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两个jiejie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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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谁?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 “你杀谁都行,为什么要杀金子轩?!” “你杀了他,让师姐怎么办?让师姐的儿子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这些年来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座乱葬岗上?为什么我就非要遭受这些?我当初是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得到什么了?我疯了吗?我疯了吗?我疯了吗!” 忽然,温宁低声道:“……对……不起。” 一个死人,没有表情,红不了眼眶,更流不了眼泪。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死人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痛苦。他重复道:对不起……都、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听着他磕磕巴巴地反复道歉。忽然间,魏无羡觉得滑稽无比。根本不是温宁的错。是他自己的错。 ……………… 怔怔地想着,想着,魏无羡忽然哭了。 他茫然地道:“……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从前只有旁人来问他,该怎么办。如今却是他问别人,自己该怎么办。而且,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忽然,魏无羡脖子后方微微一痛,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周身一麻。 他方才心神恍惚,失了警惕,这感觉传来后,好一阵才知不妙,可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歪到了地上。先开始还能举起手臂,可很快的,连手臂也摔到了地上,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温情红着眼眶,缓缓收回右手,道:“……对不起。” 这一针扎得狠,扎得魏无羡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一阵,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情和温宁对视一眼,一齐站到他身前,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见此情此景,魏无羡心中升腾起一股狂躁的不安,道:“你们要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请罪?”魏无羡愕然道:“什么请罪?负荆请罪?投案自首?” 温情揉了揉眼睛,神色看似平静地道:“嗯,差不多。你躺着的这几天,兰陵金氏派人来乱葬岗下喊话了。” 魏无羡道:“喊什么话?一次说个清楚!” 温情道:“要你给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交出温氏余孽的两名为首者。尤其是鬼将军。” “……”魏无羡道:“我警告你们两个,赶紧把这根针拔下来。” 温情继续自顾自道:“温氏余孽的为首者,也就是我们了。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交我们出去,这件事就当暂且过了。那就再麻烦你躺几天好了。这根针扎在你身上,三天效用就会消退。我叮嘱过四叔他们了,会好好照看你。如果这三天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就……” 魏无羡怒喝道:“你他妈给我闭嘴!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们两个还想干什么?请个狗屁的罪,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拔下来!” 温情和温宁垂手站着,他们的沉默如出一辙。 魏无羡的身体无力,奋力挣扎无果,又没人听他的话,一颗心也忽然无力了。 他吼也吼不动,哑着嗓子,道:“你们去金麟台干什么?那个恶诅根本不是我下的……” 温情道:“那个恶咒是谁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穷奇道那一百多个人,确实是阿宁杀的。” 