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盛宴 五
张起灵失踪时,让吴邪被揍成半死不活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张起灵一回来,他又成一举吞并老九门张家的英雄了。 当然,这里面的差别全在于我个人的倾向。 闷油瓶在重症监护室哭了一夜,趴我胳肢窝里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期间我用眼神瞪走了所有人。我俩的爱情故事就这样在所有人心里继续了下去。 心态一好,身体也快速恢复了起来。 小伙子先前还像个老中医似的替我马杀鸡治疗,如今我真病了,他反倒不敢碰我,医生一来他便躲出去,似乎连我的病情都不想知道。 回到别墅大床上,每晚也都是他蜷缩在我身边睡觉,我满心喜爱,侧卧将人搂得紧紧地。 “等我能走了,陪我去个地方?” “好。” 复健全程都有张大族长陪同,在我身上吸取了个把月的人气,他的情绪总算恢复了一些,虽然一到入夜时分还是需要紧贴着我,半夜惊醒的话会下意识伸手摸索看看我是死是活,而后激动地抱紧我蹭上许久。 毫无疑问,他经历了巨大的“失去”。 一种从来不曾拥有过的财富,在苦心求证终于意识到它们存在的时候便全部失去了。 细节我无法想象,单只猜到这么一个大概,便是我也无法承受。 为此,我十二分努力地做着复健。 我的研究不仅没有停下反还加大了投入。当初为着测验记忆读取这事逆了他的原则而不得不小心避开他,如今却能够大肆将研究人员请来家中讨论,这点改变令吴二白也换了态度。 闷油瓶现在处于一个不能再接受更多失去的心理脆弱状态,张家的情况却是截然相反。藏人部的杀戮行动不知为何彻底启动了,所有参与北京爆炸案的宗族,整一支都被剿灭。但是本该空缺出来的位置却又迅速被易容填补。秀秀在电话会议里说到此事时,闷油瓶也在场,我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对张家的事竟是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肯放在心上。 就在我伤筋动骨的一百天里,这个古老的家族以摧枯拉朽之势完成了喋血重生,整个老九门知情人士无不面如土色吓出了应激症状。 所有人都不知道对手现在是个什么级别,什么态度,什么目的,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够到的,就是我家中这位大族长。 然而这位族长大人,此刻被一种极为沉重的情绪压垮了。我想来想去,能够将他从这种悲伤里拉出来的,或许只有爱情了吧! 为此,我拖着还不太利索的伤腿带着他回到了杭州。 爱情之都。 我从来不理解杭州为什么给自己这样一个定位,但自从身边窝着一头如小兽般依恋我的大麒麟,当我想拿出最能抚慰他的甜言蜜语时,我终于想到了杭州,确切的说,想到了杭州的一个典故。 “去哪?”我双脚一踏入红尘,他便惊醒过来,拉着我非要问清楚目的地。 “去灵隐。” “不安全。” “不安全也得去,这很重要。” 他没有游山玩水的兴致,面色凝重一动不动。 “来!”我知道我只要自顾自地走掉,他此刻必定会跟来,但我舍不得,牵着他的发丘指等他迈开腿。 灵隐寺景区永远是人山人海,我避开游客潮,特意在凌晨四点赶来,反正要去的地方没有被划入收费区域,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听过三生石的典故吗?” 就在张大族长第一百遍疑惑地冲我望来时,我凑头给了他答案。 这是国人都知道的典故,却也是大部分人听完不当一回事很快抛诸脑后的典故。 “你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小伙子冷峻漂亮的眉眼眨巴眨巴很快湿润起来。 所谓三生石,就是一块上面刻了三个字的石头。这东西属实没什么看头,连政府也懒得把它划进正经景点里,只是在三天竺修了条岔道在此收拾收拾占个位子罢了。 两个男人无聊的重逢之约,就是那么不起眼。 “我将它变成真的,好不好?” 张大族长的脑袋又一次垂了下去,垂得很低很低。 “别的事,都不能算。只有真正约定过,才能算。只有在你面前努力过,才是真的,三生有幸。单方面的意愿即使再伟大,也算不得。怎么样?跟我约一个?” 我握着他的手一直等,等到腿痛得站不住,他也没有点头,只一味地捂着眼在哭。 “不跟我约也没关系。总之我先把贴放这儿了,我会来履约的。” 我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了起来,再不走,就要让他背我回去了。张大族长也是要面子的,不能叫他哭着背我。 这趟出行代价还挺大,回来就发起了高烧,腿比复健前还疼,搁床上动弹不得。 但是闷油瓶不再半夜缩在我怀里了,自打那天回来后他便将我按在自己胸口,白天主动出手替我诊疗,熬中药。 他始终没有答应下一世的重逢。但是他甘之如饴。