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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已过,天却没有要亮的意思。午时初刻,镇上挤满了人,商铺闭门不开,昨夜集中了所有人的空旷地上,搭起了一个木台,村长模样的那个老头,和好几个老头聚在台上围坐着说话。底下的金水人个个神色慌张,都在等那几个老头商量出结果。突然,有人大声叫了一句:“族长,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有人去见女皇。这是天灾,数十年前那场大难,你们都忘了吗?当时大梁有一位圣人出面,这一次呢,谁又能救救我们?”一位老人走出来,伸手做了个示意所有人安静的手势。“大家稍安勿躁,各家的长辈都在这里,我们这里是这样,女皇那里也是这样,天有异象,一定会有人向神女献出祭品,你我只有静待才是。”这话显然无法服人,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到处都是议论声。“什么祭品?轮不到我家的小孩吧?”一名村妇惊得脸色发白。“不是。”族长道,“大家相信我,数十年前,那场大难我亲历过。你们都是道听途说而来,老朽只有一句,静观其变。现在,每家选一位壮年出来,听从调遣。”族长的权势很大,虽然还有人议论,但也按照他的说法,每家都推选出来一名壮年。比起真正的夜晚,此时此刻,不能算是夜。天穹之中,泛着青白色的微光,这是天亮之前的征兆,所以人群还不算很不安。然而到了未时,天不仅没有亮,反而彻底黑了下去。没有人敢回家,大家都拖家带口地在空地上聚着。有人从附近的茶肆搬来椅子,几家离得近的茶馆给所有人提供免费的热水。人们手里握着茶杯,没有几个人说话,彼此脸上都是凝重。韩衡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椅子靠着坐成三排,旅店老板也在。那两个昨夜出来躲避地震的旅客已经背起行囊离开这个小村镇。“我们什么时候走?”耿随之问,徐尧坐在他旁边,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腰。“现在吧。”韩衡四下看了看,所有人都自顾不暇,谁也不会注意谁又起身离开。不过走之前,他还是给了旅店掌柜一张百两的银票。掌柜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个当口上,银子已经没那么重要。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将面对的是什么。一个有序的社会,在自然环境的巨大变化之下,用不上一整天,就会立刻陷入混乱。韩衡和庄灵坐在一辆马车里,韩衡时不时瞥他一眼,君晔灏醒了要吃东西。小孩子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饿了要吃东西,渴了就要喝水,动不动不满了就要哭。看上去很平静,当庄灵一勺子把温热的粥喂到了君晔灏的脖子上,君晔灏一点儿不给脸地放声大哭起来时,韩衡连忙把君晔灏抱起来。“我来吧。”马车里的人脸都覆盖上了一层黑布般的夜色,车里没点灯,否则车子一晃,就容易起火。吃饱以后,君晔灏别开脸,对韩衡喂过来的勺子视而不见,眼皮直往下掉。韩衡换了个姿势抱孩子,把碗推到一边。君晔灏软趴趴的身子贴着韩衡的胸膛,不管这世界里的人有多少恐惧,只顾得上吃饱了睡。马车一摇一晃,没有任何规律,幅度不大。韩衡抱着孩子,一大一小都在犯困。黑暗里突然想起庄灵的声音:“韩衡。”“嗯?”韩衡嗓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爱你。”韩衡心头猛地一跳,把君晔灏的屁股往上托,让孩子可以靠在他的脖颈里,暖烘烘的一坨。“你这是怎么了……”“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也是我的亲人。我父母已经亡故,兄长的生母是毒害我母妃的直接凶手。我犯过错,骗过你,为了荒谬可笑的野心和仇恨……”马车里很安静,庄灵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被扩音器放大。韩衡不安地两脚互相踩了踩,嗯了一声。“我……不完全是为了那个预言,才和你在一起,才让你为我生下孩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我们也和好如初,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韩衡有些茫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庄灵要说这些。“如果这世上没有你,于我,就了无挂碍了。”一缕一缕微光时不时从窗户缝随着马车前进透进来。庄灵伸过手去,握住韩衡的手,他的手心都是汗,韩衡的手却温暖而干燥。庄灵认真地注视着他:“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对我来说……”迟疑的话语带着某种犹豫。“韩衡,我爱你。”韩衡明显感到庄灵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但直觉让他只嗯了一声表示听到,没有再问。车队停下来时,韩衡正在睡觉,随着马车剧烈一颤,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庄灵握了握他的手,“我下去看看。”韩衡抱起儿子:“一起去。”因为徐尧带着地图,还带着他藏宝阁的弟兄,便是徐尧的车队走前面带路。现在一串马车都停在官道上。徐尧一声大叫:“站住,你上哪儿去?耿随之!”前面一个白色的身影就是耿随之,那人影倏然一闪,就像一头灵活的小鹿,闪进道旁的树林里不见了。徐尧简直要气疯了。“随之!你站住!我……”旁边有徐尧的手下来劝,两个人已经冲下坡道去找耿随之。韩衡走到徐尧面前,问:“怎么了?”“说漏嘴了。”徐尧一只手使劲在脸上抹了一把,放下时,整张脸上表情惨不忍睹,“我先把人找回来。你们就在这儿,等我一下。”韩衡还来不及把他抓住,徐尧就跑出去了,他没有轻功,不能姿态潇洒地跃进矮于官道露面的丛林,只有狼狈不堪地一手抓着坡上的小树苗,一脚试探着往下落。小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在官道旁的小树林里,围着火堆分干粮吃,马解下来拴在附近啃草。徐尧跟耿随之拉拉扯扯地回到队列。徐尧两个手下自觉走到远处坐下。“你们俩在闹什么别扭?紧急时刻,能不能别添乱?”边说,乌翠边把烤得扑鼻香的一只兔腿分给耿随之。耿随之吸了吸鼻子,脸上沾了不少泥土,东一道西一道脏,接过兔腿沉默不语地僵硬坐着,也不吃东西。韩衡看着徐尧挑了挑眉:怎么回事?徐尧露出一个苦笑。“不吃点怎么有力气跟我打架。”这时众人才看见,徐尧右边脖子和侧脸都有被人挠的抓痕。显而易见,徐尧带的人里,只有耿随之敢挠他。听了这句,耿随之一愣,旋即恶狠狠一口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