魏无羡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自己都想不出“可是”什么。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来推辞,要用什么借口来开脱。 他道:“……可是要去也是该我去。纵尸杀人的是我,温宁只是我的一把刀。拿着刀的人是我。” 温情淡声道:“魏婴,咱们都清楚,我们去了,这事儿就完了。他们最想要的,是姓温的凶手。” 魏无羡怔怔的看着她,忽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怒吼。 魏无羡道:“你们究竟懂不懂?去金麟台请罪,你们两个,尤其是温宁,会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最心疼你这个弟弟的吗?” 温情道:“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不是的。根本不是温宁应得。而是他应得的。 温情道:“反正,算起来其实我们早就该死了。这一年多的日子,算是我们赚的。” 温宁点了点头。 他总是这样,旁人说什么都点头,表示附和,绝不反对。魏无羡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他这个动作和这份温顺。 温情在榻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忽然伸手,在魏无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弹得十分用力,痛得魏无羡眉头一皱。见状,温情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道:“话说完了,交代清楚了,也道过别了。 “那,就再见了。 “这话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不过,说再多次也是不够的。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魏无羡躺足了三天。 温情的计算确实没错,整整三天,不多一刻,不少一刻,三天一过,他便能动弹了。 先是手指,再是四肢,脖子……等到全身几乎僵硬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之后,魏无羡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冲出了伏魔殿。 那群温家的人们这三天似乎也没合眼,沉默地坐在那间大棚子里,围着桌子坐着。魏无羡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路狂奔,冲下了乱葬岗。 一口气冲下山后,他站在荒野之中,喘着粗气,弯腰双手撑住膝盖,好容易才直起腰。然而,看着杂草丛生的数道山路,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乱葬岗,他刚刚才从上面下来。 莲花坞,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了。 金麟台? 三天已过,此时再去,能看到的,怕是只有温情的尸体,和温宁的骨灰了。 他愣愣地站着,忽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去。 更不知道要做什么。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这个念头,三天之中,被他反复否决过,但还是反复出现着,挥之不去。 温情和温宁自己走了,也许,其实他心底对此是庆幸的。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为难究竟应当做什么抉择了。因为他们已经给帮他做了,已经解决了这个麻烦。 魏无羡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低声对自己吼道:“想什么?!” 脸上火辣辣的,终于把这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而改想,无论如何,好歹要把温氏姐弟二人的尸体骨灰拿回来。 于是,他最终还是朝金麟台的方向奔去了。 ………………………………………… 哭声是从一间厅堂样的建筑中传来的。魏无羡无声无息潜到门前,从雕镂着精致花纹的木窗缝隙间向里望去。 堂中置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棺木之前,跪坐着两个白衣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身形孱弱,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从小到大,他被这个背影的主人背过无数次。 是江厌离。 江厌离跪坐在一只蒲团上,愣愣盯着面前那具黑得发亮的棺木。 婴孩似乎就抱在她怀里,还在发出细细的哭声。 右边的那名女子低声道:“……阿离,你别坐了。去休息休息吧。” 江厌离摇了摇头。 