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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尊严地结束自己低贱的生命。然而当我和一帮虫鼠同住、在粪尿和血污中苟延残喘,我才无比明白人的尊严其实能无限折损下去!就算我的身躯满覆鄙夷和痰液,我都不想死……”门希将额头抵上窗框,里面传来的异味熏得他直流眼泪,“我不会让这一切继续下去的,安东尼……我要救你……”他本能性地掩住鼻子,“我要救我们……”安东尼咳了两声,费力地说:“你打算怎么办?”门希瘫坐在地上。他的金发已经失去光泽,白发象偷生的菌丝一样占据他整个头顶。他其实很象骨头和皮rou组成的一具静物,他的呼吸不过是被迫让渡一口空气而已。“积累财产和土地,让我们的资产重新达到四十万赛斯特斯。”门希说,“恢复贵族身份是当务之急。”安东尼在黑暗中象吐出黑泥一样吐着字:“可我们剩的钱连奴隶都买不起,更别说购置土地了……罗马城内哪怕仅仅一罗尺土地,都抵得上十车黄金……”“我会想办法借钱。”门希不为所动,“我担任过祭司,也担当过将军的职位数年,就算没了钱,手里的人脉也够我吃喝一段时间……”“哦……”安东尼在污泥里滚动着脑袋,“那点救济只是暂时的……贵妇们需要钱去买昂贵的孔雀蓝眼影,丈夫们需要钱去养活一批能吃好战的角斗士。贵族其实是全罗马最缺钱的人……”门希的指尖在颤抖。他激动地说:“我总该想点办法的,我要改变现在的境况。就算不了改变,我总要做些什么……噢!就让我去做点什么吧!”安东尼沉默起来。他在逼仄的空间里蠕动一下双腿,象一只被困在壳里的虫子。“好,我等你救我出去……”他哭喊道。……深冬,罗马城下了大雪。罗马人极其珍爱不常降临的雪,他们坚信雪有药效,会将雪水添加到食物中,将雪捏成各种形状摆在神龛里供奉。天气很寒冷,又很潮湿,空气象四处流走的冰水。尼禄捧起一张干巴巴的羊皮纸,走过焰色明亮的壁炉,来到满布水雾的玻璃窗前。外面的雪色透过玻璃映进来,他的银发反射出类似透明的亮色,仿佛结满一头冰晶。“那个故事的结局就刻写在这张羊皮纸上。”尼禄说,“还记得和女妖相爱的米诺斯吗?”罗德瞥他一眼,继续啃手里的苹果。他只穿一条松松垮垮的长裤,赤|裸着上身靠在壁炉一边。他的裤脚被壁炉里的火风吹得摆动。“念。”他语气短促,下命令似的说道。罗德的头发浓黑,嘴唇仿佛rou感玫瑰一样红得浓烈。他身体上的一切颜色都是张扬而外显的,包括他白皙到令人眼前一亮的皮肤。尼禄吹掉纸上的灰尘,微笑着念道:身负神力的王子和臭名昭著的女妖相爱。为了女妖,米诺斯甚至与父母决裂。王国内乃至周边邻国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攻讦。米诺斯被定义为“令神明失望和愤怒的浪费神力之人”,他的口碑从万人追捧降至人人喊打的地步。在全国上下的讨伐声中,米诺斯带着女妖住进镜子别墅,过起隐蔽的日子。为了让女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米诺斯想出一个方法:将她的眼睛取下,再将自己多出的一对眼珠给她。然而,诅咒并没有随着眼睛的摘取而消失。换上米诺斯的眼睛后,女妖尝试着睁开眼睛,负责给她换眼的医生立刻变成一樽石头。她的眼睛仍能使所见之人石化。换眼术的失败,使米诺斯受到更严厉的谩骂,哪怕是奴隶都在偷偷嘲笑他的糊涂和固执。气极的国王夫妇挟以王位,逼迫他立刻杀死这个不详的女妖。就在舆论的压力达到顶峰时,女妖为了维护米诺斯的王位,命令护卫割掉了自己的头颅。尼禄停顿一瞬间,捏着纸边的手指抖动一下,继续念道:米诺斯得知女妖自尽后赶来。他发疯似的大喊大叫,不久前才摘取眼球的眼眶流出血泪。他狂笑着,大哭着,撕扯自己的头发,扯掉缠住眼睛的丝绸,抱住她已经冰冷的头颅。半疯癫的他看到女妖半阖的眼睛,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在双唇贴上去的那一刻,他瞬间变成了石头。正如神谕所言,他最终死在自己的眼睛之下。罗德停止啃苹果的动作,一双黑眼睛冷冷望过来。他的眉毛有下撇的倾向,使他看上去有一点悲悯的神色。尼禄抬起眼梢,与这对黑眼睛对视。视线相交的这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一种界于故事和现实之间的宿命感。他预感到自己要经历极大的甜蜜,和极大的哀伤。罗德将苹果核准确地丢进垃圾桶。他抱着双臂,半闭着眼睛,一副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的姿态,凝结在瞳仁上的微光在眼缝间跳舞。“我们回去吧。”他说,“这故事听着让人烦躁。”铺天盖地的雪几乎要湮灭一切。两人走在山顶上,雪厚得没过他们的脚踝。在这片纯白到可怖的雪景里,罗德一步一抬脚地走着,眉眼间泛出潮湿的气氛。尼禄跟着他走,从眼角望他。在远方起伏的、灰褐色的山脊背景间,罗德的红唇轮廓鲜明,显示出一种希望的意味。罗德走到山顶边缘,一只脚踩在石块上,微微俯下身,望着山下说:“山下的水涨得更高了。”尼禄拍打沾在裤脚的雪粒,在冷天里长久行走让他胸闷。他的呼吸加重到轻喘的程度,鼻间呼出一团团白雾。长期保持的贵族礼仪使他再憋闷,都不愿用口呼吸。他顺着罗德的视线望去。巨大的雪层堆积在水面上,慢慢移动着,象一块块漂移的海草。不时有雪块沉入水中。“大雪加重了洪灾的状况。”尼禄说,“就是这场洪水让我背负巨债。既然冠了名,就要负责被毁建筑的维修和重建。”罗德放下腿,坐在厚实的雪地上。他拨开堆积的雪层,从草坪上捻掉一株青草。“那些债,你还了多少?”他问道。尼禄紧挨着他坐下,“分文未还。我的母亲从未向我催过债。”罗德勾起一侧唇角,舒了一口气说:“她还是爱你的。”尼禄的眼神变得阴暗起来,垂下头说:“她并不爱我,她只是为了维护我的姓氏罢了。”罗德手里捻着青草,饶有兴致地瞥看他,“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是可以保护你的人。不要伤害她,尼禄。”尼禄点点头,遮挡在眉目前的刘海晃荡着。浅黄的雀斑分散在他的鼻骨和眼睑下方,在苍白的皮肤上十分显眼。“我会的。”他从发绺间看向罗德,“我答应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