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人里面,第一次见到像您这么能吃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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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已备好,可浴室的水汽尚氤氲不散,前来通报的佣人踌躇片刻,便知趣地放轻脚步离开。 因而待周恒打着哈欠出来时,摆了一桌的菜已放得温热,厨娘赶忙惶恐地招呼人去加热。 郑毓晓得是自己有些温吞了,尤其是周恒半倚在她身上假寐,慢慢地呼吸都轻浅了下来,更让她束手束脚地怕扰了他的浅眠。 “大少……”郑毓的眉眼垂了下去,喉头哽滞间流出一个有些生疏的称呼,“抱歉,是我……” 周恒未看她,随手拉开主位的椅子,开口时还带着些许被热气和慵懒染上的微哑:“不必。” 两个字同时打断了郑毓的话和佣人们的动作,周恒自顾自坐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些不适应地清了清嗓,方道:“夏天还没走呢,这么个艳阳天,我今儿还闷着躁呢,你们端上些热滚滚的菜反倒入不了口。” “且放着吧。” 他话里带着玩笑,让厅里有些紧绷的气氛骤然松下来,厨娘连连称是,脸上跟着带了笑意,佣人们顺势将端起的菜色放下,打颤的手终于稳住了,一旁的郑毓也悄悄抬起了眼瞄向他。 一窝鹌鹑似的。 周恒扬眉笑出声来,“行了行了,别这么紧张,我头回来这边,你们小心着也正常,往后便熟了,没那么身娇rou贵。” “忙半天了吧,都下去歇缓歇缓,咱都松松快快地吃个晚饭,嗯?” 一众人都应声退下后,周恒仿佛忘记了身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郑毓,拎起筷子,顺手从最近的水煮rou片里夹了一筷子,辣丝丝的痛感在嘴里爆开,让他舒爽地眯了眯眼。又自顾自地夹了几口后,筷尖一转,向着郑毓点了点,漫声道:“罚站呢?” 郑毓一愣,原本瞧着周恒吩咐了一圈,独独晾着她,像是真发了脾气。上位者的心思阴晴云雨,下位者难以揣测,也不知自个儿有没有上桌的资格,索性从前父亲在时,一众叔伯兄弟逢年过节的家宴,她也从未坐过哪怕尾端的位子,倒也习惯。 饿一饿也无妨,只是早知道当下情状,午饭时就该多垫些了。 郑毓悄悄地伸手,按了按肚子,略微有些游神,故而听得周恒问话,来不及细想便开口:“啊……但凭大少吩咐。” 那便是真以为自己搁这儿成心罚她。 “啧。” 于是周恒便又露出那种有些嫌弃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坐吧。”他扶额,懒得同她再计较什么,一面伸长筷子去够菜,一面慢悠悠地说:“且不说你本就没做错什么,就是你当真有错,我也不会拿饿肚子这种法子来惩治,”周恒说到这儿,略带不满地瞪她一眼,“拿我当什么人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跟着我的人,吃穿用度什么时候少了你们的。” 郑毓顺着他的手端起那盘辣子鸡丁,拿近了些好让周恒夹得方便,原本有些耷拉的眉眼不经意地抬了抬,正巧对上周恒吃辣吃得微微泛红的鼻尖,目光新奇地在上面多转了几圈,再开口时语调松快了不少,还讨巧地换了亲昵又带着暧昧色彩的称呼:“是我瞎想,以后再不会了,主人莫气。”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您待我很好的。” “待你很好?”周恒被哄到了,面上显了笑模样,就着手往她碟子里夹了一筷子红汪汪的豆皮,“我瞧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说着用筷尾戳了戳郑毓隐约泛红的颊,又细瞧了瞧,“啧,当时素问同我讲,我还不大信,看你瘦瘦弱弱的,劲儿还不小。” 那日周恒让她自己掌嘴,本是有意宽纵几分,郑毓是初次,又结结实实挨了半个晚上的磋磨,他觉得倒也不宜太过,谁成想郑毓自己给自己上强度,原本七分力就能过关的罚,硬是老老实实卯足了十分往脸上呼。 