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克琅关口 净魂之章 3
光秃秃的克琅山顶上几乎没剩下半颗草木，只剩下数之不尽的乱石、岩脉，还有那佇立在山道尽头的那座外观「丑恶至极」的关口大门。 用丑恶来形容这关口的样貌一点也不为过，两旁的石柱根本只是照着原有的拱状熔岩地形稍作加工，为了要把铁门给装上所做出最基本的修饰，远远望去那对石柱根本不够工整对称，还因熔岩特有的不规则形状，导致整体看起来像隻张牙舞爪的丑恶巨兽。 其中较看得出花费过心思的人公物就只有那扇漆黑、由精铁铸成的关门，但看来也因岁月的摧残显得铁锈班班、呈现着半开的状态，山顶强风吹过关口时还会发出类似野兽的咆啸声。 「先不说怨灵，光是这关口的外观就挺吓人的。呃…米诺小姐？你还好吗？」 胡才一说出口就觉得这问题实在很多馀，她都全身发抖跪在一旁了，怎么可能是一句「还好」就能交代完？ 「迪亚罗，麻烦你暂时照料好米诺，确保安全。」 「嗯？比起照料弱小的人类女性，对眼前这足以使吾人内心诗兴大发的景色更感──」 「等等情况可能会十分凶险，保护好身边的淑女免受危难，才是一名值得敬重的妖精贵族所该做的事，我说得应该没错吧？尊贵的迪亚罗四世阁下？」 「咳咳！既然尼亚你都如此郑重託付了，身为堂堂贵族又岂能置之不理？请放心交给吾人吧！」 见识到导师不疾不徐地道出这段对话，让胡不免暗暗佩服他语气虽然缺乏情感，但口才可是不差，有时会想说是不是正因为对这些罪人灵魂的个性有着深刻理解，才能够运用自如。 「胡、随时准备好防御用的加护祷词。怨灵不像游魂，是否有攻击意图这点难以摸清，随时保持警觉。」 不像先前在萨丁村凡事都想要表现自我，这次他乖乖地照着导师的指示行事，毕竟可不是区区引导游魂将之净化这么简单的事，过往只要是跟怨灵有关的，基本上都免不了一场战斗。 随着越来越靠近关口，隐含在空气中的凝重气息愈强烈，明明已经不在崎嶇又难行的山坡道上，胡却感到每踏出的一步都充满了压迫感。 师徒两人口中唸着塔洛克斯神教祷词，缓缓地朝着关口那扇半掩的铁门迈进，这画面远远望去，就像是准备步入巨兽口中的两头羔羊。 （迪亚罗这傢伙，八成在后面开心地看着这幕，创作些有的没的诗词！拜託可得照顾好米诺啊！） 「嗯…怨念最为明显的地方就在这里。」 脑中对迪亚罗的抱怨还没清算完，导师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胡拉回了现实，就算在这风势十分强大的山顶，他那略显无力的嗓音却丝毫没受影响，胡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以主神之名，愤恨不平的怨灵啊！请听从吾等──」 「胡。看来是连探魂术式都不需要了。」 「噢！的确是呢。」 咏唱到一半的胡顺着导师的目光望去，立刻就明白过来。 在那扇半掩盖的巨大铁门前，一团异样的圆状物体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凭空浮现而出，它的形体从透明逐渐转为实体，顏色也开始染上一层腥红。这物体的形状极其不稳定，不停地收缩、膨胀，一下子是完整圆型体，但又瞬间破裂转换成多变角状体，最后又碎裂重组成不同样式。 在这反覆重组跟变化的过程之中，胡感受到了像平常莉莉亚在他耳边私语的灵魂语声，方位是以这物体为中心开始扩散，详细字句无法虽然无法听清楚，但话语中的情感倒是能确实体会到。 仇恨、愤怒。 怨念、痛苦。 那腥红、形体变化多端之物体正掀起了一股人类丑恶又负面的情绪漩涡，不知节制地打算吞噬周遭一切事物。 「怨灵本体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身为灵能术士是由我们活人去『引导』这些灵魂，而不是相反过来被牵着走，尽量别被他们生前的情感所影响。」 导师仍旧保持的空洞无情感的嗓音，平常听在耳中可能会觉得十分冷漠，在被怨念极深的思绪情感包围中，却显得意志格外地坚定。丝毫不受影响，给出明确指示的这番言语，让胡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集中精神屏除周遭带来的杂念，专心地跟着导师一起唱诵净化用的祷词。 注意到这些眼前这两人不仅没受太大影响，还加快了祷词的念诵速度，腥红色的怨灵体原本不断扩大、扭曲的形体，在两人肃穆又庄严的祷词之下慢慢被压制住。 