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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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重归 苏摩拉满手中长弓，雪亮箭矢瞄准了近旁如意天的喉间。 与此同时，数位护卫的长刀也对准了她。 苏摩质问道：“你们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如意天瞥了一眼离自己心魂不到三尺的箭矢，强笑一声：“别这么冲动，苏摩将军，这让你有失身份。” 他伸出手轻轻将箭头推开了一些：“我手下的船队已是全力搜寻，日夜不休。可就是没有圣子大人的下落，我又能有何办法呢？” 苏摩怒道：“每日点卯一般在海岸边随便逛逛，也叫全力搜寻吗？你们根本就没有在找人！” 如意天这时候才端正了表情，口气却有一丝无谓：“苏摩，我知道你还心存希望……不过，你真觉得圣子还能从那恶龙爪下幸存吗？” “它是不会放过我们天人的……你忘了天域是怎么坠落阳世的吗？” 苏摩瞪着他，没有接话。 如意天：“王的护卫中最勇猛的战士，也不敢说自己能从魔龙手下全身而退。何况是那位灵神体毫无战力的‘圣子大人’？既然如此，你我又何必非要找到那头龙，然后白白送死呢？” “不如你我放过彼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那位大人不幸……” 苏摩打断他：“你是故意的。这般拖延时间，哪怕大人没死也会被你们拖死，是谁在指使你，还是你也有意要置圣子大人于死地？” 原本神情缓和的如意天变得漠然：“你又何必非要说出来呢，苏摩。那大殿中有人巴不得他早点陨落，你又有什么办法？就算我是故意的，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如意天直起身：“本来你不明说，我看在苏摩将军美貌的份上，还想放你一马的。可是你如此不依不饶，我就只能——你再怎么箭术高超，也扛不住一拥而上，对吧？” 苏摩没有搭理他，眉头紧皱，视线越过了如意天，似乎莫名地走神。 他挥手示意手下一拥而上解决苏摩，但周围人影并未动弹，反而都在越过他望着远处的海面，人群陷入寂静，就连海滩上平日一向吵闹的海鸟都安静了下来。。 如意天：“你们在干什么——”他抬头和他们看向同一个方向，只见那边的波涛中有一个小小的船影，离岸越近，那船只越清晰。 那是一艘有些破损的天域商船，甲板上站着的人，越看越像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人。 苏摩奔向海边，她瞧见士兵们还在茫然和犹疑，于是喊道：“大人承蒙忉利天神护佑，那深渊魔龙也不能伤您分毫！” 她带头朝圣子行赞礼，大部分的天人对忉利天神的信仰十分虔诚，这些原本还在迷茫中的天人士兵看见她的举动，就有人学着她放下武器，行起赞礼来。 如意天眼见越来越多的士兵朝帝释天的方向祝祷起来，拜谢忉利天神的念诵声四起，他懊恼地踢翻了身边的小兵。 这些临时带来的军士对他命令的服从，已经被苏摩的举动带跑了！ 天人笃信神明与传说，魔龙灭世的传说烙在每个天人的脑子里，眼下一向被视为弱者的圣子居然从那噩梦般的魔龙口中全身而退，简直就是神迹。 ——他有什么办法能和神迹抗衡呢？ 如意天趁这会没人在意他，转身意欲溜走。没潜行几步，无数的金丝从沙滩中喷涌而出，在他眼前凝成了一朵巨型的莲花。他感觉自己周身僵硬，连眼球都不能动弹，无形的力量胁迫着他不能转头，只能看着那朵令人炫目的莲花。 身前是看似圣洁的花朵，身后是自己士兵向神迹膜拜的念诵声，如意天正在想如何摆脱这控制，一只素白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金丝顺着那修长手指长出又消失，似乎渗进他的血rou里。 他听到圣子帝释天独有的，清冷而悲悯的嗓音突然响起：“如意天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不迎接一下我吗？” 如意天顿时冷汗直冒，这声音此刻在他耳中如同那日的魔龙咆哮一样可怕。 他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僵硬地转了身。