听声音,右边这女子是金子轩的母亲金夫人。魏无羡小时候,曾见过她带着尚且年幼的金子轩来莲花坞玩儿,后来也在各种宴会场合上与之打过照面。 这是个和她的好友虞夫人性子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十分好强,声调总是扬得高高的。可刚才她说的这几句话,声音却又低又哑,显得很是苍老。 金夫人又道:“这里我守着就好了,你不要再坐下去了,会受不住的。” 江厌离轻轻地道:“母亲,我没事。我想再坐一会儿。” 半晌,金夫人缓缓站了起来,道:“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应该也在这里跪坐很久了,腿脚发麻,站起来后身体微微一晃,却立刻稳住了。转过身,果然是那张轮廓有些刚硬的女子面容。 魏无羡记忆中的金夫人,雷厉风行,神情傲慢,周身贵气,金光璨璨。容貌保养得极好,瞧着十分年轻,说是二十如许也有人信。而此时此刻,魏无羡看到的,却是一个一身素缟,鬓染霜华的普通中年女人。没有心情化妆,脸色灰败,嘴唇上起着一层死皮。 她走过来欲推门而出,魏无羡立刻闪身,足底轻点,刚刚游上走廊的斗拱,金夫人便迈了出来,反手关上门,面目冷然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肌rou,似乎想做出如往常般威严的表情。 可是,这口气还没吸完,她的眼眶先红了。 方才在江厌离面前,她始终不露分毫孱弱之态。然而一出门来,她的嘴角便垮了下来,五官皱缩,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这是魏无羡第二次在一个女人脸上,看到这种难看至极、又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表情了。 魏无羡无意间握了握拳,谁知,指骨恰好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闻声,金夫人立刻长眉倒竖,喝道:“谁!”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潜藏在斗拱旁的魏无羡! 金夫人眼神极好,看清了藏在黑暗之中的那张面容,脸上好一阵扭曲,尖声喝道:“来人!都给我来人!魏婴——他来了!他潜进金麟台了!” 魏无羡跃下长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间厅堂的门被人撞开,他不由得落荒而逃。 在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江厌离哪怕一个表情、更不敢听她对自己说一句话! 魏无羡眼神虚空,漫无目的地走着……到底哪里错了……到底是谁错了……没有答案……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天地之大,他原本有自己的家……父母夜猎除祟亡故……后来尝尽人世冷暖终于被江叔叔抱回了江家……温氏的太阳将莲花坞烤成了焦土……剖丹还恩,弃剑道修鬼道,千辛万苦,与尸鬼为伍,他是为了将众生头上的那轮刺眼的太阳射下来,让百姓让百家能够自由地喘息自在地生活……结果……江澄不要他了……蓝湛更加看不惯他……百家也容不得他了…… 退避乱葬岗,只不过是因为他强大,只不过是他看不惯金星雪浪的烙铁,只不过是他看不惯姓温即罪,只不过是他不想看见天上又一次升起多余的太阳…… 好不容易……乱葬岗上的异性家人容纳了他,给他留了一盏灯……如今这一盏灯也熄灭了……不……温情温宁走了,四叔他们还在乱葬岗上等着他,等他把姐弟俩的骨灰带回去……情姐,你让我怎么面对四叔外婆,你让我怎么跟阿苑说情姑姑和宁叔叔再也回不来了…… 魏无羡捂着肝脏的位置。五脏六腑疼痛欲裂……为了修习鬼道,他与虎谋皮,与鬼交易,这一副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之前情姐拿针药帮他撑着……如今情姐走了,估计他也没多久可以活了……四叔阿苑他们没了夷陵老祖的庇护想必结局也只是末路……但好歹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留个全尸也是可以的……只是可怜了阿苑,小小年纪世间的苦都尝尽了,却还没来得及长大……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讨论鬼将军……温宁……温宁! “鬼将军也真是凶残……说是来请罪,又忽然发狂,在金麟台当场杀了三十多个人!” “幸好当天我没去!” “不愧魏无羡教出来的狗,见人就咬。” “这魏婴也真是。控制不住就不要瞎炼,炼出来条疯狗也不拿链子拴好,迟早有一天遭反噬。照这个趋势我看那一天不远了。” 魏无羡静静听着,指节微微抽搐。 “兰陵金氏好倒霉啊。” “姑苏蓝氏才倒霉呢!杀的那三十几个人里大半都是他们家的,明明他们只是来助阵平息事端的。” “好在终于把鬼将军焚毁了,不然一想到有这么个东西成天在外边晃,还时不时发一发疯,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有人啐道:“温狗就是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鬼将军已经被烧成渣了,这下魏无羡总该知道厉害了吧?