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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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翠玦坡深处走,天色愈发昏沉,乌云常年盖在这边的天上。 钟离站在那边,止住了脚步。 我仰头看这奇观,一边是晴空万里,一边是黑云压城。泾渭分明。 越过往生堂客卿的肩膀,往那头看,高大的石柱伫立在天地之间,柱底有微微发光的石珀。 “你看见了什么?”客卿问。 他没有等我回答,反而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 “哎?怎么说书先生,今日没讲那未完的故事?”听众一愣,颇为惊奇地问着已经坐下的人。 “听着吧,听着吧,刘先生往常不会胡乱更改的,想必一定是有什么好故事值得他分享。” 边上另一桌,有人呵了一声:“前线吃紧,千岩团到底行不行?这天衡一线据说那是妖魔纵横……”嗓门贼大,传了院子里大半地方,众人说话的声音都止住两三秒。 “啪”,一截方方正正的玩意儿砸那人脑袋上,那人起身欲骂,却看见是说书的先生手里握着醒木,对他怒视着。 “慎言!”刘先生斥责道。 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怏怏地坐下,捂着脑袋不敢说话。 先生从人群里面走过,拒绝了一位熟客自带的好茶,施施然坐到平日的位置。 “唰”,一把打开折扇,他道:“昨日的故事放到后面,今天,且给大伙讲讲最近才发生的一桩奇案。这奇案短得很,也不会占用大家多少时间。” “吃虎岩那边最近的火灾可有人听过?那火烧得厉害,点燃了一整条街,又是夜晚发生的事情,逃出来的人七七八八,但能够完好无缺的,却只有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只有母子二人,姓甚名谁这样的问题不要提,我先给你们说说结果罢!” 刘先生再一拍醒木,力道之大,看得方才那汉子更低头一下。 “他们二人正是被放火之人所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私语声响起来,先生复拍醒木,声音戛然而止。 “放火的是一个小贼,偷了万民堂的菜谱,被守夜的厨子发现了!” “那厨子自然愤怒,握着菜刀便冲了上去,”先生摇晃一下脑袋,折扇轻轻扇动,“嘿!你可别不信,吃虎岩,万民堂的刘厨子!千岩团退役下来的!” “哦——!”众人回应,原来是千岩团下来的兵将,听众的脑中怕不是已经浮现了小贼被大卸八块的惨状。 忽地有人嚷嚷着:“刘厨子?是不是刘先生你的那位兄长?” 台上的说书先生挑眉一笑,对这样大声喧哗的声音没有阻止,他一摸自己的手腕,点头道:“不错,我们兄弟二人在千岩团追随岩王爷多年,若不是他与我身体都受伤,至今我们还仍在天衡防线吧……” 他再摇摇折扇,“哪像现在啊,一个做厨子,一个卖嘴皮子!” 听客皆笑。最早叫喊的那个汉子已经大汗淋漓,不断用茶巾拭汗。 “言归正传!” “那小贼慌不择路,把万民堂的火烛踢倒,周遭都是易燃的香木,火势瞬息便大起来。” “刘厨子连忙抬水去浇,不料这小贼心肠恶毒,竟是抱了燃烧的木头一把甩到边上屋子去……这可有些是稻草房啊,火,一下就烧起来了!” “趁厨子边喊走水、走水,并狼狈灭火时,小贼悄悄逃走。” “他逃到一户人家,见妇人抱着一个哭泣的孩子正在哄,他看的当然不是这个孩子,而是这女人面前桌上,放着的那金灿灿的东西!” “贼不走空啊,菜谱没偷到,但他可以偷财物啊。正巧这火势汹涌,已经到了这边,那女人也慌张抬头,赶紧穿了外袍,抱着孩子想要冲出去。” “小贼俯身去捡这个金灿灿的玩意儿,那女人刚走到门口,那房梁的木头就垮了!” 一个听客的茶盏摔落在地上,也没人去管。 “这般危机关头,居然是这个小贼肩扛燃烧的木头,把母子二人推了出去,自己也死在了火海里面。” “若是往日,我定会拍案称道:这就是报应,或者说,这就是此人最后良心发现。” 刘先生摇头,叹息一般地说道:“刚传来消息,说是挖出小贼的尸体了,整个人烧得跟炭似的,只有他手里有一物,被他握得死紧……” “是一朵金箔所作的花朵,坚韧闪耀,在烈火之中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众人默然良久。 