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Chapter　02

    西兰王国，圣心城堡。

    路德维希七世微微低头，银叉用力刺入眼前的rou块，右手的餐刀不断用力，就像在对付仇人那样恶狠狠地来回划拉着炙烤到半熟的鹿rou。他年近五十岁，相貌平平，但身材保持得相当不错，几乎没有什么小肚子。

    坐在他正对面的是王后伊丽莎白，她比丈夫要年轻十岁，看上去则年轻得更多，身材丰腴，头发浓密，但不显得臃肿肥胖。此时，她不太赞同地对自己的丈夫说道：“尊重你的食物，路德维希。”

    王储马克西米利安轻笑一声，冲着meimei埃莉诺轻轻摇头，示意她注意仪态。他是路德维希七世第一任妻子唯一的孩子，今年二十七岁，还没有迎娶王储妃。男性贵族的结婚年龄普遍比女性晚很多。从他有记忆起，母亲这一形象就是伊丽莎白王后的样子，两人感情很亲密，他对其他弟弟meimei们都不错。

    “伊丽莎白，我只是不明白。”路德维希七世发泄似的将一大块rou送入口中咀嚼，又狠狠灌了一口酒，“格林尼特人上下齐心，他们的力量前所未有地强大，并且正在继续膨胀，而我们的四王联盟——我为此日夜祈祷，但裂痕不可逆转。”

    马克西米利安说：“理查要把他的私生女送去霍普就送吧，我不信他能生出什么厉害姑娘，墨洛维可不是吃素的。我更担心爱德华——的野心。”

    伊丽莎白并不知道爱德华觊觎着她宝贝的小女儿，王储收到父亲警告的眼神，立刻将话题拐了个弯。

    “不要再瞒着mama和我了。”埃莉诺优雅地擦拭唇角，“马克斯，爸爸，霍普城缺一位王后，爱德华也缺一位王后，你们既不希望理查五世去搅乱霍普城，又不想把我嫁给爱德华，这很好办呀——把我嫁给墨洛维四世。”

    伊丽莎白吓得推翻了红酒杯，王后惊叫一声，高声呼唤侍女来收拾残局。

    她侧头盯着自己的小女儿，埃莉诺长着一头长长的、柔顺的亚麻色卷发，皮肤白皙，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小巧，只有粉色的嘴唇略微有些厚，天然带着上翘的弧度，上唇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看上去无辜又妩媚。这让埃莉诺的美丽一下子有了记忆点，家人们的画像中，她也是最容易被认出来的那一个。

    埃莉诺的两个哥哥——22岁的艾略特和18岁的艾萨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艾略特：“墨洛维病的都快死了，嫁他就是活守寡！”

    埃莉诺眨眨眼睛：“爱德华比我大好多呀，你怎么知道他——还行不行？他到现在都没生出男性继承人，他能用这个做借口、宣布第一次婚姻无效，就能用这个做借口对付我！”

    艾萨克则皱眉看着自己的父亲：“埃莉诺只有这两个选择吗？”

    “公主累了，带她下去休息。”伊丽莎白不容置疑地说，“其他的孩子们，还有你，路德维希，都跟我去我的会客厅。”

    埃莉诺腾地起身，气呼呼地拍开宫廷女官要搀扶她的手，大声说：“我愿意嫁给墨洛维！至少他一死、我就自由了，嫁给爱德华，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她提着裙摆转身就走，边走边想，有她照顾墨洛维，他一定能好好地……多活几年的。

    埃莉诺抬手碰碰自己的脸颊，带着点热度，大概是……又生气，又害羞，才会这样。她永远忘不了五年前，四王在霍普城济济一堂，欢庆墨洛维那一场漂亮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少年国王身骑白马，率军回城，象征着四王联盟的旗帜与金质的、硕大的葵百合，远远就能看见。

    一见倾心。

    她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事。墨洛维四世是西兰王室家族的远亲，他的父亲墨洛维三世在他十岁那年去世，路德维希七世就像一位父亲那样关照着他。四王联盟的唯一目标，就是长久地让霍普城留在他们的手里。

    墨洛维家族的发家史是另一段故事，总之，墨洛维一世与二世，对霍普城内的格林尼特人进行过两次屠杀，奠定了墨洛维家族、与萨鲁特人对霍普区域的统治地位。

    然而，格林尼特人声称，他们诅咒了墨洛维家族。前三位墨洛维都壮年而死，墨洛维四世的情况更加微妙——他年幼接受剑术训练时，一次意外受伤，伤口很深、流了不少血，他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此后，他接受了一系列检查，所有的医生都无法确认墨洛维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随着他渐渐长大，他的“不健康”出现各种端倪，格林尼特人大肆宣扬，这是因为萨鲁特人强行占领了格林尼特人的领土，因而受到诅咒，他死后注定去往深渊接受惩罚，而不是因为生而为王、去往灵魂高处。