但这怨灵体本身像是有自我防卫意识般地，将围绕在周遭的这些怨念言语逐渐清晰起来。 （嘿嘿、咕嘿嘿嘿！杀…杀！）（呜呜呜…好疼！好痛啊！该死！该死！）（敌人！敌人来啦！！叛徒！敌人！去死！！）（恨啊！竟然是这种死法…） 即便导师说过别被这些生前的情感影响，但对这些不断涌进耳中、音量又持续加大的这些悲鸣、哀号、怨恨之声实在很难不受影响。胡感觉这些原本只在耳中低语的声音，顿时充斥了到整个脑袋。 （死死死死死死死！） 这声怨恨的低鸣吼出的瞬间，腥红怨灵体变形成锋利尖刺状，分成两股朝着他们猛力袭来。 导师口中立刻切换成加护用祷词，迅速咏唱完后手指顺势往前一挥，「塔洛神加护」在他施展之下不仅仅是一道无形气场，而是一座坚固能阻绝任何邪佞之物的高墙，硬生生地将扑面而来的那些锋利尖刺给全数弹开。 胡则没能来得及切换祷词内容，只能赶紧把早已出鞘的灵动长剑架在胸前，精准地挡住了这番攻势，没想到衝击到身上的力道超乎想像，将他身子撞到双脚微微腾空，弹飞了起来。 「糟、糟糕！？这力道…」 胡落地后踉蹌地稳住了身子，正想在继续唱诵祷词时，怨灵体的下一波攻势又杀到了跟前，不同的是这次型态并非尖刺状，而是变换成兽头人身，身体壮硕如同屠龙英雄普卡，身穿的胸甲还有个模糊的图案，吼出一声分不出是悲鸣还是怒号的声响，举着一柄双持巨斧往他横向劈来。 他没时间惊讶怨灵体竟会有这么多变幻莫测的攻击型态，双手紧握住长剑顺着劈来的力道借力使力，但才刚把斩击往一旁带开，下一斧又迎面而来，眼看无法将这攻势化开，胡只能咬着牙，单凭长剑架在正前方硬扛住这一击。 （吾主！小心！又来了！） 胡根本没馀力去回应莉莉亚的提醒，因为眼前再度袭来的攻势竟然是──数之不尽的长枪跟箭雨！那陀腥红的怨灵体几乎是将全身的形体都变换成了攻击型状，全面朝胡一人攻了过去。 这铺天盖地的大范围攻击，让他瞬间醒悟到已经无处可逃。加上刚刚连番攻势已让自己丧失了闪躲的馀力，即将直面死亡的恐惧猛烈地涌入胡的心理，周遭的怨念之声也疯狂地往脑中涌入，几乎快将他的意识掩盖。 就在这危急时刻，熟悉的灰袍突然闪进了眼前的景象。 「主神在上，吾乃您忠实又卑贱的下朴，请赐与我加护之力得以对抗世间怨念。」 无比坚定的嗓音伴随着一声大喝，满天的枪林箭雨看起来像是被导师这声震住，停止了攻势，实际上就是被这加护祷词形成的厚墙给抵挡住。 （还真不愧是导师！短时间就能使出这种程度质量的加护） 「胡…准备撤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胡脑中敬佩的想法才刚一结束，导师沉重的嗓音已先响起。 「了、了解！」 他完全遵照着导师的指示没有提出半点反驳，因为他已经发现满天腥红的枪林箭雨仅仅是「挡住」，停在半空中，既没有弹开也没有转向缩回，还可以看得出每一支化为枪与箭的攻势个个都像是有着自我意识般充满十足执念，不惜一切打算进逼过来。 胡连忙也跟着朗诵好加护用祷词，挡在前方增强防御，然后跟着导师慢慢往后方退去。 所幸撤退到祷词能施展的极限距离，也离关口够远的时候，怨灵的攻势就再也没有进逼的跡象，两人终于能将加护用祷词解除松一口气，看着那浮在半空中大量的枪林箭雨，慢慢收回那腥红色的怨灵本体中。 「感觉就像是在镇守着关口呢。」 针对胡的感想，导师点点头表示认同。 「先跟迪亚罗四世和米诺会合，商讨下对策。」 ＊＊＊ 「难得看你们俩这么狼狈地回来，这次的怨灵真有那么难缠？」 「你看我们这样手忙脚乱，是不是暗爽在心啊？」 距离关口一段距离的地方，胡与导师跟迪亚罗四世和米诺会合，确认后方的怨灵体真的没有朝这边追来的跡象后，眾人开始商讨眼前的对策。 「感觉这已经…不是难缠两字就能解释的清楚。之前跟导师强制净化的那些怨灵加起来，都没这个难搞。呼──」 「吾人可是很乐意助一臂之力！只要诸位肯开口邀约。」 「哇…你连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臭屁？」 即便胡气喘吁吁还能跟迪亚罗四世拌嘴，原本还在一旁有些惶恐的米诺看到这画面也不禁莞尔。 「总之，从刚刚那一连串的对情况来看，这并非是单一灵体所造成的，应该是由『复数』怨灵所融合的集合体，才会变得如此不稳定与难应付。」 「怨灵的…集合体？」 导师所提出的这些专有名词，让不理解这方面米诺显得有些困惑，胡连忙在一旁解释。 