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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一靠,催车夫快走,眉心明显地皱着。“那你晚上……”柳五话没说完,车子已经到了四米开外,赵师容即使听见,也是装作不闻的。初春的街道上,柳随风略有些茫然地站着,失却了往日挺拔的模样。赵师容坐车到了四牌楼的公寓。她除了一早一晚,很少待在西大影壁的新宅,不是去商场戏院,就是回四牌楼来歇着。她婚后不久,苏州的娘家人就来电报,抱怨一通,说江南是没脸待下去了,趁着时局不靖,要往西边去。赵师容当即回了一封,大意是“走掉也好,首选四川——我随后就来”。其实赵家人是问她要钱的意思,以为柳五是个比李沉舟更财大的姑爷——这个婚事名声不好,那就靠真金白银补回来罢!却不知赵师容婚后跟柳五是各过各的,柳五送她的彩礼,都在新宅的储藏室里堆着,还没见过天日。如今赵师容对娘家的人,是愈来愈不假辞色;对于除李沉舟而外的其他人,则跟看路边的石头没有两样。从雍希羽那边回来后,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再爬起来,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世界,就有了横眉冷对的意思。后来披婚纱跟柳五合婚,面对着前来观礼的一干人等——来的没多少体面人,体面人、尤其是跟萧家有交情的体面人,是绝不露面的——赵师容倒也挤出了那么点儿笑意,介乎于讪笑和冷笑之间的笑意。她看出来了,那天最高兴的是柳五。柳五是真的高兴,甚至很动情,动情的柳五脸上,居然有了那么点儿天真和无辜的光彩,对着来贺喜的人——平日里的龌龊人——也笑得欢喜,仿若那春日里的小杨柳,甚而显出些局促。人们上来敬酒,敬酒变成起哄,一杯杯地流水似的过来,想要看新人的醉态。赵师容来者不拒,一杯杯直落下肚,腮上变了粉色,眼睛却清醒地亮着。还是柳五看不过,上来替她挡,“师容,我来替你喝吧!”赵师容就让他喝。一场婚礼,成了试验两人酒量的竞技场。试验的结果是,新婚夫妇都很能喝,好几个宾客都瘫坐在椅子上了,新娘子在那边有条不紊地吃菜,新郎官则笑吟吟地边上看着。敏感些的客人,觉出这气氛的诡异,默默地填满了肚子,迫不及待地告辞,想要把这场面形容给亲友听。柳五是巴不得他们快些去的——他做新郎官的劲头已经过去了,而今他只想着入洞房,想要那极致的奖赏。他脉脉地盯着赵师容看,眼里柔情似水。好不容易人都送走,由鞠秀山将两人送回西大影壁,进了大门,柳随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师容步子一转,“今天起,我睡北边的房间。”不等他回答,扯下头纱上楼左转,进去关门。柳五呆了半晌,脸上的绯红一点点褪成白色,才悟出来:赵师容这是分房的意思!头一晚,就分房——她人嫁过来,却不打算真的做夫妻。一直不露口风的,就是叫他空欢喜!喝下去的喜酒,顿时全化成酸水,在柳随风口腔里、肠胃里,稀薄地流淌。他在灯下站了许久,都没缓过神来,最后是守夜的老妈子过来,问了一声:“五爷,不去困觉?”柳随风才如梦初醒似的,拖着沉重的身躯,在老妈子诧异的目光中,上楼,右拐。北屋里的赵师容,早已脱卸了婚纱,垃圾似的堆在墙角。头一件事,把屋门反锁,第二件事,腰上取下□□,试了试弹道,确定畅通无阻,放到枕下。独自在屋里踱了一圈,熄灭了灯,倾听外面的动静。一切都是暗沉沉的,没有人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赵师容渐渐放松,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一屋的家具,看到后窗的方格,看到长长的纱帘,看到刚打开的窗户,送进来的风,柔风吹动纱帘,纱帘轻轻地飘摇。赵师容走过去,关上了窗,然后坐到床上。柔软的床垫,柔软的被褥,柔软的睡枕——她爬向床面,把头埋进被子,深深地呼吸,双手捂住了脸。一点点温热的液体,终于从指缝渗漏出来……隔着一条走廊的南屋,是预备的婚房。柳随风仍穿着新郎官的礼服,一身俊雅风流,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对着昂贵的婚床。壁上的小灯朦胧地亮着,照出他了无生气的眉眼,眉眼里有数不清的失望、困惑、愤怒和委屈。几种情绪交相争涌,让他烦不胜烦、乱不胜乱;酒劲上来了,又退下,让他的身子一热,又一凉。最要命的是,他的胃开始隐约地痛起来了——酒灌得太急、又太多的缘故。捂着胃部,柳随风缓缓环顾这间新房——他怀着真诚的心意布置的新房。从婚床、到地毯、到橱柜、到窗帘、到沙发、到吊灯、到墙上的油画,一样一样,贵而工致,凝结了他柔甜的心曲。跟所有苦苦追求终而如愿以偿的恋人一样,柳随风将自己的爱恋融入整个新房、整幢新宅,怀着情人的天真的期待和憧憬。他明白,赵师容心里肯定还在想着李沉舟,赵师容对这场婚事,会怀着怎样的恨意,但是他有信心,有信心用他的炽热的爱意,来冰融赵师容对他的冷淡和敌视,用他实实在在的行动,来表明他对赵师容的忠诚和关怀。水滴石穿——只要他日复一日地清风化雨,日复一日地奉献他的身心,他相信赵师容终将被他打动,他终将赢得她的爱情。开头总是艰难的,这没有关系,他已经取得了了不起的进步,他已经成为了赵师容的丈夫,只要他继续努力,继续努力,艰难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一定会过去……柳随风缓缓地按揉腹部,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他身子坐得都僵硬了,才站起来,过去倒了一杯水。水不是很热,抽屉里取出药片,就着水吃了,仍旧揉着腹部,慢慢向婚床走去。他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等到明天,等到胃舒服了,等到见到师容,一切都还是好的,是好的。壁上的小灯,照见柳五并不舒展的睡颜,直到天明。第二日,柳五换下礼服,又穿上平日的暗青衫子,以示对往昔的坚贞。在南屋里修饰很久,直到对镜中人十二分满意了,才出得门来,指望能见到赵师容。穿过长长的走廊,站到北屋门前,刚要敲门,老妈子在楼梯上道:“夫人一早出门去了!”柳随风背对着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脸来,“去哪儿了?说了吗?”“没有,只丢下个菜单,说以后家里只做这些个菜!”哦?柳随风重新雀跃起来,这是个积极的信号——关心饭菜,象征着对生活的热情,看来赵师容也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走过去,“是师容喜欢的菜吗?你买了没有?”从老妈子手中接过长纸条,正是赵师容潦草而潇洒的字体,仔细看下去,笑容渐渐没了,“怎么都是素菜?”老妈子也咋舌,“是嘞!我也奇怪来着,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人!”柳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