    原以为墨洛维三世的突然去世会打乱已经不够太平的局面，墨洛维四世却在摄政克里斯蒂安代为执政三年后，他年仅十三岁时，就开始亲政。他冷静地面对关于诅咒和深渊的谣言，与另外三位都比他年长的萨鲁特国王们周旋，甚至能够处理好与其他中立的萨鲁特国王、与格林尼特人首领法赫德的关系。

    在他十六岁那年，法赫德从上一任首领那里正式接过所有权利，当即决定率领大军，围攻霍普。法赫德亲自培养出的三千精锐骑兵队系数出动，霍普的守军只是法赫德大军的十分之一。

    少年国王亲自率军出征，战术安排全由他一人确定。他战胜了法赫德的大军，那三千骑兵全部被歼灭，甚至杀到法赫德的王帐之前，与这位大名鼎鼎的、格林尼特最伟大的首领进行了谈判，并且取得了双方都能够接受的结果。

    她与父亲一起在城门外迎接他，看他一路奔驰而来，动作干净利落地下马，摘下银质头盔，意气风发地与众人见礼。除了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他和其他十六岁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看到他眼睛里的野心与斗志，他那样冷静地与带着不同目的的面孔周旋，他要处理的都是家国大事，他……才没有看见尚且年少的她。

    可是她看到了他。她知道他经历的一切。她知道他的伟大与脆弱。

    四王联盟始终不够稳固，他现在需要一位王后。她长大了，她愿意做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她愿意照顾逐渐虚弱的他、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埃莉诺也考虑过，也许墨洛维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这样，也许路德维希美化了墨洛维的故事，而她在这基础之上再度美化了一遍。但他大概真的没几年好活，就算生活不尽如人意又怎样？她作为公主，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嫁给他总比嫁给爱德华好。

    这一天晚上，被伊丽莎白请回自己房间以后，生气的埃莉诺立刻提笔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亲自用火漆封口，要求父亲转交给墨洛维四世。

    ——这好像吓着了可怜的墨洛维，以至于他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仆人，骑着马一路疯跑，只为了给路德维希七世送一封短短的回信。

    “我要嫁给他。”埃莉诺倔强地说。

    路德维希七世坐在他的书桌后面，头疼地捏着鼻梁，手中握着墨洛维四世那一封不长的信。传言说墨洛维的皮肤近年逐渐溃烂，他必须用干净的白麻布将手指与手掌仔细包裹，才能勉强写字。即使如此，他的字迹依然非常漂亮，笔画潇洒，写好的信就像艺术品。

    他试图安慰自己的女儿：“埃莉诺，我会为你选择一位合适的婚姻对象……”

    “公主们通常嫁的都不怎么样，您知道的。”埃莉诺站在书桌前，打断了自己的父亲，“墨洛维绝不会是最糟糕的丈夫。”

    路德维希七世只好说：“格林尼特人所谓的‘诅咒’并不完全是谎话。墨洛维早先传密信给我，他的侄子似乎也出现了与他年少时类似的早期症状。我担心……”

    “您担心虚无缥缈的‘诅咒’是真的？！”埃莉诺反问。

    路德维希七世摇摇头，压低声音：“我担心这是传染病。”

    书房里静默了一阵。

    “可是——只有墨洛维和他的侄子，不是吗？”埃莉诺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得太厉害，“墨洛维的jiejie、他的仆人、那些大臣们——都是健康的。”

    “你是他的妻子，注定要和他亲密接触。”路德维希七世打断了她，忽视埃莉诺的神情，残忍地说，“明白我的意思吗，埃莉诺？”

    “父亲。”埃莉诺轻声说，“墨洛维病得那么严重，你认为，他真的还能……”

    父女对望，眼神中都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同情与尴尬。

    路德维希七世顿了顿，隐秘地摇了摇头。

    埃莉诺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说：“让我选择我的命运吧，父亲。我来承受一切后果。”

    路德维希七世看到她眼角留下的一滴眼泪，晶莹动人。他知道这不是为了埃莉诺自己。她在为远方年轻的国王而哭。

    路德维希七世书房的灯火彻夜通明，第二天清早，他将回信交给墨洛维四世的近卫：“我给你换一匹好马。立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