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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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场春雨,道旁的杏花落了满地,铺展在长街上,犹如簌簌的雪片一般。刺耳的鸣锣声中,铁甲的士兵肃穆地列队而过,手执矛戈剑戟,明光雪白,照花了两旁楼宇上看客的双眼。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过后,是一串骏马的蹄印,随后是青铜印下的车辙。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冷腥的金属气味。轮轴碌碌的车驾上,披挂明光大铠的将军,端坐在罗盖之下。 这年春天,统帅长安府兵的大将军奉召归京,率精兵两千于御前演武。军士在城外扎下威武的营垒。大将军点起少许精兵亲随,排起仪仗,进城归家。 大将军府,也就是昔年的阮太傅府。太傅过世后,这处宅院便归了儿子阮怡一家。今日,府内的下人一早候在门前,迎接四年未曾回京的老爷。将军在拥簇中下了车驾,踏进府门,由下人侍奉着,卸了铠甲,换了家常的绸缎衣裳。再从偏厅走出来时,方才掩藏在盔甲阴影下的容貌终于清晰起来。大将军阮怡,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中等,浓眉星目,却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惫懒神气。卸下盔甲,换上常服以后,俨然是一个逍遥自得的富家员外。 大将军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阮旃,一个七岁的幼子阮旌,一位贤良淑德的夫人刘氏。阮怡一跨进内宅,刘夫人便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迎了上来,袅袅婷婷地行了一个礼。阮怡与刘夫人在正厅上坐定,阮旃站到了对面,端正地跪了下来,向久别归家的父亲磕头。 阮怡把儿子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会:“不错,长高了一大截,是个大人了。” 刘夫人陪在一边,也用一张温柔的笑脸应和着:“是呀,夫君走的时候,旃儿才十一岁,现在都已经十五了。长大了,也懂事了。文章武艺都学的不错,师傅们都夸呢。” “是吗?说起来,旃儿这也该到历练历练的时候了。待会儿见了jiejie,要跟jiejie说说这事,看安排一个什么职位好些。”阮怡说道。 “那还要劳烦夫君费心了,妾身也常想这事呢,就是妾身长居内宅,也不大懂这些,主意不对了,反而不好。出仕做官是大事,还是要好好计议一下。”刘夫人赶忙给阮旃使了一个眼色,眉眼纤薄的叛逆少年抿了下唇,也跟着说:“谢谢爹。” 阮怡浑不在意,四面看了一看,问道:“对了,怎么不见旌儿?” 刘夫人连忙回答:“旌儿这几天得了一场小风寒,请太医也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现在恐怕在屋子里睡着了。他亲娘也在边上照看着呢。毛病虽小,只恐过了病气,等再过两天,彻底好了,夫君再见罢。”阮旃是刘夫人的嫡子,而阮旌是侍妾所出。 “嗯。”阮怡点了点头。刘夫人见阮怡不再关心庶子的事,便又堆起一张笑脸:“旃儿现下用功得紧,夫君这回得了空,要不要考校考校,也看看旃儿的学问究竟如何了。” “是要考校一下,”阮怡从善如流,想了一想,说,“不过念书这事,我是不在行。倒不如过两天,我把楚令容叫来,让她考考你的学问。” 阮怡浑然未觉,但因为他随口说出的话,厅堂里的空气,分明沉寂了一瞬。下人们互相偷瞥一眼,悄悄地交换了各异的神色。刘夫人脸上贤惠的笑容还没敢收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却没那么多顾虑,唇角一撇,目光一转,斜瞥着厅堂的角落,一张脸上,满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儿子不知道谁是楚令容。先生讲当世的学问家时,从来没提过这号人物,谅她也不一定有本事,考校我的学问。” 阮怡淡淡地瞟了阮旃一眼,哼笑了一声,难辨喜怒:“长了几岁,倒是长出脾气来了。” “这年纪的小子,最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有了点本事,便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了。”刘夫人见状,顾不得心内不平,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陪笑着打圆场。 少年心中仍然不服,但见到母亲如此殷勤地做小伏低,父亲如电般的目光又自身上一掠而过,也不禁有些畏惧,不得不垂下眼睛,低首行礼:“是儿子见识浅薄,口出妄言。还请爹爹指教。” 阮怡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大剌剌地一挥袍袖,说道:“我一年能见你几天,有什么好教训的?你就听你娘和师傅们的。倒是你也大了,可有看上哪一家的女子,让你娘给你讨了来。” 阮旃一愣,望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母亲,胸中怦怦直跳,少年心中的美梦,忽而飘飘荡荡的摇曳起来,在厅堂中许多人的视线里,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窘迫。