我听好些准备去参加这次誓师大会的家主都放话了。痛快!” 魏无羡越听,面上神情越是淡漠。 他早该明白如此的。无论他做什么,这群人的嘴里,永远不会有半句好话。他得意,旁人畏惧;他失意,旁人快意。横竖都是邪魔歪道,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算什么?! 只是,他眼神中的寒意越是彻骨,心头那一把狂怒的业火,就烧得越旺。 一人得意洋洋,仿佛他在这中有着莫大的功绩,道:“是啊,痛快!他今后若是老老实实缩在那破山岗上夹着尾巴做人倒也罢了,要是还敢出来抛头露面?嘿,只要他一出来,就……” “就怎么样?” 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闻声一怔,齐齐回头。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眼下晕着两道乌色的黑衣青年站在他们身后,冷冷地道:“只要他敢出来,就怎么样?” 眼尖的人看到了这人腰间那管束着鲜红穗子的笛子,登时大惊大恐,脱口而出:“陈情。是陈情!” 刹那间,人群以魏无羡为圆心,空出了一大片地,朝四下逃窜开来,魏无羡吹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口哨,这下人忽觉身体一沉,尽数趴到了地上。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发现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背后,都沉沉压上了数只形态不一、口垂鲜血的阴灵! 魏无羡在一地东倒西歪、动弹不得的人群中缓缓穿行,道:“咦,你们怎么啦?方才在背后谈论我,不是很嚣张的吗?怎么到了我面前,又是五体投地的另外一幅嘴脸了?” 他走到刚才言语最刻毒的那人身旁,猛地一脚踩上他的脸,哈哈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侠士,究竟要把我怎么样啊?!” 那人被他踢得鼻骨断裂,鼻血狂飙,惨叫不止。数名修士再城墙上方观望,想帮忙又不敢上前,远远地隔空喊话道:“魏……魏婴!你若是真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找誓师大会的那些大家族大家主们?跑来欺负我们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低阶修士,算什么本事?” 魏无羡又是一声短哨吹出,那名喊话的修士忽觉有一只手猛地拽了他一把,从城墙上方跌落下来,摔断了双腿,长声惨嚎起来。魏无羡道:“低阶修士?因为是低阶修士,我就必须要容忍你们吗?既然敢说,就要敢承担后果。既然知道自己是微不足道、贱如蝼蚁的杂碎,怎么不懂管好自己的嘴!” 众人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半晌,魏无羡没再听到一句闲言碎语,满意地道:“对了嘛,就是这样。我有没有本事,你们也配评论?” 说完又是一脚,将编排得最起劲的那人的口牙踹落了半边,血溅满地,无人不战栗色变! 哀嚎声声中,魏无羡道:“不过,你们这些杂碎倒是说对了一件事。跟你们这种人浪费时间,没什么意思,我得去找那几家大的,跟他们算算清楚。” 他一抬头,看见了城墙上贴的那张巨大告示。方才这群人,就是围着这张告示在讨论。 这告示最上方,写的是“誓师大会”四个字,内容是以兰陵金氏、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姑苏蓝氏为首的四大家族,要在岐山温氏被废弃的仙府不夜天城的废墟之上,将温氏余孽的骨灰飞洒,同时誓师,与占据乱葬岗的夷陵老祖势不两立。 不夜天城,誓师大会? 情姐,温宁……等我……我带你们回家…… 魏无羡向着不夜天狂奔而去……不夜天…… …………………………………………………… 不夜天……温王在世时,百家盼着温若寒死,温王死了,百家盼着我魏无羡死……哈哈哈哈哈,可笑,温若寒虽是走火入魔,好歹也是正道登顶的修士,我魏无羡邪魔外道,偏安一隅龟缩乱葬岗,何德何能能够与称霸一生的温王相提并论……空有鬼王之称,老祖之名,魏无羡……你看看你自己,活了半辈子什么都没有,真是失败啊……勾一勾嘴角,淡漠的眼神里全是嘲讽。 魏无羡坐在不夜天主殿炎阳烈焰殿屋脊上,他的身后是屋脊上原来就有八个脊兽,如今殿下广场上的百家之人忙忙碌碌,竟没有发现这第九个脊兽是活的…… 看着凌乱的百家众人忙着排队找排头组着方阵,举着家族的旗帜……兰陵金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四大家族也就算了,温宁杀的,也就算是他魏无羡杀的了……但还有好多他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的小家族,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们来做什么……魏无羡脑子里胡乱想着…… 这是真当他魏无羡好欺负呢?