在发暗的天幕下，他见到了那张熟悉的，清冷昳丽的面庞。 …… 阿修罗感觉自己身处长河中，河水拥着他起伏，眼前的情景纷乱飞散，最后他看到了他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幕。 帝释天半抱着自己，低下头对自己说，做个好梦。 可他看起来好难过。 魔龙想朝他伸出手，眼前的情景如水波一晃，开始消散。 长河浪涌间，他好似回到了第一次带着帝释天飞上天穹的那天，回到了帝释天把他从暴怒中唤醒的那天，回到了他们隔着山洞的缝隙对视的那天，他循声而来，把帝释天带走的那天，他第一次飞到天域海岸的那天、他第一次陷入失控的那天…… 直到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在深渊之底，在永恒不熄的业火包围里醒来的那一天。 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他新生的龙翼尚且窄小柔软。他站起来，却发现自己黑色的龙翼下遮蔽着一朵停留在枯萎前一刻的白色花朵。他拾起了那朵花，下意识地低头触碰花瓣，却想不起任何有关的事情。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像张漏掉的网，太多东西跑掉了。 后来他在云端上偷听天人谈话，才知道这种花叫莲花，天人说这是那位天神的象征。 他挣扎着想从河水的围困中起身，胸口正中那形如红莲的纹身开始泛出红光，他那颗龙心的投影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的确如帝释天所说，边缘是不规整的裂痕，如同被扯开一般。 我的疯狂，全是因为我的心生来不完整？ 魔龙伸出手，刺入自己的胸膛。 下一秒，虚幻的长河出现断层，他从瀑布顶端跌落，飞速下坠间河水变成无数碎片。魔龙伸出手去，似乎抓住了一些他已经探寻了很久却无法看清的，千年之前的碎片。 千年之前，诀别之日。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这些？” “命运如此。” 慈悲的天神金色长发委落在地，已经显出了命数将尽的疲态。 他修长的手指伸向对面龙神的脸庞，替他拨开粘在额上的白色碎发。天神勉强支起身体，让自己和龙额头相贴，这是他最后一次安抚这暴戾的魔神之王。 “不必替我复仇……” “有些陷阱对你来说，是个死局。” “哪怕我身躯消散，我的心魂也会永远在你身边。哪怕已经变成不同的样子，我们也终会相逢。” 相信我，活下去，弗栗多…… 天神在黑色的龙翼下失去了神息。 愤怒的魔龙冲向天穹顶端，天穹之上的无垢天国被业火撕裂，一半带着那些造物坠入阳界，一半被魔神之王彻底烧毁！ 阿修罗看着千年前残存的光影，久久无言。 自己有一颗不完整的心的原因，他已经想起来了。 他握着这些碎片，掉进了巨大的湖泊中，数丈高的水花消散后一切归于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如镜的湖面突然沸腾起来，黑发的男子从湖中冲了出来。冲出水面的刹那他听到了镜片碎裂的声响，水面变成了纯白的幻境然后化作浓重的雾气。 他眼前雾气消散，原来自己还在那个山洞里，却不见了帝释天。 阿修罗坐起来嗅了嗅，试图捕捉到天人的气息，才发觉身上滑落下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拾起那朵莲花，下意识地低头触碰那柔软花瓣，莲花化作金色的尘土落在他周身，一股有强烈安抚意味的力量从中溢出。 这家伙又想什么都不说吗？ 片刻之后，他起身离开了洞xue。 …… 昏暗天穹下，拄着权杖的善法天心情极差。 鬼族仍在不断入侵，魔气在天域中越发肆虐，旱灾也毫无消解的迹象，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城内。 家族来人告知他，非常担心那些流民会去抢夺他们大量囤积的物资，希望善法天王彻底禁止流民入城。 真是完全不顾他的王座安稳！愚蠢的族人！ 就连趁这个境况想要处理掉的圣子，也被按理说已经消失上千年的魔龙抢走！ 思及此，善法天叹了口气。 哪怕真的献祭了一个圣子，忉利天神也不会再回应他们的期许了。 十天众掩口不谈的共识：忉利天神已死。 也就只有那些愚民还在相信只是沉睡罢了。 