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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拉扯(6)

    

第六卷:拉扯(6)



    托丁蕙如的福,莫开在苏州见到周霄映。

    丁蕙如之前提点过他,周霄映长相是典型的江南温婉风,其实很不好应付,非得在某件事上与她同频了,才能引得她的关注。

    他找了由头,去到小茶馆里听评弹,吴侬软语多少共通,他是陵城人,略微懂一点,套了老乡的近乎。周霄映与他聊了些江南童趣,慢慢卸下心防。她与丁蕙如只是萍水之交,生长在大家族的闺秀自然也能一眼洞穿生意人的算盘,答应与莫开见面,只是各取所需。

    这一行诱惑多,许多人都在成名或未成名时迷了途,闪光灯往往更偏爱善于在人群中表现的人。她也曾想过万众瞩目,后来发现机会都是可遇不可求,心也就慢慢平和了。

    好好做人,好好拍戏,拍能对得起收入对得起观众期待的戏。于是,包括杀青劝酒在内,她推了许多没必要的社交,圈里都当她仗着家世清高孤傲,周霄映也认了这个罪名,干脆窝在苏州阿婆家里天天养花种草,偶尔陪着去听评弹看苏绣展。

    这日子过得平稳幸福,天降喜讯便能把人砸晕。她没有实感,倒是许久不曾联系的同学亲戚发来祝语,愿她摘得桂冠。

    从未有过合作的时尚品牌发出邀约,经纪人挑选许久,她全部压下,称心里有目标选择了。电影《千里之堤》是她很珍视的作品,比起那些夸张华贵的礼服,莫家定制的旗袍显然更称心如意。

    抄着小巷回去,她与莫开坦白心中想法,希望能将苏绣结合到旗袍之上,提议更契合莫开之意,两人一拍即合。丁蕙如似有先知,猜中全局,莫开欣喜万分,特意将玉扳指收整好,改日登门拜谢。

    合作敲定,玉器物项的空缺得以填补,丁蕙如对下一场拍卖更有把握。海恩拍卖行最近人员变动大,陈喻的蒸蒸日上让原本的管理层心存忌惮,风头正紧,她与陈喻素来亲昵,明哲保身是妄想,身为普通员工,能做的也就是更加站稳脚跟。

    于是前两日的法拍她铆足了劲,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可能的买家,大大降低了预估的流拍率。陈喻心喜,干脆做局请客。饭局后二轮续摊,丁蕙如勾唇便笑:“要不去酒吧聊天吧!”

    不久,众人抵达Adventurer酒吧。

    前阵子方蔷领着烧火棍乐队参加综艺去了,林敢借势改了梁训想打造的浮躁气氛,请了支爵士乐队撑场子,倒也给酒吧注入了新活力。

    陈喻随音乐晃动,瞥向丁蕙如。

    “我记得你不喝酒啊,怎么找着这种好地方的?”

    “碰巧发现的。之前你给我介绍那个莫先生约的这里,我发现味道还不错。而且,这儿还有熟人呢!”丁蕙如顿一顿,转了眼神。

    李裕松流转桌间,一个个酒杯收回餐盘,礼貌得体。她笑着,抬着下巴诶了一声,他马上就跟上来:“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模样恭敬,确实是个合格的服务生,若是能完全藏住那些嫌弃会更好。丁蕙如嘁笑:“小鲤鱼,我怎么你啦?就给我摆一张死人脸!”不容李裕松辩驳,她看向陈喻,“喻姐,介绍一下,这是李冬青弟弟。”

    陈喻挑眉,感觉这姐弟俩真是不像。李冬青脑门上都刻着“聪明伶俐”,李裕松浑身上下却一股正直傻气。

    她轻笑:“你好,我和冬青是朋友。”

    李裕松呆呆地点头,也不晓得客套两句,丁蕙如看着烦:“行了行了,上班去,你不忙吗?小心你老板扣你工资!”

    陈喻弯了唇:“欺负他干嘛?你说的熟人是他?”她可不相信一个小服务生能吸引到丁蕙如。果不其然,丁蕙如摇了头,径直领她去到吧台。看见那个坐庄的调酒师,陈喻心下了然,看向丁蕙如:“你啊。”

    灯光摇曳,林敢难得从头坐到尾。梁训办的那场开业活动让Adventurer小红了一把,一到周五,林敢就忙得不可开交。丁蕙如不善喝酒,只点了杯金汤力。陈喻低头,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眨眨眼,唤来林敢。

    “给我来杯干马天尼,少点Vermouth,越干越好。”林敢微愣,陈喻若有所思地笑,“有人给我说过,这样好喝。”

    林敢动作很快,冰块铺满,mixing   glass里银色摇晃,陈喻单手托腮,盯着他手腕。曾经和李冬青逛酒吧,别人都对着花式调酒欢呼,独她喜欢看调酒师stir——紧紧地锁住大臂,手指靠手腕指挥,简单而性感。