当年射日之征,双方都是死伤惨重,战场壮烈无比,为了多争一分,多抢一秒,各家修士都是吃完就睡,睡醒就奔赴前线开始厮杀,拿着刀剑砍人全凭反应,看着战袍非我友军,便提剑就砍,哪里来的什么时间还慢慢排好队找排头,还找个人举着家族旗子?四大家族便就罢辽,当年对抗温王,有多少小家族就连金家都根本就不敢明面上支持起义军,都是几乎打到了不夜天,那些墙头草才晾起旗帜参与伐温……打量着他不会主动出击,只会引颈受戮吗? 如今是个家族便赶紧立个旗子,是生怕少算了战功吗?也是!他魏无羡若是死了,估计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无恶不作的邪魔外道可以供他们讨伐了……呵呵……魏无羡有些累了,躺倒在身后的脊兽上欣赏着戏子们欢快的搭建舞台,左脚垂在屋脊一侧晃荡着,右腿搭在屋脊上,左手枕在头后面,右手转着陈情时不时敲着自己的胆经……情姐前几天拿着针对着他说,阴怨之气对他的肝胆影响极大,没事儿要多敲敲肝经胆经……情姐,看见了吗?坏了的不是我的肝经胆经心脏脑子……是这已经坏了的人心世道! ………………………………………… 此夜,广场上密密麻麻列满了大大小小各家族的方阵,每个家族的家纹锦旗都在夜风中猎猎飘动。断旗杆前是一座临时设立的祭台,各个家族的家主站在自家方阵之前,由金光瑶为他们每人依次送上一杯酒。尽数接过酒盏后,众位家主将之高高举起,再酹于地面。 酒洒入土,金光善肃然道:“不问何族,不分何姓。这杯酒,祭死去的世家烈士们。” 聂明玦道:“英魂长存。” 蓝曦臣道:“愿安息。” 江澄则是阴沉着面容,倾完了酒也一语不发。 魏无羡天生笑相,此刻却笑不出来了,往日的战友兄弟一个个离他而去站到了对立面,是非对错已经说不清了,金子轩死在他的面前是事实,百家容不得他辩解…… 聂家和蓝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穷奇道?赤峰尊向来嫉恶如仇,他既然是恶,那么聂明玦恨他也是对的……但是若是聂蓝家的人没有去穷奇道,情姐温宁他们自首之时,聂蓝家人没有在金鳞台,哪怕看在他与蓝湛有旧,想必蓝宗主也不会在这儿,可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总是那么巧? 江澄……你知道今日百家聚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吗?你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金家……最可笑的便属金家……金夫人先前哭儿子哭得完全失了风度,可这金光善却哪里像死了儿子的状态?这好不容易给他定了一个罪状的兴奋都快浮在面上了。 金光瑶又从兰陵金氏的方阵之中走出,双手呈上了一只黑色的方形铁盒。金光善单手拿起那只铁盒,高高举起,喝道:“温氏余孽焚灰在此!” 一个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魏无羡抓紧陈情便要起身……来不及了…… 金光善话音未落地运转灵力,将铁盒赤手震裂。黑色铁盒碎为数片,无数白色的灰末纷纷扬扬撒于凄冷的夜风之中。 挫骨扬灰! 金!光!善!魏无羡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位金宗主,看他已经是个死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之声。金光善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讲话。等到叫好声渐渐平息,他又高声道:“今夜,被挫骨扬灰的,是温党余孽中的两名为首者。而明日!就会是剩下的所有温狗,还有——夷陵老祖,魏婴!” 忽然,一声低笑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陈词。 这声低笑响起的太不是时候,突兀又刺耳,众人立即刷刷地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炎阳烈焰殿其中一条屋脊上,竟然有九只脊兽,方才那声低笑,就是从那边发出来的! 那只多出来的脊兽微微一动,下一刻,一只靴子和一片黑色衣角便从屋檐上垂了下来,轻轻晃荡。 所有人的手都压到了剑柄上,江澄的瞳孔一缩,手背青筋突起。金光善又恨又警,道:“魏婴!你胆敢出现在此!” 魏无羡有些无语:“我为什么不敢出现在此?你们这些人加起来,有三千么?别忘了当年在射日之征里,别说三千,五千人我也单挑过。而且我出现在这里,岂不正合你们的意?省得劳你们明天还要特地找上门去把我挫骨扬灰。” 清河聂氏也有数名门生丧生于发狂的温宁之手,聂明玦冷冷地道:“竖子嚣张。” 魏无羡道:“我岂非一直如此嚣张?金宗主,自己打自己的脸,痛快么?说只要温氏姐弟去金麟台给你们请罪这件事便揭过的是谁?刚才口口声声说明天要把我和其他温党余孽挫骨扬灰的又是谁?” 之前大意,情姐和阿宁的骨灰他带不回去了,他自己想也活不过几日了,但是死也要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吗?人,总要讲讲道理,天下间的话岂能让他们都说完了? 金光善道:“一码归一码!穷奇道截杀,你屠杀我兰陵金氏子弟一百余人,这是一码。