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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是修道者自诩追逐天地齐寿,在这天地崩毁的时刻,也已经不再存在任何意义。但那必然只是过去不久的。只是他的眼前被黑暗蒙了太多,再分不清日与夜,也就无法分明时间的流逝了。惶惶然憎恨杀戮中,也曾恍惚中回想,是否过往经历的终究只是一场幻境,不过是他自己记忆的杜撰,终究是无处着落的,也没有归宿。可就在他早已习惯将过去看做大梦一场的时候,宗政缙云在累累鲜血的荒原上,再次见到那个青年。这流淌着鲜血、尸体相互叠陈的死者逝去的死地,并非只是由他一个人创造而出。随着天道的崩坏,面对末日降临的焦虑和亲人死去的痛楚,整个修道界已经陷入了疯狂。在凡世之中,凡人挣扎求生,茫无目的,相互杀戮。曾经冷心冷清的修者们,也被欲望和憎恨卷入,一个个相互角斗。这不过是这段时间来最普通的存活方式上演罢了。但是,在看到青年的瞬间,本应对这一切都麻木不仁的他还是立即拉起残破的黑色披风,难堪地想要在对方面前掩盖自己的相貌。不要让他认出自己来,不要让他知道这个已然冷酷无情地创造死亡的人是谁。或者,至少能遮掩身上的血迹斑斑。青年却确切无疑地叫出他的名字:“宗政缙云。”他说,“你感受到苦难道了吗?”在剑道尽毁后,宗政缙云就再不复过去的正气从容,他每次入睡都会被噩梦惊醒,就算在清醒的时候,也被心魔驱逐着不断去寻找杀戮。内心的痛苦始终纠葛着,就算踩在大地上也像是踩在刀刃上,这种让修道之人恐惧的心境,即为苦难道,以历世的苦难而证道。黑色的神鸟在高空中啼叫。出于神宠与主人的心意相通,它分明能感觉到自己主人对这突然出现的家伙的恐惧,跃跃欲试想要杀了他,反正这段时间都是这样肆意妄为地清除敌人。但是每当它想扑下来,却会立刻被主人在心里警告决不能伤他,因此觉得十分困惑,在高空犹豫不决地飞舞。对面的人在靠近。“退后!”宗政缙云声音嘶哑,“否则……我……”“你杀不了我,”那个声音依旧如同他们初识那样,一如高山的冰雪寒冷,这世界上的末日狂热似乎分毫不曾沾染他,“宗政缙云,你修行剑道,在化莪秘境的时候,就本应该以剑证道,突破心魔,离开此处。这是天道给你铺成的道路,这个世界都是为了你而创造的。”但是你反而向下坠落了,所以它才会崩塌。“离开此处?”宗政缙云愣神。青年以黑色的眼睛凝望着他:“你还没有感觉到吗……只有证道,或者死亡,才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某种模糊的感觉一闪而过,仿佛他曾经在鳌山坍塌时触摸到的大道之痕。又或者是在鳌山那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仿佛戏画一般,充满了不对劲的感觉。但是随着对方的话语产生的另一种强烈不安,让宗政缙云强行忽略了那一瞬间的感觉,他的脸上露出奇妙的神色:“……你想做什么?”“如果你还要留在这里,我会引渡你去魔域,将魔域七子之一的位置让给你,那里环境虽然恶劣,但天道崩塌相对迟缓,比东陆好很多。”宗政缙云觉得很荒谬,他看着青年的脸,曾经的剑侠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问:“那你呢?”“我想去死。”青年如实告知了自己的想法。他在化莪秘境经历了一场幻境,那场幻境实在是过于真实,以至于让他怀疑,眼前的世界是否和那场幻境相同,不过是层层叠叠的累加错觉,终究只是天道的一场大梦。所谓无上天道,即是虚幻华美之梦的缔造者,又是在须臾中将其斩断的刀,是映虚之境,也是其的碎片。最终什么样美好的景象都会迎来注定的破灭,这就是大道之“鬼”。“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映虚之境,我想要去看镜面后的真实。”青年的神情如此平淡,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疯狂的言语。宗政缙云忍不住问道:“如果根本就没有什么映虚之境,眼下就是真实,你……”“嗯,会真的死。”对方回答,“但没区别,我的无情道已毁。”他神情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人。他实在是太过坦然,以至于宗政缙云愣神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虽然他并非不通情爱,但还是第一次得到或许这样本义并非恋情的表白,忍不住笑起来:“你才是真无情,伊文。”无情道不可亲近情爱,但不论对于他的感情是出于恋慕还是友情,青年都感受到了属于正常人的情感的滋味,因此干涉到了自己的道法。但与为了那场虚幻之梦痛苦的宗政缙云不同,面前的人压根什么都不在乎,他无所谓曾经经历过的感情。拥有感情和理解感情,对于他来说是两回事。正如同青年此时明明知道曾经的剑侠对他的感情,却依旧能够从容地对其说出“想要去死”这样的话。神鸟在高空嘶鸣,它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的悲绝。其实宗政缙云也不明白自己还在坚持着什么。白夜昼行,山河日夜倒错。连梦境与现实的边际变得错乱,这个世界已经坠入了全然的混乱中。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对方竟然已经成为了他还能感受到这个荒唐的世界的真实的最后途径。给我痛楚,给我以爱。直到这两者都能证明,你还存在,和这个世界还因此具有价值。——可伊文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要采取举动。“到时候了。”“那么,再见,宗政缙云。”被拉起的手。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之前杀戮时没有放下的残刀。青年站在他面前,黑色的眼睛从容地凝视着宗政缙云,用那双冰冷的手握住他的右手,将那双手里握着的断刀缓慢而深深插入了自己的心脏。“啊。”无意识的声音,还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呢?宗政缙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握紧了断刀的手深入触碰到了伤口,心脏穿刺出来的鲜血从手腕上留下来,无比温热。如同幻梦中他曾经在旧京的城门上看到叛军的首领被流箭射杀时,流出来的也是这样殷红的鲜血。幻境、错觉、现实。直到手中的剑贯穿对方胸膛的瞬间,鲜血流淌出来,成为了确定无疑的真实。他看着那些血,染红了自己的手,不,只是这么一点血而已,自己曾经见过的不知道比这要多多少,他已经是全然无可救药的杀人的天道之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