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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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父亲不会偷盗,我家也没钱还他们,结果他们拿了一张纸过来让我按红手印,我不识字也知道他们没安好心,撕了那张纸便逃出来了。” 才四月份的日子,午时的热浪一层层袭来,穿过卫祯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厅堂,浇在每个人的头顶。 张一诚的一番话说得众人心越发似烧,贫穷无财,就活该被人欺负,欺负一回还不够,还要再讹一回,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渣。 卫祯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既然张伯父子俩已经在给他干活,那这件事他就管定了,上完了药,一掸衣角,回过头便对张一诚说道:“没事啊,一诚,不就是上公堂告状么,咱们跟他斗到底了。” “诸位。”卫祯明躬身行了个礼,“今天事出突然搅了各位的好心情,卫祯明在这里道个歉,我跟张一诚先去南阳县看看,下次再请大家吃饭。” 张全哎了一声,安慰道:“小明哥说的哪里话,今天本就是你的生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心里都着急,你和一诚快去吧,村里田地都有我看着呢。”张全和古翠翠相视一眼,他们为人本分还不识字连县衙大门都没去过跟去了也是帮倒忙的份,不如帮卫祯明守着后备。 卫祯明心里感激不已,简单交待好了家里的事,换了一身秀才公的打扮,腰间扎着一把水墨山水折扇,一看就是极显文化人的那种,别的不说这打官司的气势先给足了,他又回头装上了自己所有的银子,去一趟衙门可少不了出银钱, 正和张一诚俩人牵上毛驴套上驴车车架往院外走,忽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女声。 “等等我啊,卫祯明!” 苏宝熹小跑几步,跑到了驴车头里,抢先一步拉住了小毛驴的缰绳。 “我家和县太爷做过几回生意有点交情正好有个照应,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 卫祯明与苏宝熹对视了一眼,想说不关苏家事让苏宝熹回去吧,不料苏小姐双眼眼神发亮,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神情井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样子。 卫祯明不由得心下一顿,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多个人多个帮手,罢,略一拱手,微微一笑道。 “多谢。” 作为苏宝熹半个师哥半个随从的王安自然不能让苏宝熹一个人去,也得跟着一起去瞧瞧。 四人抓紧时间赶着驴车先去南阳县县衙,想抢得先手,才不至于陷入被动局面。 驴车速度倒是不慢,苏宝熹几乎没坐过驴车,一边感受着驴车的晃晃悠悠一边给卫祯明解释这南阳县的县令。 “咱们这知县大人姓吴,吴纪涛吴大人,永光二十年的进士,前年来到南阳县就职,为人还算老实,政绩清廉,我家做他家生意给他家送rou时他家夫人都小心翼翼的,账目是算了又算,从不以权压人。” “永光二十年的进士啊。”卫祯明听闻此言,浅浅地叹了口气,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也是永光二十年考的科举,永光二十年中的状元,也不知道这吴大人会不会认出他来。 既然都这么巧了,他忽然又想起那两百两银子的画,便转头问张一诚。 “那管家可有说你父亲偷了他们家什么样的书画?” 张一诚赶着驴车,扬了下鞭子道:“吕财主珍藏的一幅什么什么道人的百花图,画家名字我记不清了,就记得他说了个百花。” “春和百花图。”坐在驴车最后面的王安略一挑眉,他一向是淡然处世,不掺进任何杂事当中,如今却起了点兴趣,开口回复道:“玉衡道人的春和百花图。”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王安随即嗤笑一声,说道:“亏得吕财主能找到个这么冷门的画家来敲诈你们。”不过心里倒是升起了几分隐隐的担忧,也就是像他这种喜爱书画素来博闻强记一道的人才听说过这个画家,玉衡道人是前几年新起的画家,这几年逐渐歇了,生年生人身份皆不详,流于世上的画作也不多,笔触华丽冷淡,花鸟山水奇特富饶,也算是自成一派的画家,这么冷门的画家画作如果吕财主故意说张一诚父子俩偷盗,连鉴定画作真假都找不到人,怕是不好脱身啊。 “玉衡道人?”苏宝熹一脸疑惑的表情,她确实没听过这个名字,戳戳卫祯明的袖子:“卫祯明你认识这个画家么?” “啊,啊,我啊。”霎时间卫祯明脸上五颜六色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神情莫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可能是认识的吧。” “嗯?”苏宝熹疑惑,这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还能有模棱两可的说法嘛。 卫祯明低头无奈,苦笑不得。 还真是巧儿她娘给巧儿开门,巧到家了。 驴车进了南阳县城,卫祯明没让张一诚走直达的道路,反而赶着驴车拐进了盛文街。 盛文街两边房屋林立,宅邸阔绰,一条街上繁华如星却不熙攘,有闹中取静之感。卫祯明来盛文街的次数来得到是不少,穆府和苏府都在这条街上。 “王公子,卫祯明要请您帮忙办件事情。” 驴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何事?” “帮我去碧梧书院穆院长府上取一幅画。”