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昨天随手写的两句抱怨 今天变成了现实？

    “嬿嬿，mama今天有晨会要讲，要先走，你自己买早餐吃，啊！”

    mama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不等她回答，高跟鞋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魏嬿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和映照出的明亮宽敞的卫生间，依然有些怔怔的回不过神。

    魏嬿嬿的父母早年离异，始于美丽皮囊的相亲粘合起了一对夫妻，却维系不了一个家庭的柴米油盐。一番大吵特吵后，家里的东西碎了一地，第二天mama泪痕未干，声音却稳稳的，摸着魏嬿嬿的小脸：“嬿嬿，弟弟还太小，mama不能把他扔给你爸爸这个不负责任的人。等mama赚够钱，买了大房子，就把嬿嬿接过去，咱们娘仨一起过。”

    魏嬿嬿懵懵懂懂地点头。自记事起，爸爸mama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已经熟悉了父母之间的争执和厮骂，本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把地上的垃圾扫干净，第二天一家人依然坐在一桌前吃饭，却没想到这个家庭就像掉在地上的婚纱照，裂缝越来越大，终究要掰成两半。一半是要强的mama和一岁的弟弟，一半是沉默抽烟的父亲和五岁的她。

    离婚不到半年，爸爸娶了牌桌上认识的有钱寡妇，继母带着顽劣不堪的宝贝儿子成为了家里新的女主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成日喝酒打牌的父亲很快磨灭了对她的最后一丝温情，反而对继子亲热有加。但后来魏嬿嬿想，也许在母亲离开的那一天起，爸爸就对她产生了迁怒的不满——爸爸想留下的是儿子，可因为收入和弟弟的年龄，留下的是不被期待的她。而后来的继子填补了父亲心中空虚的缺憾——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个儿子。

    继母明面上对她没什么脸色，但终究是嫌她碍眼，吹了几回枕头风，魏嬿嬿就被送到了农村太奶奶家。小老太颤颤巍巍地侍弄着一亩三分地，粗茶淡饭地喂养着她。比起城里的条件，农村自然乏味朴素得多，可魏嬿嬿却能感受到老太太那点平淡的慈爱，比爸爸的背影和继母的假笑，更让她依恋。

    靠着父亲偶尔寄回来的生活费和太奶奶箱底的私房钱，魏嬿嬿在村镇上读完了小学和初中，然后凭着优异的成绩考回了市一中。班主任兴高采烈地送来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太奶奶握着她的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匆匆赶来的父亲变得油肥了许多，早已不见了当初婚纱照上青涩英俊的模样，魏嬿嬿记得自己被送到农村的时候，父亲脸上还存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采，如今已经尽数凋谢，囫囵喂给了脑门的油光、后脖颈的rou褶和皮带挤出来的啤酒肚。

    鸣炮，守灵，哭丧，出棺，下葬。魏嬿嬿跪在那个小小的土包前，流的泪把土壤砸出两个小坑。再见太奶奶，她心里一直念，谢谢你，太奶奶，护着我长到这么大。

    太奶奶的丧事毕，魏嬿嬿的归处又成了眼前的问题，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回到父亲家，即使这个房子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魏嬿嬿原本的卧室在她被送走的第二天就换给了继弟，现在回去，只能临时打扫出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里面的东西没地方另放，只能垒高，然后塞进去一张小折叠床给她睡。魏嬿嬿不想看继母越加隐藏不住不耐的脸，可市一中不提供住宿，校区周围的出租房又贵得令人咋舌，家里的财政被继母紧紧捏着，父亲的酒钱牌钱还要依赖继母，不能住校，也没人会给她出租房子的钱——继母连她的生活费都恨不得敷衍，她只能住在小小的杂物间里，谨慎地隐瞒好奖学金。因为此时正是人嫌狗憎年纪的继弟理所当然的毫无边界感，随意进出她的房间，嘴上说找什么什么，实际上会趁她不在偷看偷翻她的东西。如果不把奖学金藏得严严实实，就会被这个眯缝眼的小胖墩偷走吃喝玩乐。

    漠视她且无能的父亲，虚伪两面派的继母，标准“熊孩子”的继弟，在这个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让她倍感窒息，觉得恶心。可她只能防备着忍耐，在草稿纸上写下离高考还剩多少天，到时候，不管收到哪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都立马拉着行李箱离开，一天都不会在这个家里多待。

