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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某种程度是他刻意为之。一切,都和梦里的这个地方有关。为什么,忽然梦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解释的话,倒也说得通。玉门关的沙漠,多多少少会勾起潜意识里关于那个地方的记忆,毕竟都是相差无几的沙漠。可是,这样想的话,下意识就会想起那个早已湮灭在过去的声音。那时候,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年久失修的神庙里金身泥塑的神像。那种感觉,就像失眠的夜里醒来,全世界都睡着了,唯独剩下你一个。停电了,世界是一片海,你是海上一叶,周围都是冰冷死寂的波浪,除了就这么躺着,等着好像永远也不会来的天亮,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想。忽然的某个时刻,光从坍塌的缝隙里照进来,就像天上晦暗厚重的黑云破开,露出一缕月光。漫长的黑暗里,响起脚步声,有一个好听的声音笑着问他:“这里真美,躺在这里看风景,会更好看吗?”那时候,那时候的顾矜霄对此是漠不关心的。并不觉得有了这缕光、这个人,于他而言有什么不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未曾得到的时候,人是不在意,也不真的明白,什么是珍贵和美好。所以躺在那里,和走在外面,活着和死去,也就没有任何分别。折断一枝花,踩死一只小动物。温驯的眼泪,灿然的笑容。晴天或下雨。被伤害还是被爱。都是一组毫无意义和区别的字句。但是,当那个人在耳边描述,周围的花海如何随着天光星辰的变化而荣枯开落,是什么颜色的。花瓣轻薄柔软,比丝绸还娇贵。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顾矜霄走在荒凉死寂的沙漠里,沙子是湮灭的白骨,风吹不起。不远处,那个早已经遗忘的人和声音,在说着过去的对白。“躺着看的话,夜幕里,枝叶摇曳是银白色的。星辰的光从树叶缝隙洒下来,漫漫昭昭……”枝叶漫漫,星光昭昭。风很轻,有人躺在他旁边,肌肤相触,便觉得一切都很好。“现在起风了,快要下雨,星辰都被遮挡住了,花是淡淡的蓝色,像旧旧的白。不是月白色,月白色太素雅,这个颜色要更美。想象一下,梦里开出的花……”梦里开出的花啊,那一定是黑暗里隐隐发白的蓝,绚烂晦暗,至美至恶。“你笑的时候,很好看,比这里的风景都好看……”那人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天真无忧,遥远又朦胧,美好的近乎无知虚妄。像误入荒狱的小仙人。那时的他,一度觉得那个人,是个傻乎乎的笨蛋。直到最后,他睁开眼,发现……这里只有白骨湮灭堆积的沙漠,没有花,没有星辰,什么都没有。那个人也不是仙人,能出现在九幽虚危山的,怎么会是普通人?九幽之狱,虚危之山,那里最多的,是天生天长的鬼魅。而顾矜霄之所以在那里,就是为了镇压这些失衡的,自人心里诞生的鬼物。那个鬼魅是个傻乎乎的笨蛋,顾矜霄是被傻乎乎的笨蛋所骗的人。被镇压的鬼,救了来镇压他的人。“不对,你没有镇压我,你是我偷走的祭品。”方士的梦就是这么奇怪,分明早已忘记,梦回当初,一字一句却又清晰重现。唯有那个人的身影,是朦朦胧胧的雾。当时被蒙着眼睛的顾矜霄看不到,现在的顾矜霄走入梦里,看见的也只是一团雾霭。那真是一个,愚蠢又温柔的鬼魅。人死为鬼,鬼死为何?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顾矜霄没有见过死去的鬼,只看到无形无声,消失无痕。曾经有人问他,找不到是找不到,但找到了你又要如何?不如何,他想,他只是想亲眼见一见,那个声音的主人。想知道,为什么要撒那么美的谎?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久到,顾矜霄早已经放下遗忘,一梦却又复苏。他踩着白骨黄沙走近,千里荒野,尸塚孤柩,那里应是躺着一个少年。身上的方士玄衣,朱砂绘以符咒,双眸遮以缟素。无喜无悲,无爱无恨。比虚危山九幽地,所有的鬼魅都更像鬼魅。但那个雾蒙蒙的身影,半跪在那里,撑着下巴,声音恬静美好,对那少年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啊。”顾矜霄走近,一阵阴风吹来,棺椁里什么也没有。他伸手遮了下眼睛,并不意外。方士的梦不止是梦,他这是又一次回到当初那个地方了。顾矜霄加快脚步,那不是随意可以旧地重游的地方。九幽地虚危山,无间之海,偶尔误入一次可以,想要再回去同样的地方,绝无可能。这一次,他或许可以见到那个鬼魅了。只要使用一次迴梦。一般来说,很难做到。时间太久就无以为继,但是这里不同,这里时间法则是混乱的。琴音在风沙里响起,四面淡青色的音波与白骨沙漠交叠,如同暗夜里开出的花,淡淡的蓝,旧旧的白,绚烂晦暗,至美至恶。顾矜霄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他紧张地抿了抿唇。被“幽蓝的花海”圈起来的地方,棺椁里复原当初少年的顾矜霄。少年苍白的唇很秀美,两侧脸颊的线条却威仪冷峻,眼睛被厚厚的白纱蒙着,冷冰冰的躺着,仿佛永生不死的帝王躺在他的皇陵。一个白蒙蒙的身影半坐在他的身边,清澈恬静的声音笑着说:“真好看啊,星辰的颜色淡了,天快亮了,天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里,正好洒在你的怀里。我可不可以躺在你旁边,看一眼?”“嗯。”那黑衣的少年说。“你真好。”那白蒙蒙的身影轻手轻脚睡在旁边,牵着少年顾矜霄的手,伸向半空去接,“感觉到了吗?”顾矜霄眨眼,感觉自己躺在当初的地方,那温凉的手轻轻握着他的,举起来,明知道什么也没有,那一瞬却好像真的握到了破晓的第一缕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