仿佛只要他低下头去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儿子,便可从低声下气的恳求中赢得父母的许诺,赢得那桩令他心满意足的好姻缘。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家,高高在上的双亲,不是寻常人家里慈爱亲睦的父亲与母亲,而是各有盘算的“老爷”和“夫人”。少年仍旧垂着刀片似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富丽袍服下的砖石,心神摇动的时候想说什么,也都通通咽了下去,抿着唇摇了摇头:“儿子不曾动过这种念头。” “是啦,旃儿平日里专心进学,大概也没想过这些事。”刘夫人笑着说,“不过年纪也渐渐大了,夫君若是准许,妾身便先好好替旃儿挑两个房里人。” “这也不打紧,你看着选吧。”阮怡从善如流,对于内宅事,他依旧全权委托给刘夫人,并不上心。 可阮旃听着父母的交谈,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所说的事,离他的愿望越来越远。他想要的,难道是几个身份低微的侍妾吗?他的意中人,也有显赫的家世,不会缺上门提亲的王孙公子。她跟着做了将军的父亲到南方去的那天,他也骑着马出了城门,遥遥地跟着车队缩成了一个黑点的影子,直到地渐荒僻,景渐萧疏,白雪皑皑的平原上,再也没有了第二个行人,他迎着刺眼的日光,不得不勒住了缰绳,调转马头,怅然回返。他们之间,倘若无人牵线作合,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可是他们的姻缘,又岂是两个人的私事,甚至也不是两家人的家事。除非他们之前一起去山原上纵马疾驰的时候,可以一直不回头,从此忘记暮色里高墙雄伟的京城,忘记家门与拘束,潇潇洒洒地越过山川,渡过长河,在漠漠的原野和风沙里销声匿迹——既然当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样做。眼下,乞求他关系生疏的父亲的怜悯,难道就可以令他得偿所愿?正在阮旃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仆人从外面赶了来,向阮怡和刘夫人躬身行礼:“老爷,楚长史求见。” 下人的通报,显然也出了阮怡的意料之外,不过,阮怡眼睛一亮,莞尔一笑,显然对这位不请自到的不速之客十分满意:“家常话回头再说,我先去瞧瞧有什么事。正好,一会也要去拜见jiejie,要到晚间再回来了。”对刘夫人敷衍完,又转头给儿子阮旃落下一句吩咐:“你也先回去吧,今日有正事,改日再让令容考考你。”说罢,阮怡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扶了下衣冠,大踏步向外走去,丝毫不理会刘夫人几乎僵在脸上的笑容,以及身后下人们桥口乍舌的表情。 不一会儿,阮怡的身影就彻底瞧不见了。室内鸦雀无闻。阮旃看不惯父亲色迷心窍的模样,更不屑于见内宅里争风吃醋的场面,鄙夷地白了一眼,拂袖便走。而主母仍然怔怔坐着,不发一言,因此也没有一个下人敢多出一声。只有侍立在刘夫人身后的大丫鬟,不由得啐了一口:“那个楚长史,也太不要脸了。居然有追到家里来偷人的。还是个寡妇,她先夫九泉之下,也该羞死了。” “罢了,别说了。”刘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让丫鬟扶着手臂,慢慢地挪出了厅堂,向着内宅深处走去。从十六岁那年,自己蒙着红雾一样的盖头,乘着摇摇晃晃的花轿,抱着祈求平安如意的宝瓶,迈进了这间豪门公府,便从此陷在这庭院深深的内宅里,日复一日,戴着满头沉重的金簪翠钿,麻木地周旋在公婆、夫君、儿女、妾侍和下人之间,木偶一般地扮演着一个贤德端庄的正室夫人,一刻也不敢放松。一恍神,青春与岁月,早已消磨殆尽。 可阮怡却不是一个会在意这些事的人,在他的眼中,刘夫人既然嫁进了阮府,享受着大将军夫人的荣华富贵,理所应当成为一个贤妇,为他cao持所有的家事,并不该有怨言,即使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此时此刻,他挑选了前院的一间空厢房,吩咐仆从,将楚长史从待客的花厅带到此处见他。很快,厢房外的走廊里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从蒙了薄纱的花窗望出去,隐约望见一个窈窕的朦胧身姿,衣袂翩然,分花拂柳而来。 仆从挑起珠帘,袅娜裙摆下若隐若现的一只绣鞋,轻盈地踩在了厢房的砖地上,像一片春天里的落花,飘进了日光幽柔的房舍里。白纱做的春衫缀着葱绿的绸缎滚边,飘在她美玉般清瘦秀丽的肌骨上。阮怡懒洋洋地靠在圈椅里,双臂搭在红木扶手上,食指有意无意地轻敲着润泽的木质。楚嫣走到茶桌旁,优雅地握着秘色的茶壶柄,向小巧的茶杯中缓缓注入清澈的茶水,旋即捧着那杯茶,轻巧地屈了屈膝,在阮怡的靴子边上跪了下来,略微抬高了手臂递上那盏茶,细腻的釉色衬着她冰雪似的皓白纤指,油然生出光辉。她仰起点漆般的双目,望着阮怡,嫣然一笑,顾盼神飞。 她早已不是少女了,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与刘夫人年岁相仿,一头乌黑的长发,也梳成了妇人的髻子。可她偏生那般美丽,清雅又妩媚,一双剪水双瞳,像天上的星星,闪闪烁烁,安安静静,无声无息,也能道尽万缕情丝,百转柔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