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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尽管有身材上的缺陷,他的眼睛象井水一样明澈。“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希望明明白白地死去。”尼禄说,“我想问你,雇佣你来杀我的,是谁?”罗德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往下斜他一眼,沉默起来。按照雇凶的规矩,杀手是不能透露雇佣者的身份的。“算了……”罗德妥协了,“安东尼·奥托。见我的时候,他穿着白袍子,大概是一个巧言善辩的元老吧。”尼禄自嘲地笑一声,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色。罗德看到,他的鼻梁上有一小片淡褐的雀斑。“可以了。”尼禄镇定地说,“你现在可以杀死我了。”罗德提着短剑,走到他面前,与孤身一人的皇帝对视着。尼禄仰头,望着他的黑眼睛,棕色的瞳仁的聚光闪亮,象蜡烛燃尽之时的回光。“你的眼睛很美,就象艺术。”他忽然开口,“在海上呆得久了,你的眼睛也沾了盐粒吧。”罗德笑道:“说好听的话来讨好我是没用的。”他弯下腰,冰冷的青铜面具碰上尼禄的鼻尖,两人距离极近,“不过……我杀人的经验很丰富,绝对会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尼禄表现得仍然很淡定。他抬起手,凝视指间的金戒指,将它摘了下来。“谢谢。比起落入痛恨我的元老手里,被你干脆利落地杀死,也许是我最好的选择。”尼禄将金戒指递过去,“作为回报,我把皇帝的印章戒指送你。它现在还有法律效力,你可以拟一张特赦令,再盖上它,就能洗脱罪名、恢复公民的身份。”罗德感到诧异,盯着皇帝这双宛如琥珀的眼睛,半天都没说话。尼禄捧起他还拿着短匕的手,将金戒指套在沾着血的无名指上。金戒指体积很小,但重量不轻。罗德眼光深沉,问他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实现。”尼禄笑两声,苦涩地说:“我已经被逼到绝路,早就失去对命运的希冀。不过非要说一个的话……”他认真地说:“可以把面具摘掉吗?我想知道自己死在什么样的人手里。”罗德犹豫一下。自从当了海盗,除了睡觉的时间他都会一直戴面具。之所以通缉多年仍未被捕,与这一严苛的习惯离不开干系。识趣的尼禄就趁罗德愣神的时间,猛然抓住他握着短匕的手,扎进自己的脖子。……罗德从满目血光中回过神。马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四周却喧闹依旧。男人将孩子扛在肩头,头顶瓦罐的奴隶看着热闹,有顽童捡起地上的干果,剥开壳吃掉;有几个奥古斯都的崇拜者,竟然跪下来亲吻马车的车辙。温和的夕阳让一切都显得安宁,是没有任何痛苦的。那些悲剧都还没有发生。罗德淡定地拍掉落在肩膀上的花瓣,注视着被前呼后拥的马车。“久违了。”他自言自语,“尼禄。”第4章决定命运的三个人日落后,街边两侧的火盆里还燃着炭火。此时人群都已散去。罗德脚踩一地花瓣和果壳走去近卫军的营地,手里按着他的剑。他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象一笔泼在金色颜料上的黑墨。突然,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在耳后。罗德几乎是本能性地拔剑,剑光如游鱼那样一跃,就抵在来人的脖子上。维吉尔睁着眼,惊吓得满脸通红,血色好象瞬间固化在他的脸上。他腿脚打晃,手里的铜钱撒了一地,比他的头发还要油腻发亮。罗德顿一下,收起了剑。他打量着一身粗布的维吉尔,说:“怎么是你。”维吉尔捶了他一拳,鼻孔里喷出呼哧呼哧的气,瘦小的身体扭动几下,象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我的灵魂都被你吓回科西嘉的军营了!”他声音发抖,“老天爷总是不让我这种善人好过!”罗德扫他一眼,“你从军营里逃出来了?”“不算逃。”维吉尔抹一把鼻子,蒜头鼻滑稽地动一下,“我给了看守的兄弟一点好处费,不过今天晚上就得赶回去……”罗德将有些松懈的手套绑紧,坚硬的肩膀象一只躺卧着的弓。他面色冰冷地问:“你来罗马做什么?”“当然是赚钱!”维吉尔把钱袋放在脸前摇了摇,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光是涂抹着松香的火把,就让我赚了五百个塞斯特斯!我简直就象神庙里的石雕兽嘴一样被人塞满了钱币!”“你真是长了一颗钱币形状的心脏。”罗德讽他一句,尖锐的眼角勾起极为浅淡的笑意。“我乐意!”维吉尔把钱袋揣进怀里,眼里有一贯市侩气的精明,“罗马城里的人真是有钱,狂欢的炭火昼夜不息!等我退役之后,我就要在这里贩卖火把、油脂和干草,那时候我的门槛都要被这些有钱人踏破!”罗德勒紧剑鞘,睫羽低垂着,象打磨得光亮的薄刃。他的双脚象剑锋一样迈出一步,一举一动都有一点决然的意志。“那就祝你早日成为腰缠万贯的燃料商!”说完,他就转过身准备离开。“别急嘛……”维吉尔挽过他的肩头,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粗短的指头在衣领里摸了摸,挖出一根青铜制的条状物,上面雕刻着维纳斯与她的儿子丘比特在相互拥抱。那是每个罗马人都戴过的护身符。由于出生的婴儿有一半都会夭折,父母便给刚出生的孩子戴上护身符祈求平安,直到十五岁成年才能摘下。“你没有戴过这个,体会不到它的好处!”维吉尔将护身符挂在罗德的脖间,有一丝认真宛如浮云流动在他吊儿郎当的气质里。“我曾经倒卖过私盐,偷喝过指挥官的葡萄酒,还违反过军令偷偷去了趟妓院。但都没有受到惩罚……大概就是因为它!”罗德摩挲着护身符,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暗光。“临别之时赠送礼物……”维吉尔摆出一副骄傲的表情,直白地自夸一句,“怎么样?我是不是个义气的朋友?”眼前的场景其实罗德无比熟悉,如穿熟了又压箱底的内衣,如背会了又阖上的羊皮纸,抑或是旋律哼烂了、又不再唱的过时歌谣。总之,是那种隐隐藏在记忆里、偶尔跳出来使人回忆和喟叹的东西。当年,尼禄也是这样把最珍贵之物送给了他。——以及他的生命。罗德眼睛低垂,思绪有些脱离。他坚冰般的唇线微动,几乎是在向记忆里尼禄的旧影说道:“谢谢你……”他眼睫的影子被余晖拉长,那抹睫影宛如尖锥,好象仅仅看一眼就能被刺伤。维吉尔盯他一会,表情松动,发出长长的叹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