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屋后的两个弟弟
四月中旬,初夏。 阮醉筠从上海回老家,两个小时车程。 在车上她妈就打电话来,说家里这会儿天气正好,就是梅子还有点儿酸,总之絮絮叨叨,听语气还算期盼。 她平时不大回老家,除非过年。 手上那个麻雀一样小的工作室年初又出了点儿问题,她工作状态几况愈下,四月初诊断出轻微抑郁,间歇性焦虑,终于累垮了身体——所以这才回老家躲躲,顺便避避工作那边舆论的风头。 出高铁站的时候阮醉筠注意到人潮里面很多年轻的大学生,20岁左右,但看着就很有朝气,是没出校园步入社会的那种。 她要不了多久就二十三了,一眨眼大学毕业这么久了。 还没谈过恋爱呢,就已经老气横秋成这副模样了。 阮醉筠看着出站口反光玻璃里的自己,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出租车七拐八扭进了镇子。 巷口下象棋的老人都各自带着小马扎,梧桐树又荫浓茂密起来,碎影斑驳,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洋槐花的淡淡香味儿。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拱桥上,声音似乎多少有些引人注意。 阮醉筠有些社恐,最怕桥头那棵百年榕树下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的注视和议论——所幸今天没人注意她,那儿有一个戴墨镜的长袍老人在拉二胡,高调尖锐地收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身后隐隐传来自行车轧过的声音,由远及近,阮醉筠习惯性往旁边躲了一下,两辆自行车就风一样从她身侧掠了过去—— 似乎跑的很急,她只来得及看见两个蓝白色的校服背影,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丝洗衣粉香味儿。 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 阮醉筠摸了摸单肩包的环扣,心里突兀地冒出一个戏谑的念头:十八岁真是顶顶好的年纪。 “十八岁男高中生”这个标签一直有个隐晦下流的传说:这个时候的男孩子,都是又硬性欲又强。 可惜她十八岁有机会接触这种男生的时候,还一心扑在各种高考真题上,没能验证这话的真实性。 老街这边的房子比较杂,有九零、零零年的旧小区,墙皮泛黄铁皮生锈;也有白墙黑瓦的徽派小宅,马头墙倒是没有太高。 阮醉筠推门进屋的时候,她爸妈正歇在沙发上喝茶——电话里已经跟她说过,夫妻俩起了个大早去城郊的祠堂祭拜,这会儿刚到家。 周莲接过女儿的行李箱,招呼丈夫:“阮建山,把你闺女那些床单被罩收下来,晾在阳台好几天了,一会儿我去给她铺床。 ” 家里就阮醉筠这么一个独生女,爸妈自然是宠爱的,阮建山当即就放下茶杯往阳台去。 阮醉筠则被母亲拉着坐下,天南海北地唠叨了几句。 “……明天你跟妈一起去附近新开的那个荷园逛逛吧,听说今年第一批荷花快开了……” “……咱们家后边儿前几年搬来那户,姓贺的,你记得不?哎,你估计早就不记得了,那家人来的时候你刚高中毕业去上海上大学,这几年和咱们家来往时你也都不在家。 不过你应该见过那家大人,前年除夕夜来敲门,给咱们送年货,还是你开的门哩……” 她听得昏昏欲睡——自从查出精神上出了点儿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老是觉得身上不爽利,时常犯困头疼,整个人虚弱地抬不起劲儿来。 “妈,我有点儿累,想先去睡一会儿。 ” 阮醉筠现下已经没有了刚毕业那会儿的意气风发和倨傲锋芒,似乎是最近挫磨太多,她整个人温吞下来,多了一丝老成。 周莲讪讪地点了点头,女儿的境况她比谁都清楚,自然也是心疼又小心翼翼地,让她先去主卧休息:“我那屋也是刚收拾过得,这几天天气好,晒得暖乎乎的。 等中午妈叫你起来吃饭,你安心睡吧。 ” 这一睡就是好几个钟头儿,阮醉筠睡得轻,又稍微有些神经衰弱,中途断断续续醒了两次,隐约听到外面父母低低的说话声。 再醒来骨头都睡得松散了,她爬起来冲了个澡,头发刚吹个半干,听见玄关传来门铃声。 “……小筠,给你爸开门,刚才让他去买了点儿炖汤的小葱姜蒜,回来的倒挺快……”周莲这话掺杂着厨房的滋滋热油声传出来,阮醉筠关了吹风机依言去开门。 门拉开,外头站的却不是她爸。 两个穿着校服,长得高高大大的男孩子。 一前一后,俩人长得七分像,前面那个稍清瘦一些。 怔愣过后,阮醉筠率先开口: “……请问你们是?”找人的,还是敲错门了? 阮醉筠确定自己没见过也不认识这两个男孩子。 为首那人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她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周莲身上的围裙还没脱,手里握着锅铲就从厨房冲出来:“……是小颂吗?快,快进来,午饭马上就好了……” ——看来她妈认识。 阮醉筠下意识侧身,给那两个男生让出位置,周莲已经走到她身边,去接他们的书包:“……拖鞋在这儿,今早上小高医生临上班前就送过来的,按照你们兄弟俩的鞋码买的……” 阮醉筠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往后退了几步。 本来还算宽敞的玄关因为一下子聚集了四个人显得有点逼仄——主要是两个男生个子太高,颇有压迫感。 看身上的校服,至多高中生而已。 阮醉筠心里感慨现在的小孩子吃的太好,她当年上高中,可很少见到身量这么漂亮标致的男生。 周莲引贺颂、贺滕两人往里走,经过阮醉筠的时候,嘈杂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小筠,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咱们家后边那户。 你贺叔叔有两个儿子,是双胞胎。 ” “贺颂。 ”周莲眼睛看向那个规规矩矩背书包,白皙清冷的男生。 “抱篮球那孩子叫贺滕。 ” 许是刚睡醒没多久的缘故,阮醉筠顶着一头没擦干的头发,反应慢了半拍儿,轻轻“嗯”的一声,活像贺家这两兄弟是什么讨嫌的东西,她看了不大高兴似的。 叫贺滕的看起来不善交际,是前面的贺颂先开的口,这瞬间他眼尾余光扫到阮醉筠吊带长裙盖不住的锁骨处,声音清冽平稳: “小筠姐好,我叫贺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