卫祯明遥遥一指种满青葱树木的穆府。 不去县衙而来穆府取画,总不会是闲的没事干吧,这卫祯明打的是什么主意?王安心里一阵纳闷。 “什么画?” “玉衡道人的燕园乘夏图。” “什么!穆院长手里竟然有?”王安惊讶道。 卫祯明轻轻一笑,拽出腰间的折扇递给王安,说道:“这是信物,穆院长一看便知,我谅吕财主手里的画不是玉衡道人真迹,不如取一幅真迹来跟他对质,最后得出画作不是真迹又何来偷盗之说,钱财也不用赔他,还能反咬一口必是吕财主诬陷。” 卫祯明说完,王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折扇翻身下了驴车去穆府取画,剩下二人心里俱是一番感叹,此计或许可行。 王安走后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驴车来到了南阳县衙,按照南阳县的县城格局,知县县衙坐落在供奉关帝的四角楼边上,县衙门口伫立着两头威武的石狮子,左雄右雌,石狮子前爪之下按住石球为雄狮子,按住仰面的小狮子为雌狮子,石狮之后两班皂衣红巾的衙役驻守县衙,县衙房檐房柱斑斑驳驳掉了几块红漆,看得出知县不好奢华县衙也许久未曾修缮。 “来者何人,县衙办差之所,闲人勿入。” 衙役唰的一下亮出如银光的刀刃,两把刀刃交叉挡住一切来人,端的是一派威风凛凛。 “麻烦差爷禀告一声,长风渡口张一诚一家被吕财主诬陷偷盗特来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衙役一听百姓有官司要打,赶紧朝里面通传。 没几下功夫,衙役就出来回了话。 “不巧,大人还在隔壁的关帝庙上香,恐怕你们要等一会了。” “不妨事,我们等着便是。”卫祯明接受态度十分良好,当即就给通报的衙役塞了几块碎银角。“劳烦通报,差爷辛苦,给几位爷做个酒钱。” 等了一有一刻钟,结果知县大人没等到,反倒是等来了吕财主的管家和他家的一批打手。 “张一诚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要我们好找。”吕财主的管家长相中等身材稍胖一眯眼一笑看起来还挺和气,他看了看张一诚身后的卫祯明又看了看县衙的两班衙役。 “呦,你这是请了谁来?怎么,真要状告我们吕家。”吕管家小声地说,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爹没偷过你家东西。” “你说没偷就没偷?我们可有证据。”吕管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重新写好的契书,“二百两银子还不上就把这个签了吧。” “你这是卖身契,我不签!”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管家一使眼色朝后面招了招手,几个打手慢慢围了过来。 卫祯明也朝远远的坐在驴车上的苏宝熹使了个眼色,苏宝熹知意,点了点头,悄悄地从驴车上下去退出去往四角楼找吴大人了。 四角楼里檀木香气层层环绕,苏宝熹问过庙众说吴大人正在三楼进香,她便等在二楼关公像前,等着吴大人从三楼下来。 踏,木制楼梯传来第一声脚步声。 苏宝熹跪在关公像前的蒲团上轻声祷告,声音不小,恰好能让走下路来的吴大人听个正着。 “现今恶人逞凶,作恶多端,无法无天,祈求关老爷除恶扬善,为我等彰显正义,南阳县民女苏宝熹拜谢。” 这都是故意的事,吴大人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忽听苏宝熹此言,心下一愣,怎么,南阳县有逞凶的大恶人不成?他这个百姓父母官必须要问问啊。 “苏小姐,许久未见,缘何来此?” 苏宝熹似是这时候才发现了吴大人,慌忙起身行礼。 “吴大人好。”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有个采买的小商贩做买卖实诚,十分得我父亲喜爱,不想今天无缘无故的竟然被人打了,那小贩的父亲更是去年被人打折了腰椎,几月不得下地,现如今这伙人还要逼迫小贩签下卖身契!” “有这等事!” “民女所言句句是真!这伙人势力大得很,哪怕民女如此身家也无法同他们抗衡,恐父亲伤心,又不愿看小贩为奴,只求大人明鉴!” “来人!回衙门!”吴纪涛听后一甩袍子,随后又说:“苏小姐也请同去做个见证。” 前面走的是吴纪涛和他的师爷,家丁,后面跟着苏宝熹,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这时候正热闹着,来了许多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 啪,张一诚没躲开,脸上正挨了一巴掌,巴掌使的力气可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本敷好金疮药的脸又崩开了口子。 巴掌声落下,苏宝熹请的救星也到了。 吴纪涛看着小少年鲜血淋漓的一张脸顿觉眼前一黑,这是土匪头子下山了!还有王法不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本官的面竟敢动手打人,目无法纪,先给我打他十板子!” 这时候衙役似乎才回过神来,火速拉着扇了张一诚一巴掌的打手拉下去打屁股板子了。 吕管家面上规规矩矩的一点没敢阻拦,暗地里气得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了,想不到啊张一诚竟然真能把知县大人请来了,还恰好卡在这个节点上,让县太爷看了个正着。 卫祯明则是扶住张一诚,重新擦干净张一诚脸上血迹,又给他上了伤药,他就猜到这帮人沉不住气故意拿言语激了几句结果真动了手,心想着我先给你们在吴大人和周边百姓面前落个仗势欺人的印象,随后轻轻拍了拍张一诚的手背,示意张一诚稍安勿躁,又冷冷凉凉地看了对面的那些人一眼。 哼,你们既欺人太甚,也别怪我心狠,不从你们身上扒层皮下来,我不姓卫! 大昭永光二十四年,南阳县县衙,苦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