你纵温宁金麟台行凶,这又是另……” 魏无羡道:“那么敢问金宗主,穷奇道截杀,截的是谁?杀的又是谁?主谋者是谁?中计者又是谁?归根结底,先来招惹我的,究竟是谁?!” 那些站在方阵之中的门生们藏身于人山人海,倍感安全,纷纷壮起了胆子,隔空喊话道:“即便是金子勋先设计截杀你,你也断不应该下这么大狠手,杀伤那么多条人命!” “哦。”魏无羡替他分析道:“他要杀我,可以不用顾忌下死手,我死了算我倒霉。我自保就必须要顾忌不能伤这个不能伤那个,不能掉他一根头发了?总而言之,就是你们围攻我可以,我反击就不行,对不对?” “反击?那一百多人和金麟台上的三十多人是无辜的,你反击为何要连累他们!” 魏无羡道:“那乱葬岗上的五十多名温家修士也是无辜的啊,你们又为何要连累他们?” 另一人啐道:“温狗究竟给了你什么大恩大德?这样向着这群杂碎。” “我看根本没有甚么大恩大德。只是他自以为是个和全世界作对的英雄,自以为在做一件义举,觉得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自己很伟大罢了!” 听了这一句,魏无羡却沉默了。 下方众人将他的沉默当作退缩,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你对金子勋下那种卑鄙阴损的恶咒在先!” 魏无羡道:“请问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恶咒是我下的?” 发问那人哑口无言,噎了噎,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 魏无羡无语了,他到底在跟这些脑子不清楚的人争什么??谁起诉谁举证不是吗?你们要是天天到乱葬岗控诉我杀人放火,那我岂不是日日旁的事都别做了,每天找证据自证清白这辈子也就过了? 魏无羡笑了:“那我再请问,为什么不是你?你不也没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恶咒吗?” 那人又惊又怒:“我?我怎么会和你一样?休要混淆是非胡搅蛮缠!你的嫌疑最大,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和金子勋一年多以前就结过怨!” 魏无羡森然道:“究竟胡搅蛮缠的是谁?一年多以前?对啊,我若想杀他,一年多以前就杀了,用不着留到现在。不然他这种角色,要不了一年,我三天就忘了。” 一名家主震惊了:“……魏无羡啊魏无羡,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无理的恶徒……把人杀死之后,还要言辞侮辱,恶语相向。你莫非就没有半点同情之心、愧疚之情?” 骂声一片,魏无羡却安然受之。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与他们这些人为伍,他不屑! 唯有愤怒,才能把他心中其他的情绪压下去。 一名站在方阵较前列的修士痛心疾首道:“魏婴,你太让我失望了。亏我当初还曾经仰慕钦佩过你,还说过你好歹是开宗立派的一代人物。如今想来,真是几欲作呕。从此刻开始起,我与你势不两立!” “哈哈哈哈……” 魏无羡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了,他眼角含泪道:“你仰慕我?你说你仰慕我,那为何你仰慕我的时候我没见过你?而我一人人喊打,你就跳出来摇旗呐喊?你这仰慕,未免也太廉价了。你说你从此与我势不两立,很好,你的势不两立抑或不共戴天,对我有任何影响吗?你的仰慕和憎恶,都如此微不足道,怎好意思拿出来叫嚣?” 话音未落,他喉咙忽然一噎,胸口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闷痛。 低头一看,一只羽箭正正插在他胸口,箭头埋入了两条肋骨之中。 他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射出这一箭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修士,站在一个小家族的方阵之中,兀自维持着姿势,弓弦犹在颤抖。 魏无羡看得出来,这只箭,原本是直冲他心口致命之处射来的。只是射箭人技艺不精,箭势在半空中衰落,这才偏下了心脏部位,射入了肋骨之中。 那射箭人身旁的人都目光惊愕、甚至惊恐地看着做出了这种鲁莽举动的这名同门。魏无羡抬起头,脸现煞气,反手拔下这只羽箭,用力掷了回去。 只听一声惨呼,那名偷射他的年轻修士,竟然就这样被他徒手掷回的一箭插中了胸口! 他身旁另一名少年扑到他身上,嚎啕道:“哥!哥!” 那个家族的方阵瞬间乱了套,家主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魏无羡道:“你……你……你好狠毒!” 魏无羡右手随便在胸膛的伤口处按了按,暂时止住血,漠然道:“叫什么叫,他射我和我刺他的是同一个位置,死不了。况且他既然敢偷袭射我这一箭,就该料到万一没射中会是什么下场。既然都叫我邪魔歪道了,总不至于指望本人宽宏大量地不和他计较。” 金光善呼道:“布阵,布阵!