    陈喻难以理解这种兴味,林敢看起来就是个小孩儿,怎么就入了她的眼呢?她等着他抹完柠檬皮皮油,轻轻一嗅,酒香层次便出来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李冬青眼里只装得下好调酒师。

    不似那些老练的调法,林敢调出的干马天尼带着特有的锐气与鲜度,只第一口,陈喻啧啧微笑:“确实不错。”

    干马天尼是短饮,陈喻很快续了第二杯。丁蕙如不懂这东西的趣味,趴在她身边笑:“喻姐,什么时候把喝酒的功夫也传授给我就好了!”

    “就会贫!”陈喻抿抿嘴,“你怎么不找冬青学?她比我厉害多了!”

    任何事都分天赋和努力,对于喝酒,丁蕙如是既没有天赋也不想努力。陈喻从不逼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那张嘴啊,能抵海量。

    两人就桌聊起秋拍,路易斯夫人对上次的红宝石项链拍卖甚是满意,同意来给秋拍捧个场。正巧隔阵子要去法国探望路易斯外祖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陈喻想,外国老太太或许会喜欢异域风情。

    她看向丁蕙如:“你要是能弄到莫开那枚扳指,路易斯夫人这边的关系,算是稳固了。”丁蕙如狠狠点头,尽在掌握中。

    最近忙得头重脚轻,酒吧的昏暗反而给她们放松的空间。林敢不去打扰,边调酒边陪客人聊天。他形神落拓,愈是表现得漫不经心,愈给人安全感。女人们找他调情,男人就喜欢跟他讨论经济和政治。

    他们看不上他就是个调酒卖笑的,却愿意跟他诉说自己的烦恼。

    Adventurer有个常客,是教育机构的高管。白日跟家长学校沟通,晚上就扯散领带,一脸苦相。林敢问他怎么了,他摆出同行倒闭的证据,开始行业式微云云。苦水没倒干净,酒却喝到昏天黑地,挥挥手离开,隔日又是西装笔挺的精英。

    他问林敢:“天天看我这么反反复复的,是不是挺蠢?”

    林敢有着做服务行业的自觉,摇头。男人不信,非说他口是心非。喝一口酒,又表示对他的羡慕,“你们啊,年纪轻,吃了时代的福利。选择多,混混酒水就能生活。不像我,家里家外地给人卖笑。”

    林敢掩住怒气:“每个行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

    男人感到抵触:“你天天在这个空调屋里,不用风吹不用日晒,苦什么?就算再苦,没到行业要倒下的程度。”

    他执意成为更惨的那个,林敢无意再聊。

    酒吧里有许多这样的男人,自大地聊事业聊经济聊政策,最后都回归到对老婆孩子的不耐烦。老婆不懂他的辛苦,孩子只是个赔钱货。好像别人都舒坦,只有他们在受罪。

    男人喝完就走,嘴边还是对政策的不满,改革应当循序渐进。林敢收拾酒杯,没有告诉他,他最该关心也最该面对的政治,其实是婚姻。

    临到闭店,林敢在后门抽了两支烟,遇上来透气的丁蕙如。

    两个从未真正打过交道的人,对彼此竟是前所未有的熟悉。丁蕙如伸了个懒腰,自来熟地靠上墙面,也不说话,直愣愣地打量这个人。

    帅归帅,但是冷淡、无聊,还有点死小孩儿样!

    丁蕙如对她的品味表示怀疑。

    陈喻找不着她人,委托李裕松帮忙,李裕松摸索两圈在墙角找到她,,叫她回去,丁蕙如眼珠一转,盛着淡淡的醉意又拿李裕松当靶子。

    “小鲤鱼!李咚咚有没有告诉你啊,明天三浦桑请吃饭!你应该也去的吧,我可不想一个人去热恋期的情侣面前受罪诶……”

    声音在身后渐弱,林敢讥笑。

    他看不起那个男人不敢面对婚姻,自己又何尝不是缩头乌龟一个?

    拿不起,也放不下。

    木瓦楞角上,细软的蛛丝缠死一只巨大的飞蛾。

    林敢叹了气。

    月底,莫开拉着他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

    他们这对竹马,性子天壤之别。莫开花花公子纵情欢场,林敢却是块硬石头——皮相好,性子傲,收割春心却无动于衷。缺席月考也能高中P大,读了几年又无端辍学,成为首都高端酒吧里的调酒师。

    时至今日,陵城一中还流传关于他的传说。

    班长许智夸他另辟蹊径,林敢也举重若轻:“就是混口饭吃。”

    莫开远远看着,从人群中抽身:“班长,你们聊什么呢?”

    许智尴尬微笑:“就......随便聊聊,对了,你现在在哪工作呢?”

