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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想要追逐猎物时,什么样的举动都不算出格。她在书寓里待了一年,见多了男人征服猎物时的各色把戏,一掷千金也好,曲意讨好也罢,无论多热络,总会在得到之后,不约而同地丧失最初的兴味。仝敏这厢陷入了沉思,许久都没回答裴谨的话。于是苦了坐在床上的那只半瞎,干着急,却聆听不到一个有用的字眼。半瞎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坐直身子,打起了圆场,“小敏太沉不住气,多大事啊,我是看着伤重,其实根本没什么要紧。三爷不是前头还有机务要处理,您去忙吧,我们兄妹随便聊聊,不好让您耽搁正事。”话音落,屋子里再度陷入静默,甚至比方才那会儿更为安静了。半瞎没想到会无人喝彩,正打算改弦易辙,再冲仝敏展开忽悠,蓦地只觉眼前一暗,那人形光影不知什么时候欺身到了他跟前。一抬手,先帮他把歪了的靠枕整理好,然后掖紧被子,再之后用似笑非笑的戏谑语调,贴在他耳边低低道,“叫我什么?想清楚了再说,不然我可就一直杵在这儿不走了。”仝则被他吐气如兰的威胁了两句,整张脸彻底僵住。人家仝敏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倒好,还打算当着人家面秀恩爱不成?难道他不知道,秀恩爱,死得快么?诚然,人家在要求秀恩爱的同时,重点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用的还是半调戏半撒娇的口吻。仝则早对这人没脾气了,如今眼残了,心眼也跟着残了有一多半,再没法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何况他心里也正受用,只是不得已把嘴角绷紧了,没太好意思笑出声。“嗯……那个,行瞻,我觉着有点饿了,麻烦你跟厨房说一声,我想吃面,多放点菜就好。”仝则难得有点磕巴,说完手心冒出一层细汗,心说这都什么事啊,也不怕当面教坏了年轻小姑娘。裴谨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角,道声好,转身之后,那笑容已有春风化雨之势,“不打扰仝姑娘了,你们兄妹慢慢聊。”须臾门关上,其人可算是走了。仝则长舒一口气,等待着疾风暴雨式的数落,一面在心里做好建设,等下务必闷头聆听,认真执行八字方针原则: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哥,你瞒不住了。此事一出,我就猜到,你不是他的情人,或是一个裁缝铺老板那么简单。你为他做什么,我可以不问,但是我不同意,不能让你再继续下去。”仝则急忙盘算如何搪塞,其实他也知道间谍不可能做一辈子,等到随裴谨出征归来,他这身份也算过了明路,是时候功成身退了。他于是点点头,耐心解释,“我也没打算做下去,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刚巧碰上点意外,其实并没你想象的那么危险。”“和他在一起就是危险。”仝敏斩钉截铁道,“我错了,不该说什么英雄之类的话。他是英雄我承认,可我只有一个哥哥,我不能把他献祭给英雄。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咱们还是走吧,去江南、去山东、或是入蜀,地方随你挑,总之不能再在京都待下去了。”见她把心里话一股脑全说出来,仝则反倒在一瞬间,觉出了一点轻松。心口暖了一暖,很想去握她的手,可到底没敢四处寻摸,让她看出来他这会儿有多瞎只会更糟,少不得还得把眼神调整到最佳状态,让双眸看上去含着笑,炯炯发亮。“都说没危险了,你刚也看见了,他照顾我不是挺精心的?要说没有他,你不会那么容易脱籍,我也不可能会有今天。当然,这不是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从来都不是,我们只是……只是互相喜欢对方。”仝敏嘴唇翕张,一时双眸圆瞪,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哥,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天真的蠢货。然而蠢货瞧不见,依旧喋喋不休地说,“你不是挺崇拜他的吗?没有他,大燕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四海升平,东瀛人、西洋人多少虎狼觊觎这块肥rou,全靠他从中斡旋平衡,保万民平安,这难道不该算大功绩?”“你别跟我扯这些!”仝敏忍无可忍,“他再好,给你带来危险就是不行!你以为这是什么好玩的事?权当我是自私好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不能看着你出事。哥,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接受,失去唯一的亲人了。”少女眼里的泪珠,一颗颗无声滑落,仝则看不见,却在突然间心有灵犀,很想抬手去为她擦干净,又担心自己寻觅良久,始终触不到她的脸。心中蓦地一恸,他垂下眼,叹了口气。“你跟从前比变了好多,有时候就像是两个人。一夕之间长大的滋味,我能体会。”仝敏饮泣片刻,拭泪接着道,“哥,你变成了让我佩服的男人,顶天立地的,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更不想看见你难过。那日我说同意,是因为觉得你的心智能力都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你能决定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可现在看,你根本就没想过将来。我就问一句,倘若日后他成婚生子,或是又看上了别的什么人,那时你怎么办?”怎么办?惟有坦然接受,痛苦难过那是关起门来自己要面对的事。总不能因为存在风险,就抹杀现时所有的激情澎湃。何况每段感情说到底都是豪赌,不到盖棺定论的那天,谁都不能作保。仝敏见他默然,索性狠下心道,“像裴谨这样的男人,周围诱惑太多,想要得到他青睐的人也太多,你防不胜防。我也绝不相信,他是个靠得住的人!”其实这话要是早些时候说,仝则未必不认同,至少也能让裴谨的形象在他心里打个折扣。然而时机错过了,他和裴谨已共同经历了生死,用裴谨的话说,是除却情愫之外,彼此还有了一些肝胆相照。认真回味,其实很多次裴谨打动他的时刻,也都在于他对国家的忠忱,对政治改革的热望,对理想盛世的规划。他心里知道,这个时代需要裴谨这样一个人。如果说这些,还只是离题万里形而上的理想,那么他们之间,也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理解和关怀。仝则沉吟一刻,神情渐渐放松下来,有一瞬,眼神变得悠然自在,成竹在胸地一笑道,“为什么不能是他动情多一些,离不开我多一些,你哥我看上去,就那么没吸引力么?”这句话声音不大,足以穿透仝敏的耳膜,其后再穿越一道山墙,直达隔壁书房中坐着的裴谨耳中。——并不是裴谨有意偷听,实在是因为他耳力太好。前头仝敏的指责不算稀奇,因为不中听,他干脆过耳就忘,心下只在好奇,这番劝阻对才敞开一隅心扉的人来说,究竟会起到多大作用,接下来他是否又打算再度闭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