼斯出差。”我倒了一杯果汁,模糊地记起他父亲是德国人,脑中闪过一件事,脱口:“德国人也过感恩节吗?”安东尼道:“唔,这世上还有人不过感恩节吗?”我耸耸肩,喝了一口果汁。又看他,想了想便问:“你怎么把头发染黑了?”安东尼的发色同样遗传他父亲,偏深的金色。他听见了,仍旧按着游戏,过一下子道:“这样比较酷。”我没有评语。安东尼才放下游戏机,转头过来:“小舅舅,咳,你觉得我这样黑头发,和我妈咪是不是比较像了?”我怔了一怔,正色起来,把他看了看,道:“你就算不是黑头发,你和你妈也非常地像。”安东尼垂下脑袋:“是吗。”那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他们不知道我把头发染黑,我昨天陪外婆去做头发,趁机染的。外婆说很好看。我想我爹地和妈咪不会太生气吧。”我道:“反正你得到了你外婆的赞美。”安东尼哼了一哼。我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觉得,你和你妈不像?”安东尼抬头,整个人往后倒入沙发,他拨了拨头发:“没什么。大家都说我像爹地,其实我自己照镜子,完全不这么认为。唔,我小时候可能真的很像我爹地,但是我觉得我越大,越像我妈咪。”我道:“你真的不必怀疑,你和你妈非常像。”不过他们个性不像。我又想,檀谊沉也不像,或许这方面他是像他的父亲?或者他的祖母?他一直是他祖父母照顾的。这时安东尼又说:“我也完全没有怀疑。”他的口气却仿佛他十分的不信。我感到奇怪:“你和你妈咪怎么了?”安东尼道:“哦,没事。我们很好,不过,要是她看见我的头发,那时我就不能确定了。”我道:“你还有两天时间去染回来。”安东尼道:“这样太伤发质了!”我道:“哦。”就决定不再闲聊下去。我看看球台,问道:“玩一局怎么样?”安东尼没有动静。我掉过头,道:“要不要玩?”他朝我看来,那脸上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我顿了一顿,道:“不能赌钱的。”他坐直起来,按住我的手臂,神气严肃:“小舅舅!你听我说一件事,你,你一定要冷静。”我点点头,道:“好,你说吧。”他左右看看,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妈咪的一个秘密。”他压低声音:“我发现了,我妈咪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怀疑,我还有一个哥哥。”说完了,他又皱皱眉,似乎思考了一下,改口:“也有可能是一个jiejie。”也不知道安东尼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无论他出生前或出生后,家里没有人提过我二姐第一段婚姻的事。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就顿住了。安东尼半点不奇怪,把他怎样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这阵子他们预备搬家,家具物品箱子四处堆了一堆,十分杂乱,没有一间房间整齐。本来打包也没有他的事,因过节放假,第一天回来,他mama不准他四处跑,在家无聊,随便看看,就发现许多以为已经丢掉的东西。包括他小时候读过的两套童话书,全让他mama另外收起来。安东尼就在那箱子里看见一本旧皮革记事本。他打开来,前面数十页空白,突然有一页写了几个数字,似乎是谁的电话,不是本地号码。接下去那页写了字,中文字,夹杂几个英文单词。他自小在国际学校念书,虽会说中文,对认字不行。后面又有类似的好几篇。他读半天,发现这大概是日记。英文字是人名,频繁地出现有两个,Emerson、Lu。文字在夹住照片一页结束。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婴儿的合照,在不知道哪里的花园里。他一看,却认得女人,在他父母卧室,靠墙的柜子上摆的一排相框里就有这个女人——年轻的他mama。他将照片上他mama抱住的婴儿看了又看,非常确定不是他自己。安东尼振振有词:“因为照片里的婴儿是黑头发,我出生的时候,头发是浅金色。”我听了,也就明白照片上的婴儿是谁了。我不禁问:“那婴儿漂不漂亮?”安东尼竟说:“我拿给你看!”我吓了一跳:“你带在身上?”安东尼没有回答,就拉着我起身上楼。到他的房间里,他把门关上锁住,在一堆衣服里翻出他的背包。他从里头找出一本皱巴巴的皮革记事本。他翻开来,抽出一张照片:“喏。”我取过来看,在地毯上坐下。照片上的女人果真是我二姐。她抱了一个婴儿,神气愉快。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温柔,又含有某种紧张——初次做母亲的女人的笑容,生气勃勃的,仿佛随时随地可以去冒险,却对孩子的一切慎重。那婴儿有几个月大了,头戴一顶白软软的小棉帽,迎风的缘故,帽沿往后飞,露出头发和脸。因为面对阳光,眼瞇瞇的。一个婴儿,根本也很难看出面貌怎样,照片又旧。安东尼也坐了下来,问道:“我自己说,可能会不对,小舅舅你来说,这是不是我?”我把照片还他,道:“这不是你。”但是,我也绝不会告诉他这是谁。不等他开口,就指指他手上的记事本:“你怎么会把它带出来?”安东尼道:“哦,当时妈咪突然喊我过去,一时塞到了口袋。后来我换了裤子,也忘记了,它跟着换掉的裤子一块被我丢进行李袋。唔,幸好洗裤子前发现了,不然这记事本就毁了。”我想了想道:“我看看它。”安东尼点头,把记事本交给我。我连翻了数十页,才看见安东尼口中的电话号码。后面一页开始,全部中文字。前面听他描述,我心里便猜测这是二姐的日记,霎时有点犹豫去看。想了几下子,也还是抵不住好奇心。果真我二姐亲笔所写,当时她在进行离婚,Emerson是她雇用的律师,她们也是朋友。其实我二姐要离婚不算难,对方又让她抓到错处。但是,孩子的事两方始终谈不拢,只好打了官司。通常英国法官更站在母亲那边考虑,然而从他们婚姻期间各方面情形评估,以及孩子成长环境,可受教育的种种条件,她的律师却认为孩子判给男方扶养的机会比较大。一方面也是因为,檀家十分有手段,当地司法圈子有许多愿意帮忙的朋友。我爸和大妈虽然也为了女儿极力争取权益,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时不敌檀家在英国深耕的势力。本子里面写的,正是第二次开庭结束,二姐一人回去布鲁姆斯伯里的房子,从保姆手里接了孩子出门散步,经过书店买了这皮革的记事本,在咖啡馆坐坐,接到律师电话,发泄性地写下一些文字。当然最终结果,后来都知道了。其他内容大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