今天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一声令下,对峙局面终于被打破,数名门生御剑持弓,向着大殿上方包抄过去。 终于先动手了! 魏无羡冷笑道:“说得好像你们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打算的一样!” 说着,他将腰间的陈情取了下来,举到唇边,随着笛子发出尖锐的嘶鸣,不夜天城广场的地面之上,一只只惨白的手臂破土而出! 一具具尸体顶破白石铺就的细墁地面,从泥土深处爬了出来。有御剑刚刚离地的,立即被他们拖了下来。魏无羡站在炎阳烈焰殿的屋脊之上,竹笛横吹,双目在夜色中闪闪发出冷光。俯瞰下方,各家服饰犹如五颜六色沸腾不止的水,翻搅不止,时而四散,时而又聚拢。除了云梦江氏的方阵那边无恙,其他家族尽皆大乱,各个家主都忙着护住自己的门生,一时都无暇去攻击魏无羡。 正在此时,一道泠泠的琴音扰乱了陈情的笛音。 魏无羡放下陈情,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坐在另一条屋脊上,横琴于前,一袭雪白的衣衫在黑夜中有些刺目。 魏无羡冷声道:“啊,蓝湛。” 打完招呼过后,他又将笛子举到唇边,道:“从前你就该知道了,清心音对我没用!” 蓝忘机翻琴上背,改为抽出避尘,直冲陈情袭去,要斩断这支催生出魔音的鬼笛。蓝湛,你可知晓,今日你斩断这陈情,我,会是什么下场?挫骨扬灰……死无全尸……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魏无羡旋身一错,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咱们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横竖你从来都看我不顺眼,来啊!” 他此刻已经处于神智不清的半疯狂状态了,一切恶意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只觉得什么人都恨他,他也恨所有人,谁来都不怕了,也不过如此。听了这句话,蓝忘机的动作顿了顿,道:“魏婴!” 这一声虽然是喝出来的,可是,换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来听,都会听出来,分明在颤抖。 忽然,一片厮杀声中,魏无羡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在喊:“阿羡!” 这个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他他心头狂飙的邪火浇了个透心凉。 江厌离究竟是什么时候来了誓师大会现场的? 魏无羡登时魂飞魄散,顾不上再和蓝忘机相斗,放下陈情:“师姐?!” 江澄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刹那间脸色煞白,道:“姐?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魏无羡跳下了炎阳烈焰殿的屋脊,和江澄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师姐?师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他顾不得数道冲他逼来的刀光剑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一边格挡一边急急奔走,忽然,看到江厌离被淹没在人群后,一边奋力地拨开几人,一边艰难前行。他们之间还隔着不少距离,隔着无数人,一时半会儿魏无羡冲不过去,江澄也冲不过去。更糟的是,恰在此时,两人都忽然发觉,江厌离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具腐烂了一半的凶尸。 看到这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魏无羡厉声喝道:“滚开!给我滚开!别碰她!” 江澄也咆哮道:“让它滚!” 他掷出了三毒,紫色的剑光冲那具凶尸飞去,然而,剑光在半路就被其他修士的剑光干扰了,偏离了方向。魏无羡心神越紊乱,控制能力就越差,那具凶尸无视他的指令,反而扬起了手中生锈的长剑,朝江厌离劈去! 魏无羡疯了,边冲边喊道:“停下来,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现在人人都在忙着对付自己身边纠缠的凶尸,根本没有谁还有心思注意别人是不是危在旦夕。那具凶尸一剑劈下,划开了江厌离的背部! 江厌离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那凶尸站在她背后,继续扬起了长剑。正在这时,一道剑光削飞了它的头颅! 蓝忘机落在广场之上,顺手接过回召的避尘,第二剑斩断了这具凶尸的双手,生锈的长剑跌落在地。不需要第三剑,它便再也威胁不到人了。 魏无羡和江澄这才冲了过去,连感谢都顾不上对蓝忘机说。江澄抢先抱起江厌离,蓝忘机则截住了魏无羡,抓住他的衣领,提到面前,厉声道:“魏婴!停止催动尸群!” 