    沉默、麻木、躲避，呼吸着背阳的小房间里的霉味，一头扎进厚厚的习题册里，假装自己是个孤岛。这就是魏嬿嬿预想的，自己读秒的三年青春。

    直到那个平平无奇的周一。

    魏嬿嬿像往日一样，提前一个小时步行去学校，两个老小区之间有一条小道可以抄近路，她走惯了，却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硬壳本砸了头。魏嬿嬿伸手一摸刺痛的地方，指尖印上了点点血迹，幸运的是口子不大，以她的经验，走到学校就能结好一层薄痂了。

    魏嬿嬿捡起本子，往上张望，清晨的老居民楼除了几家厨房阳台有点响声以外，哪家的窗户都没开。没找到扔东西的人，又急着上学，魏嬿嬿只能暂时把东西放进书包里，加快脚步往学校走去。

    第二节课快下课的时候突然下起小雨，广播宣布临时取消课间cao，整个楼道里塞满了格外兴奋的学生，聊天结伴，吵吵闹闹。魏嬿嬿从包里找练习册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早上的“凶器”，难得好奇心让她把东西拿出来端详了一番。

    这本子没名字，也没有使用过的笔迹，褚色的封皮有些陈旧，扉页印了个怪模怪样的爱心，纸张却光洁如新，而且质量比文具店里十几块钱的精装笔记本还要好。

    “诶魏嬿嬿，老数喊你去办公室！”一个男孩子突然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大声喊道。

    “哦来了。”魏嬿嬿放下手上的本子，起身走出去。

    “魏嬿嬿你的卷子我用完了，给你放哪儿？”同桌没有订正小测的试卷，下节数学课要讲，只好借了魏嬿嬿的“标准答案”赶工，这才刚刚龙飞凤舞地搞完。

    “压在那个红本子下面就行。”魏嬿嬿转身应道。

    同桌的目光在桌面上逡巡了两番，挠挠头：“什么红本子，没看见呐。”

    魏嬿嬿脚步一顿，她回头，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本子明明就在同桌眼皮子底下，可她愣是看不见，表情不似作伪。魏嬿嬿心中猛地一颤——她似乎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

    “哦、哦，那你找本书压上就行。”魏嬿嬿定定神，先把这事放下，去了一趟数学办公室，把新的学案领回来发下。

    重新在座位上做好，她盯着安静躺在桌子上的硬壳本，不动声色地用其他几个同学一一试过，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除了她，没人能看到这个笔记本。

    父母离异后，魏嬿嬿心思越发敏感。太奶奶去世后，被迫和继母继弟生活在一起，更是有无数的烦恼埋在心里，可僵硬单调的家庭关系让她没得信任的亲人倾诉，冷淡的性格和古怪的自尊也让她没有亲密的朋友。普通的女孩，可以和mama撒娇，可以和闺蜜吐槽，可她什么都没有，甚至都不敢有悄悄写心里话的日记本——继弟会偷翻她东西，上锁都会被砸开，而父亲不管，继母包庇。

    可现在，这个没人能看见的、有些旧但很精美的笔记本，或许可以成为她一直想要拥有的日记本，作一个不用回应，只要倾听她的心情、烦恼和愿望的“朋友”！

    魏嬿嬿的心慢慢地热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日记本收好，甚至专门去附近的文具店买了一张书皮把日记本细致地包了起来。在当天的晚自习上，她迫不及待地写下了第一篇日记。

    第二天出门前，魔幻的事情发生了，继母居然在她出门前拉住她，给了她一些钱：“嬿嬿上学总是这么早，阿姨给你做饭也来不及，你拿着在路上买点吃，高中课多，吃不好可不行嗷！”

    烫着小羊毛卷的继母笑意盈盈，却把魏嬿嬿看得心里发毛——这太反常了！她这个笑里藏刀的继母不想着克扣她，居然会惦记着她的伙食？自己在做梦还差不多……

    等等。

    “蒋雪梅这个月依然没有给我生活费的打算。但买了几本计划外的校购练习册，这个月配给的奖学金可能不太够花，一天只够买两顿饭。难道要开口求她，还是求他？烦死了。……蒋雪梅什么时候能补上我的饭卡。”

    ——这是她昨天的日记结尾随手写上的两句抱怨。

    今天，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