这已是我这个凡人能够为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了,但是他不答应,说明他心中还想要更多。 “宗族都死了,现在是谁在顶替他们?” 我再不问到一丝答案,就该轮到老九门剩下几位家主崩溃了。 “你去过纪王崮了。” “什……什么意思……” “藏人部自古以来就是张家守卫繁殖机密的一族,他们守护第二扇青铜门,拥有独立的传承和信仰,只对血脉效忠。纪王崮研究返祖遗传,重新制造了一批纯血张家人,这批人的存在只有长老知道。” 闷油瓶把我已知的一些事连贯着解答了出来,替我大致厘清了现在的局势。 难怪那些原本与我一同翻船的张家宗族要拿我撒气,这么严重而彻底的抛弃与背叛,就因为血液浓度不达标,就一股脑地被当成了弃子,任谁知道了真相也不免要暴走。 “你的意思是,返祖现象已经稳定实现了?” “据我所知,还不完全。” “但是这批人的血脉更能被藏人部接受,是吧?” “嗯。” 他不欲再往深了说下去,关于这个神秘团体的真相是如何一把揭开展露在他面前的,正是他大为受伤之所在。 “吴邪……” “嗯……” 我们彼此都陷入了欲言又止。关于他不知道的真相,张家有,我也有。我怕他要我坦白,他也怕我的坦白令他受不住。两个人不由得僵持在了一个平衡上。 “你知道我的,我可不想死。汪藏海我会负责了结掉,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待在吴家,待在我身边。” 我捡他想听的说,他的心思最近很容易把握,一头扑进我胸口。 “话说回来,你真不与我做那个约定吗?” “转世重逢的二人,没有意义。” “这么说,你是当真了。” 小伙子呼吸一滞,几秒钟后,轻轻点了下头。什么三生有幸的重逢,不过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美好向往,寻常人都会不负责任地答应下来。 “我也是当真的。而且,我一定会让它有意义。” 闷油瓶第一次真正软在我怀里仰头承受亲吻,这种姿态很是微妙,具有迎合的意味,脖颈柔软,可以大幅度地侵占他后仰的角度,而他却还会微微闭合嘴唇含住我的舌头。 “李三脑子里那个尸鳖携带的记忆,里面有你说的这个神秘团体,也有你,但我解读得不太清晰,似乎是你,又似乎不是,像是谁易容成了你。那里面的你,有很大的权势,很酷。我本来也觉得奇怪,想醒来后立即问你,可后来又看到了你在与谁上床,这部分视角很不对劲,所以我便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我当时想着,还是先查清这份记忆的来源,因此没有对你细说。” “他们不想暴露自己与李三往来的事,所以提前调换了尸鳖。” “或许我应该跟你说的。” “在长白山古宗祠后的密室里,放着我被抱到张家后的所有记录。吴邪,所有记录,一直记到我们出发去朝鲜。” 他似乎从我的坦白中获得了一些勇气,将令人震撼的事情说了些出来,只说了这一句,自己又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也就是说,少则一人多则数人,在他自以为孑然一身的岁月中默默地关注着他,记录下他成长的点滴。 虽说只是记录,可往细了想是不可思议的。他遇险时,他们也必定遇险;他挨饿受冻时,他们也一定挨饿受冻;他有多孤独,他们就有多孤独。 这样的关注,在一个人走过了百年岁月后才惊觉时,已经绝不仅是窥视和监督了,没有爱和信仰,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 饶是我自认为口才还可以,此刻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所有忘却的,疑惑的,焦虑的人生,一瞬间有了答案。这是许许多多的人用自己毕生的岁月替他保管下来的财富之一。 “我不希望谁再为了我而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吴邪,我……” 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去开导,我只能揽过绵软的他再次吻了起来。这时候适当的掠夺是必要的,他被自责压垮了,他认为是自己求索真相的行为逼死了这群默默守护他一生的人。 张大族长罕有地在亲吻中就发出了呻吟,我这个断腿病号的虚弱掠夺此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宣泄,随着细弱的呻吟将负罪感转化为讨好逢迎的行为发散掉些许。 闷油瓶失踪了近两个月,密室里一定是这批保王党替他留下的我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其中满含着现代社会早已不存在的虔诚与无私,随便一样,都能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