「怨灵大多是死时对世间遗留有强大憎恨所变成，如果放在着游荡过久，它们渐渐会忘记生前仅存的那些记忆，徒留下纯粹的怨念，而周遭若有相似的怨念，那彼此互相影响后容易合为一体，四处袭击活物。」 他抓了抓那头刚刚战斗时一片凌乱的头发，用跟自身年龄不相符的老练语气继续说道。 「更麻烦的是被他们袭击的人在死前，也可能遗留极大的怨念，被原本的怨灵所吸收后，就会变成像关口那样的『集合体』一样，难以处理。如果是单一怨灵，也许还能以倾听、达成遗愿等比较柔和的方式来消除怨念，但要是成为复数集合体，那通常只有强制净化这招，而且就像你刚刚看到的，会让它反抗的异常激烈！真是…有够难缠的！导师你认为呢？」 「以过往经验来看，至少是超过数十人的怨灵集合体才会有如此强大的怨念，需要相应人数的灵能术士才能强制净化，单只靠我跟胡的话得避免用过于强力的祷词激怒怨灵们，但这样就得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地抓着头发，烦躁的神态中也有着藏不住的失落感，这些举止都没逃过导师的眼睛，他沉思了一下继续说道。 「即便是修行多年的我，也没办法保证能毫发无伤应对这类大型的怨灵体，胡你能做到一定程度得保护自我，已经十分不简单，不需要太过自责无力帮上忙。」 这番安慰的话让胡内心好受了点，想要帮上忙出一份力的心情不减反增。 「现在重要的是，若要採用较为和缓的净化方式，得先有足够的情报理解怨灵他们的背景、缘由之类…米诺，这关口还有什么是你知道么的吗？建立的事蹟或是发生过的事件甚么都好？你之前所提到有关两国的征战，是否这山顶曾经沦为过战场？」 「唔嗯嗯…丹果跟萨提比斯间的战争爆发时，主战场离故乡达塔里镇都非常的遥远，而且丹果王室不到几个月很快就屈服投降，根据我meimei书信来往时所得知的情况，关口这边可能有派少数人看守，但应该都没有爆发过战斗。」 原本大量怨灵跟游魂的產生地多半是战场无误，米诺的反应否定了这项可能，眾人又陷入沉思的同时，胡突然想起了一件令他十分在意的事。 「米诺小姐，刚才怨灵在变换各种形态中，一度有变身成蛮兽人──」 「蛮兽人！？噢、天啊！不、不会是卡加利的灵魂，也被融合进怨灵体了吧！」 「不是的不是的！米诺小姐您先冷静点，我看到的蛮兽人武装十分齐全，给人感觉应该是位战场上的『士兵』，胸甲前方还有个图案应该是呃…」胡努力地绞尽脑汁回想那画面。「灰色、灰色的鸟？但尾巴是十分细长而且开岔，顏色是──」 「墨绿色？莫非是象徵丹果王室的家徽──绿尾燕？」米诺听了胡的描述之后恍然大悟的喃喃说着。「这样那名蛮兽人很有可能是丹果王室亲卫队的一员！亲卫队的菁英们，都是由擅长战斗的菁英蛮兽人组成。」 「而且变化出来的攻击方式，大多数都是战场上常见武器，这集合体很大的组成成分应该是丹果王室亲卫队，但又是为什么…他们的怨灵会在这里呢？」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以怨灵的形态出现在关口了。」 原本还在烦恼一个疑问才刚解决又带来了新的疑问，米诺却已经回答了出来，似乎在刚刚一连串的情报中，摸索出了答案。 「我们同伴间在谈论这场跟帝国间的战争，还有来往的信件都有提到一个传闻…亲卫队的这些蛮兽人士兵们不仅没有跟随着王室贵族投降，反而躲藏到某处打算进行最后抵抗甚至要求成立游击抵抗军，其地点很可能就是克琅山的关口。」 （蛮兽人种的亲卫队？唔嗯这代表着…） 胡脑海里闪出了一个想法，但没有开口打断米诺的说明。 「主和派的王室贵族们不论怎么派人劝说，都没办法说服这些忠心卫国的军士归顺，眼看约定的投降签订条约的日期越逼越近，为了避免触怒帝国大军，王室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彻底根绝了这个问题。」 像是在惧怕即将说出来的事情多么惊恐，她停顿了一下后，又变回到一开始相遇时充满颤抖的嗓音。 「王室最后费尽全力买通了一名内应，然后藉机用下毒的方式将他们四十多人──」 即使米诺没将继续说下去，在场的眾人也大概明白结局是如何，胡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至少我们搞懂，为什么他们有如此深沉的怨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