魏无羡眼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事,眼中也完全没有蓝忘机的脸,更看不到蓝忘机眼中的血丝,也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只想去看江厌离有事没有,赤着眼睛拨开他,扑到地上。 蓝忘机被他推得身形一晃,站稳了看着他,还没下一步动作,忽听远处又有人惨叫呼救,敛了目光,转身飞去救援。 江厌离的背都被鲜血浸染了,闭着眼睛,好在还有呼吸。江澄探她脉搏的手颤抖着抽了回来,松了一口气,忽然冲着魏无羡的脸就是一拳,喝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的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绝望地道:“……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啊……” 这时,江厌离动了一下,江澄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道:“jiejie!没事!没事,你怎么样?还好,只是划了一剑,还好,我马上带你下去……” 他说着便要把江厌离抱起来,江厌离却忽然道:“……阿羡。” 魏无羡打了一个哆嗦,忙道:“师姐,我……我在这里。” 江厌离缓缓睁开那双漆黑的眸子,魏无羡心中一阵恐慌。 江厌离勉力道:“……阿羡。你之前……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和你说一句话……” 听着听着,魏无羡的心砰砰狂跳。 他还是不敢面对江厌离的脸,尤其是此时此刻,这张脸和当时的金子轩一样,沾满了尘土和鲜血。 更不敢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江厌离道:“我……是来跟你说……” 说什么? 没关系?我不恨你?什么事都没有?不怪你杀了金子轩? 不可能。 但是完全与之相反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所以,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还能对魏无羡说什么。 可是,她心中就是觉得,她一定要来见这个弟弟一面。 吸了一口气,江厌离道:“阿羡,你……你先停下吧。别再,别再……” 魏无羡忙道:“好,我停下。” 他拿起陈情,放到唇边,低着头吹奏起来。他费了极大精力才稳住心神,这次,凶尸们终于不再无视他的命令了,一只一只,喉咙里发出咕咕怪声,像是在抱怨一般,缓缓伏了下来。 蓝忘机微微顿足,远远望向这边,末了,回头继续出剑,救援尚在苦斗的同门和非同门。 突然,江厌离双目一睁,双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大力,将魏无羡一推! 魏无羡被她这一推推得又摔倒了地上,再抬起头时,就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喉咙。 握着剑的那名少年,正是刚才扑到那射箭人身上痛哭的年轻修士。他还在哇哇大哭,泪眼朦胧地道:“魏贼!这一剑代我哥还给你!” 魏无羡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头已经外下去、喉咙汩汩冒出大量鲜血的江厌离。 他刚才还在等着她说话,仿佛是对他下达最后的宣判。 江澄也是愣愣的,还抱着jiejie的身体,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魏无羡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蓝忘机一剑刺出,猛地回头。 那名少年这才发现自己错手杀错了人,拔出长剑,恐慌地连连后退,边退边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要杀魏无羡,我是要给我哥报仇……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魏无羡倏地闪到他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名家主挥剑喝道:“邪魔,放开他!” 蓝忘机什么风度仪态也顾不上了,他推开一个又一个的挡路之人,朝魏无羡的方向奔去。然而,还没奔到一半的距离,魏无羡便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捏断了这名少年的喉骨。 另一名修士怒道:“你!你——当初累死江枫眠夫妇,如今又累死你师姐,你咎由自取,还敢迁怒别人!不知回头,反而继续杀伤人命,罪无可恕!” 可是,再多的谩骂和斥责,此时的魏无羡也听不到了。 仿佛被另外一个灵魂支配着,他伸出双手,从袖中取出了两样东西,在所有人面前,把它们拼到了一起。 那两样东西一半上,一半下,合为一体,发出一声铿然的森森怪响。 魏无羡将它托在掌心,高高举了起来。 阴虎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