说话间,说书先生将折扇一翻面。 上书: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千城戎甲,靖妖闲邪! …… “——嘉义!” 呼喊他的妇人站在树下,看见他过来了,赶紧拍拍他身上沾着的尘土。 “嘉义,可别往璃月之外走了,外面很危险。”妇人说着。 少年喘着气,手里捏着一把清心,这种常年根植在高山上的花,最近的地方也是天衡山。他面上有几道丑陋的痕迹,是小时候被火烧的。 “娘,没事的,给你,你拿着,”他赶紧又补了一句,“这不是我摘的,是我叔给我的,他这周不是在天衡轮值吗?” 嘉义顿了顿,又说:“我叔说了,还没打到天衡来呢,璃月很安全的,你别怕。” 妇人弯着腰,还在给他拍去衣摆最下沾着的柳絮,嘴里也应着:“就算璃月安全,也不准出去,谁知道山间还有什么个东西……上次隔壁那人,你也看见了吧,偷偷上山,被个怪鸟啄去了一半身子。” “那是他自己跑过了界,跑到了天衡!”嘉义稍稍大声了些,“璃月可是有仙人在,是岩王爷亲自命下一名仙人守护的!” 上次夜叉大将伏诛怪鸟的场面正好是他亲眼所见,他能把那画面翻来覆去说三天三夜呢! “仙人降魔,三教九流之辈勿扰!”嘉义跳起来,急吼吼地喊着,却跟那位仙人半分相似都没有。 “勿要多言。”一道声音从他背后冷冷传来。 嘉义一呆,却见面戴傩面的年轻人从自己身边走过,颈上挂着降魔杵,腰间配着小香炉,浑身满是血气森森,翠绿长枪枪尖往下,离地面半寸,枪尖凝着一滴黑血,将落未落。是从天衡山刚下来的。 “仙……仙人!”再看之时,那抹翠青的影子已经跳跃远去了,地上只余一滴黑血,风一吹,顷刻间便消失在天地间。 若说妇人有敬畏感激之情,而此时的嘉义感到的则是十足的懊恼——居然失去了一次跟仙人对话的机会。 他年岁小,不懂畏惧,又渐渐高兴起来,今日到底是离仙人如此近! “看吧,我就说璃月不会有危险的,岩王爷保佑!”他再跟母亲提了一声,脚上抹油猛地窜出去老远。 少年的声音传来,“我去找宏宇玩去了……” “哎呀……当真有这回事?”宏宇拍手道,几分期待地看向他。 嘉义点头,狠狠地点头。 “确实如此,当时仙人就离我这么——近!”他双手抬起,上下挥动,比出一个距离。 “我太羡慕了,”宏宇捂住脸,悲伤道,“我今早还说去找你,可惜睡过了头,早知道,哎……早知道!” 嘉义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别着急,我听我叔说,等我们长大了,参加了千岩团,就会经常见着仙人啦。” “千岩团……”宏宇喃喃道,“这倒说的是……” “可你没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吗?”同伴轻问。 嘉义歪头思索,“别的事情?什么别的事情……?” 他说:“不加入千岩团,就没有饭吃啊,大家不都加入了千岩团吗?”少年说出这句话,语气平淡。 “你就不想……比如找个喜欢的女子,或者……到处游玩一下?” 宏宇的问题让他愈发困惑,他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跟随岩王爷征战四野,不就是我们想做的事情吗?” “你这个呆瓜,”宏宇一戳他脑门,“跟着岩王爷当然是我们大家都想做的事情啊,我在问你的愿望啊!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还没想好!”嘉义笑起来,他脸颊上的旧伤也动起来,“等以后再说吧。” 少年人抬头,缓缓说:“也许就想看看天是什么样的。” 璃月的天空黑云堆积,自从他出生以来,就没见过朝日明月。 他只在听书的时候,听那位老得很的刘先生讲过。 刘先生说他跟随帝君出征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那个时候嘉义还没出生。那次是帝君亲自出手,用山岩作长枪,于璃月大地掷出,那长枪破空不知飞往了何处。 但是那天……天中黑云破了一个洞,光就这样下来了。 好美的朝日,刘先生叹谓道,我从没见过太阳升起,却在那一刻就明白,那就是日出,我说书这么多年,都形容不出来,真是好美好美……。 …… 过了些年岁,嘉义长大了。 天衡红枫赤色一片的时节,他进了千岩团,跟许多璃月人一样做出了这个决定。 临行之前,吃虎岩的刘大厨做了三天的流水席,全都是他的拿手好菜。就在璃月镇口摆着。 刘大厨一边支着腰说自己还能烧菜,一边推开学徒添柴的手,“你懂个屁,你根本不懂火候,撒手啊你!” 