    两人交流近况,林敢便保持沉默。

    莫开帮他找补:“抱歉啊,他就是这个狗逼性子。”等许智离开,他逮着机会就挤兑林敢,“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这脑子是不是也给酒精泡发了?油盐不进!”

    林敢不予置否:“干一行爱一行,不也挺好的?”

    莫开气结。他想多说两句,林敢却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三浦澈迎面而来,如沐春风:“林先生,还真是巧!”

    林敢扬首,机械地笑:“三浦先生怎么在这里?”

    三浦澈指向台上的新娘:“这是我同事的婚礼。”

    林敢说:“真巧,王芮是我同学。”

    两人的气氛并不友善,莫开眼尖,使眼色叫林敢介绍。话未出口,三浦澈遥遥地挥手,李冬青从人群中挤过来:“澈君怎么跑这里来了?害我一通好找!”

    他温和道:“抱歉,看见林先生了,就过来打声招呼。”

    “诶?林先生?”李冬青这才注意到林敢,她脱口又是一句,“你怎么在这啊?”和刚才撒娇似的抱怨截然不同。

    林敢嘘声:“怎么?不能参加同学的婚礼?”

    “啊?哦。”李冬青偃旗息鼓。

    司仪的声音响起,婚礼有序开始。他们回归自己的坐席,林敢听着那俗套的誓约,想起好久之前参加过的一场婚礼,目光忍不住瞟向几桌之外。

    莫开歪头挡住他视线,贱兮兮地摇头:“我猜错了。”

    林敢不解:“什么错了?”

    莫开托腮,翘起二郎腿:“你不是油盐不进,你根本就是早就给腌透了!”

    腌透了……是腌萝卜还是阉太监?

    林敢哑声:“你能换个词吗?”

    新人轮桌敬酒,王芮红光满面,瞥见林敢,与许智碰杯时不忘使使眼色。除了她,大概没人知道,许智对林敢有过十分朦胧的好感,而起因只是一次迟到的偶然相遇。

    那会儿学校抓得严,早读时间提前,许智站在门口不敢进教室。林敢迟到惯了,蹲在门口挨骂,她瞅准机会溜回座位,躲了一顿教训。如此便是情起的由头,简单得可怕,王芮每每想起都苦笑不得。这样的相遇换个人不见得奏效,偏偏是自尊心强的许智遇上阴差阳错挡了灾的林敢。

    毕业典礼她撺掇她表白,许智攘攘身子:“好感算什么喜欢?”

    是呀,好感算什么喜欢?但是为什么重逢之后,会忍不住朝他看呢?她向许智努嘴,被莫开一句祝福打断。此间人人都笑,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掺在觥筹交错里,谁还会在乎过去那点没说出来的话?

    莫开去卫生间,林敢站在门口抽烟,许智与他搭话,三浦澈刚好从拐角过来,看他目光主动解释。

    “哦,冬青去卫生间了。”

    “是吗?”

    谁问你了?林敢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维持微笑。

    今日主角是王芮,三浦澈与她合作两次,前次她的一次改建帮事务所争取到不少老年资源,他很敬佩她的心细如发,只是他并不知道王芮和林敢有一层同窗缘分,不然今日不会带李冬青过来。

    丁蕙如说李冬青情根深种,他总以“我不介意”来堵住她看笑话的心思。可真的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没办法不去介意。五味杂陈,这感觉道不分明,只能在每一次的接触中不断地试探。

    他明白,现在的李冬青,与他在德国遇见的那个女孩子不一样了。

    他幻想过接吻时她该如何的热烈,到头来却浅尝辄止。李冬青埋在他胸前喘气,静静的房间里只是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她说:“澈君,你心跳好快!”

    然后她抬头:“澈君,你脸红了!”

    他低头凝望着她,一双盈着水光的眼睛,扑闪得像他一直想摘下来的两颗星星。在她再度调笑之前,他吻上去,心想,变了便变了吧,还在身边就很好。

    温柔的人也有胜负欲。三浦澈在李冬青面前温驯有礼,见到林敢却不由得炸毛,去比较两者的相处模式。他知道的,她心里没放下他。只是这一点点的没放下,都让他郁结。他想当面刺激刺激林敢,炫耀自己才是赢家,又介怀自己的这重小心眼。

    李冬青小跑过来,在两人之间站住。与林敢轻声道别,转头挽住三浦澈:“澈君,我刚刚在卫生间门口发现一个很不合理的设计!”

    她说得开怀,下楼梯时一脚踩空,三浦澈捞住她,叫她小心一些,她便小猫似地吐舌头求饶。林敢不由得掐紧了手里的烟。

    徐智在两步开外站着,什么也不用说,许多未知都有了答案。莫开过来搂住林敢,耳语:“林少爷艳福不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