远处大殿上响起了一声沉重的钟声，远远传到了善法天王耳中，他突然大怒：“是谁在违反禁令！” 侍从回到无人在殿上，只是狂风吹动，善法天却没由来一阵惊慌，他突然想起大殿上那口大钟的作用—— 只为新王奏响。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卫兵通报了如意天请求觐见的消息。他还未来得及点头，如意天已经闯了进来，善法天王正要斥责他不懂礼数，却见如意天的脸色比自己还难看。 如意天的神色说不出的怪异：“陛下，他、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善法天手中的权杖碰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心里打鼓，又不死心：“你是说……” “帝释天……他还活着！他从魔龙手下生还了！” 善法天不禁倒退了半步。 四周侍从卫兵听了如意天的话也面露惊讶，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无数的风声便从他们的眼神低语间流出，飞出王宫，飞向整个善见城。 …… 苏摩等圣子亲信这几日心情颇为不错。 帝释天平安归来，被民众引为神迹，名望更盛。 只是大人不愿谈自己怎么逃出魔龙爪下，看着还有些闷闷不乐。 也许是被魔龙抓走受了惊吓，想到这的苏摩嘱咐毗琉璃，记得给大人多制作一些补充营养的膳食，便骑上马带队出城去。 苏摩奉帝释天的命令，亲自去城外流民营地里发了额外的粮食，又去巡视了一圈。却见营地不远处，一群天人少年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她骑着马走近，只见一只从未见过的金翅巨鸟的爪子卡在了陷阱中，它朝四周天人龇牙咧嘴高声长啸，同时它还在不断挣扎，结果那东西越挣扎越往rou里咬，它又哎哎叫了起来。 苏摩失笑：“……好笨的鸟，不对，我为什么要觉得一只鸟不聪明？” 她站在人群外喊道：“都让一下！” 小孩子们瞧见是她，给她让出了一条过道，她下马走进去，那金翅鸟看着她走过来，呆了一下，又大叫起来。 金翅鸟：咕咕唔咕唔咕唔咕！！ 我是好鸟！！！救命啊！！！！ 苏摩问少年们：“你们在做什么？” 少年们答，本想用捕兽夹弄一些rou食，结果却抓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鸟儿，不知该怎么处置，看起来很会咬人。 苏摩看了这只巨鸟一眼，它发现苏摩在看它，不断发出咕咕咕咕的哀叫。 苏摩：“……把它捆起来，我带回去关着。” 金翅鸟：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唔咕！！！ 救命啊！除了那个天人之外，就没别人能听懂我说话了吗！！！！我是好鸟！！！！ …… 天域海岸边。 如意天匆匆轻骑赶回善见城，一半军士被放置此地，名曰注意魔龙动向。士兵们也没什么认真驻防的心思，时常躲懒。 两个小兵坐在树荫下闲聊起那天圣子大人归来的事，谈及如意天被吓成那样，都不由得发出嗤笑。 “如意天大人平时总教训我们急躁不讲礼，他自己也有被圣子大人吓得全然忘记礼数的一天哈哈。” “可是圣子大人不也是他们贵族么，如意天为什么会被吓成那样？” “谁知道？这些贵族平时看着倒是挺有威风，遇到事儿就软了，哈！” “圣子大人看着和和气气的，有啥好怕。” 他们聊得畅快，并未注意到有东西从他们身后伸了出来，戳了戳他们的肩膀。他们毫无察觉，那东西又戳了戳。二人不耐烦地回头：“催什么催，不是还没到交班时辰吗——啊！！！” 二人被吓了一跳：身后哪有人，只有一根长满骨刺，末端锋利如刀的黑红色触须在晃动。 他们惊魂未定地朝触须来的方向看去，视线一路往上，树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身量高大的黑发男子，他身上有许多纹身，最显眼的是前胸那形如莲花的红色纹路。触须正是从这人身后长出的。 ……灵神体吗？吓死人了！ 二人正要发火，又是一根长着白色骨刺的触须从那人身上长了出来，不断在他们身边游走，他们只得速速闭嘴。 树上的黑发男子开口，声音很低，却如暗雷在他们耳边炸起：“喂，你们知不知道如圣子靠岸后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