前去战场的人就这样吵吵嚷嚷地吃了三天酒席,最后一顿饭,稍微说得起话的老人,举起酒杯,说道:“大家都静一静。” “咱们千岩军初立的时候,璃月还没有现在这么大,这么太平!当时是城镇、乡村与部落的长老以金爵彼此盟誓,作为对岩王帝君的效忠,对同胞民众的责任……” “自发地,从各自那里选出勇健之士组织成军,号曰:千岩!” 老人遥遥对在座的年轻人举杯,说:“今日,我敬你们,未来的千岩军……只愿千岩牢固……” 刘厨子也端起杯子,他用劲大,杯中酒液洒了一半,可他不在乎。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千城戎甲,靖妖闲邪!”他喊着。 有人应声,便形成了声潮,响彻在璃月的镇口,响彻在天衡山脚。 “千岩牢固……!” “千岩牢固……!” 镇口的红枫下,站立着一位仙人,他听见从璃月传来的声音,靠在树下冷哼一声,抬手用落下的枫叶折了一只蝴蝶。 那只红蝶飘啊飘,一只飘到璃月里,飘到给人送别的酒里。 “喝啊,”宏宇拍了一下挚友的肩膀,“这就是开始了!” 嘉义去饮酒,见酒液上浮着一红叶,眨眼再看,却不见了。 “哦哦……”他应着,端起杯子学旁人饮下,又被呛得咳嗽。 周遭的汉子们笑道:“快来看啊,有个不会喝酒的奶娃。” 嘉义猛然起身,叫喊:“我会喝,我会……咳咳咳……” 众人欢笑起来。 …… 天衡红枫要赤红很久,到底是仙魔的血使其花叶长久,还是凡人的血使其愈发鲜红,这也不为人知。 带嘉义这支队的教头,是个极为暴躁的中年人,跟众多千岩军不一样,他擅长用弓箭,却不擅长用长枪。中年人大拇指戴着个扳指。 对此,教头说:“说到底,你们用长枪,只是为了模仿岩王爷!只要能够守住天衡这条线,守护璃月,我用什么都行!” 他跳脚道:“我还用锅铲拍过妖魔呢!” 新兵只当他在说笑,都友好地哄笑一声。 “罢了罢了,跟你们讲,你们也不懂,”教头翻个白眼,突然盯上嘉义,“你这个小鬼,笑什么?!” 嘉义一摸脸颊,赶紧说:“教头,我没笑,我这是以前的烧伤。” 中年人凑近看了看,“还真是,你这个烧伤倒是奇怪。” 嘉义这才笑起来,他笑起来有酒窝,跟许多寻常的璃月少年一个样。 他讲了以前的那场火,那个小贼,那朵金花。 教头向来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些,道:“你的父亲是个英雄。” “可我娘说,他就是一个下矿的呀。”嘉义不解。 教头竖起一根手指,狠劲戳他脸上酒窝,给他戳到捂脸颊喊痛。 “我们千岩军守护的可不只是璃月,还是这天下啊……” “你个小崽子懂个毛,以前深渊出来的时候,千岩军和一部分矿工断后,才护送民众疏散。那些人,和夜叉大将一起……” 他没说下去,用拇指擦了擦眼角。 “即使山川随岁月而改变,凡人与仙人的名姓被人遗忘,其勋绩却永无磨灭之时,正如这金箔之花般坚韧闪耀。” 嘉义正动容时,边上宏宇忽道:“这不是刘先生说书的内容吗?” 教头脸色黑了,指着这群新兵,厉声道:“都给我滚去跑圈!” …… 璃月里,送别了新兵,过了些日子,刘先生开始讲一位匠人的故事,讲了许久,他老了,讲一会儿就要停顿一下。 “都说昆吾匠师一生所作只有三件,都是难以被放入匣中的锐器。”今日的故事倒是长了一些。 “可实际上,昆吾所做还有一件,但那已经算不得是兵器,只能说是拥有剑形的礼器,是一把无法杀人的玉剑。” “匠人临死前,赫然大笑,说:此生足矣,吾已见得天工大道,吾已做出最为慈悲的兵刃……之后便溘然长逝。” 来听刘先生说书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有些人已经前去战场,还有人也老了死了。 他年老,说话声音小,也拍不动醒木了。 听众们等待着刘先生接下来的话,却见先生一动不动。 看茶的小二轻手轻脚上去,准备给先生换茶。 “不必了,”先生突然说道,声音大声了些,“人生虽有诸多缺憾,可我也感到满足,曾经追随帝君见过朝日初升,见过山岩所铸长枪轰击大地千万里,见过仙人降魔,邪魔尽退,血雨下了一天一夜……” “虽然朗朗乾坤还未到来,我已满足……”他复叹,竟是回光返照,此刻困顿,猝然死去。手中折扇跌落在地。 扇面露出一半:……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今日的故事,没有说出关于那位匠人的判词。 他只是说:这一生,我已满足。说书人仰面朝着天,像是睡着了。 …… “你在看什么?”有人询问他,声音极冷。 嘉义猛然跳离原地,发现是夜叉大将在说话。 “呃……”他犹豫了一下,说出刚刚看见的东西,“我好像刚刚看见,有人走到山岩那边,然后……然后跟山岩融为一体了。” 说完,他指了指那边的岩石。 “少见多怪,勿要多事。”夜叉的傩面还戴着,话多了点,但语气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嘉义正想说些什么,宏宇的声音遥遥传来:“嘉义——!你的家书!” 他下意识回头,等转过头时,夜叉大将已经不在眼前了,只有红枫垂叶,缓缓飘到了那山岩之下。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竟然是最后一条单身狗,”宏宇的手里捏着嘉义的家书,他颇为阴阳怪气地说着,“在汝行后,子之生也,乃一女子,即不知君何日还,我甚思君。” 宏宇将家书还给好友,见对方珍惜之至地抚平叠起来,然后放进衣襟最里面,还拍了拍衣服。 “你这个家伙……”宏宇骂骂咧咧。 嘉义理都不理,喃喃道:“我有女儿了……” “嘿,你,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俩撮合在一起的。”宏宇高声喊着。 “我有女儿了!”嘉义双臂高举,一把把挚友拦腰抱起,上下抛举。 “我……我草,你放我下来,”宏宇使劲挣扎,“你赶紧回家抱你女儿啊,抱我干啥!!” 教头还在营帐外喝酒,他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就没进去。 等嘉义出来以后,教头拍拍他的肩膀,“当年连送行酒都喝不来的小鬼,还是长大了,我准假了,快回去吧。” 教头看着这个兵,有些感慨。 千岩军的长枪也分种类,其中一种是更为古早的战争中传下来的“千岩长枪”,这种长枪是为格外强壮的士兵分发的,是用岩王爷捏造的某个山上的岩片,据说连龙鳞都能穿透。在他的这支队里,只有嘉义这个混小子,才能提得动。 他语气渐缓,说着:“我本来想等你什么时候可以独带一支队了,我就把这个给你。” 嘉义低头看,正是教头常年戴着的那个扳指。 “这就不……”他想拒绝。 “这不是我的,”教头淡淡说着,把那个扳指取下来,递给他看,“这是我的教头留给我的,在他之前,说不定还有很多人。” 嘉义一愣,他用手搓了搓这枚扳指。 扳指里面好像有字。 “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千岩军,我们跟随着岩王爷,誓死守护天衡这条线,一切的战火都会止在天衡之外。” 长久的沉默之后,中年人叹息道:“世间纷难,众生皆苦。” “给我扳指的人说,想要看见璃月朗朗乾坤的一天,如果我有一日死去,看不见了,就留给你了。”教头抓住他的手指,狠狠地往里扣,让他握着扳指形成拳。 用力之大,连指节间都泛白。 …… 山间恶螭盘踞,非常人能敌。 千岩军奋力抗争,拿得动“千岩长枪”的人被单独拉了出来。 这时,嘉义才发现,自己的教头也在里面,还站在最前面。 那暴躁的中年人胡茬乱糟糟的,他提着枪,说:“哎,我本来不该带队的,可是谁叫我岁数最大,活得最久呢……跟我一起的那些人都死了。” “提起你们的枪,”中年人怒吼一声,血气上涌,一改平日懒散的模样,“千岩长枪之利,能轻易贯穿岩石,千人同我入阵杀敌,可一往无前!” 声音回荡在山谷,久久不能停息。 含着一腔孤勇的将领,将长枪举起,他用枪柄抵地三次,喊道:“千岩牢固……” 后面的话都不需要再多说,余下的人都自发以长枪点地。 众人之声使大地震颤,声浪如潮般扩散开。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千城戎甲,靖妖闲邪!” 众人之心可撼动穹宇! 遥远的天上,一男子身着兜帽白袍,站在万千妖魔之间正欲抬手,而在将士们齐声呐喊之时,他动作一滞,忽地往下看了一眼。 那金珀般的双眼,缓缓眨动了一下。 教头就死在那场战乱中。 “嘉义,你要想好了……”他指了指青年挂在脖子上的扳指。 “既然你接过了这枚戒指,就要顾虑这天下苍生,继承我靖世所愿,守护璃月的八方太平……你要想好了……” 他每说一个字,血液就从嘴巴里流出来。 回光返照的时候,他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嘉义的手腕。 “你可要想好了!”