郑毓一口吃多了,被辣油呛到嗓子眼,憋得眼尾发红,仰头更显得乖,“您走前吩咐的话,我不会留力气的。” 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无关强权与暴力下的屈从,只是因为她的忠实的核心,坦率的人格,在任何境况下,都不容欺骗、隐瞒和偷jian耍滑。 有点可爱。周恒舔了舔上牙膛,冷静地想。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夺了郑毓的筷子,没让她把那块冒烤鸭放进嘴里,“吃不了辣就说,别吃得胃里不舒服又闹人。” 随机招招手换来了门厅处的佣人,吩咐厨房再另下碗清淡的面,“她这些天还喜欢吃什么,你们也看着列个单子。往后就是我来了,做菜也得算上她的口味。” 食材现成备着,厨娘也手脚快,五分钟刚过就端上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汤底清亮,面条细嫩却劲道,葱花、胡萝卜丝、rou丝、鸡蛋丝码得整整齐齐,增色又见刀工,另加了几碟简单的爽口小菜,上齐后躬身向郑毓致歉。 “没事没事,不怪你们。” “其实,”郑毓挑了一筷子面条,看看周恒,难得得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嘴道:“我……也是能吃辣的。” “知道,”周恒眼也不眨地沾着干碟吃辣鸭血,“就是没我这么能吃。” 郑毓眨眨眼,有些感兴趣地托腮看向他:“岭南人里面,第一次见到像您这么能吃辣的。” 周恒素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闻言也边吃着菜边同她聊:“大学刚毕业,被我爸打发去西边做玉石生意,冯家在那儿占山为王,跟咱岭南嘛,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吧,冯岐山又是个贪图小利的。虽说不至于刀兵相向,也不会好酒好菜招待着,在审查批文上还给使些不大不小的绊子,外来商人要想从政府手里进料子,就得生生被扒下层皮来。我年纪轻,能调动的资金也就刚刚够试试水,根本没余力那么上下打点。” 郑毓跟周恒是同行,对西南玉石生意早有耳闻,不是没有心动过,但派过去的人要么无功而返,要么钱一拨一拨地要,最后就带回来几车真假参半的石头。山高水长的地方,政府和本土大族钱权纷争不断,时不时还会爆发局部sao乱,当地人又惯爱欺生,假货猖獗。外地的商人往往被暴利所诱,贸贸然进了人家的地界儿,又摸不清行情,折戟沉沙甚至被坑到破产的比比皆是。 “之后呢?”她端端正正地听故事,被周恒弹了脑瓜崩才记得吃饭,乌黑的眼仁却亮亮地不离他。 “之后……”周恒有意拉长语调逗她,“我咽不下气,又不想夹着尾巴跟我爸哭穷,干脆不跟公家对上,亲自去产地碰碰运气。怕当局发现,我们先假装出境,又乔装打扮从山路绕回去,中途在三不管地带的地下市场里买吃买喝,还学了一口半生不熟的土话。等快到地方的时候,都不用躲,灰头土脸得跟野人似的,走在官道上也不怕暴露。我们在靠近矿区的一处村庄里住下,那村里住的基本都是矿工。贪官和jian商心眼子早是墨染的了,最底下的矿工们倒是淳朴,不知道自己每天挖的是什么宝贝疙瘩,一辈子吃喝都愁。” “他们那儿人口流动量大,时不时就有邻村的青壮年搬来讨生活,我们跟当地人同吃同住,也一起下矿干活,闲着没事就跟村里有经验的工人聊,就这么慢慢磨着,过了一年多,我倒也成了行家。” 周恒慢悠悠地吃菜,“那些被骗了的商人们,穿西装打领带地碰杯吃宴,一笔一笔地塞钱,觉得自己卖了大力气,实则连玉和石都分不清,大笔的钱打了水漂又能怪得了谁。生意想做成,就得跟玉一起吃,跟玉一起睡,亲手摸过万数以上的原石,就有门道了。” “你原本是问什么?哦,对。”他终于想起了主题似的,最后吃了片脆笋,搁下筷子,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笑得散漫,“那地方,湿气瘴气重,蛇虫多,每家每户做菜最不稀罕放的就是辣椒。吃多了也就惯了,等回了岭南也没改。” “故事听够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干点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