他暴喝一声,睁大眼睛,而后死去,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长枪上。 嘉义用手把他的眼睛合上。 教头见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眼,璃月的天还是那样,乌云厚厚的,不见天日。好像人类瞳孔的深处啊。 …… 一个领队死了,下一个领队上来。 嘉义上来了。 少年变成了青年,宏宇也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他只在偶尔戴上那枚扳指,他是用长枪的,戴扳指不好握枪。 有一日,在战场上,嘉义终于看见了他们追随的帝君,夜叉大将就在那人身旁,傩面已经取了,正在低低说着话。 腰间挂着翠绿长剑的岩王帝君,站在高空,似乎在凝视下方的人群。 周围的同僚还在说起前几日的酒,没一个人注意。 嘉义细看,才发现那是当初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男子,心里颇为惊疑。 倏忽间,有人叫嚷起来:“天衡!天衡!” 一只巨大的龙从那边过来,直冲向天衡山。 “唉……”这一声叹息传了过来。 高天之上,身着兜帽白袍的男子横斩一剑,翠碧的剑光久久没有散去。 被龙血洗过的碧绿剑锋闪亮如新,天开始落雨,可剑刃上的鲜血却无法被冲洗。 男子起手往下摁,山岩迸裂,形成巨坑,那只龙哀嚎着落下去。 瞬息间,一切又恢复如常。 虽然夜叉大将力保子民,可这一次又是一场灾难,只不过死的人里面,多了个嘉义。 “刚刚那是夜叉大将出手了吗?”有人问。 “应该是吧,这般墨绿的气息,应当是……”有人猜测。 嘉义看着高高的天,看着那些乌云,看着这场暴雨。他的同袍扶着他的肩膀。 “帝君……!”人群之中,他用尽全力,往天上呼喊。 “世间纷难,众生皆苦,何日才能见得朗朗乾坤?”他问。 已经转身的岩王帝君顿住了动作。 “我虽无意逐鹿,却知苍生苦楚,只愿荡涤四方,护得浮世一隅。” 神明的话语从苍穹跌落,伴随着那颗巨大的天星。 大地颤抖。 可这些话,嘉义已经听不见了。 雨落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冷,他眼前模糊,似乎是有人在的,便将扳指脱下来,递给对方。 “给我戒指的人说,既然你接过了这枚戒指,就要顾虑这天下苍生,继承我靖世所愿,守护璃月的八方太平……” 嘉义喃喃着:“人的一生过于短暂,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我平生心愿……无法看见朝日破开黑云的那一天。” 青年絮絮说着:“我想起我的女儿,上一次抱起她的时候……还没有手里的长枪重。” 没有人敢上前去。 因为岩王帝君从高天之上,走了下来。 他接过了那枚戒指,看见对方含笑死去。 “好。”岩的神明说,他金珀般的双眸其中有光闪动。 他将那枚扳指戴在手上,又在另一根手指上,浮现一枚相仿的扳指。 “这就是契约的证明。”契约的人已经死了,可是神明如此说着。 他同自己定下了契约,现在的时间与过去的时间定下了契约。 …… 穿着白袍的男子,将兜帽往后掀开,露出那双眸子。 “凡天下战乱,皆起于人心九因。” “今,立九柱以靖世,镇纷战于此,愿不再起刀兵……” 他抬起双手,往上推。山岩颤动,山川挪移。 他厉声道:“今日我立下靖世九柱,以求天地海晏河清!” 无数的山峰被抬起,在空中形成巨大的石柱。 岩王帝君双手向下一挥,九根巨大长柱猛插入这山谷四周,轰然作响。 “若有后世者破靖世九柱入内,世间必刀兵又起。” 神明取下腰间翠绿长剑,抬手,一道高门从山壁间浮出,大门展开,他将长剑送入,大门闭合。 神明低语,“最是慈悲的剑……到底还是斩向了……” 后续的话,他没有再说。 …… 往生堂的客卿问我:“你看见了什么?” 站在翠玦坡的山崖之上,我回答:“看见了有两根柱子比较高大,遥遥相对。” 钟离轻轻摇头,取下一枚戒指。 “走吧。”他说。 我们转身离开。 十几秒后,身后传来巨大的破碎声。 我诧异回头望去,只见其中一根石柱被拦腰卡断。 它破碎着,一寸寸矮下去。 我还没问,钟离忽地大笑起来,眉宇飞扬。 那些风席卷而来,奔到钟离身后悄然化为清风半卷,只余客卿的衣摆往前猎猎作响。 我再看。 这永远昏沉的九柱天地间,竟是有了光,光亮照在靖世九柱之上,就像……天裂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