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年
盛夏光年
夏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一种崭新的生活秩序已被建立起来。陈满渐渐能够回到桌子前,打开电脑写一些零碎的文字。同时在他的劝导下,她开始尝试各种游戏。经历了或长或短的新手期后,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个FPS游戏的好手。 KK常抱着吉他过来,给他们听一些demo。他总觉得这也好,那也好,什么都想往游戏里添。她偶尔问起他对剧本的构想,他却只能说得上来细枝末节,大多是角色的一个切面或一个截点。而那远远不够,要把整个故事搭建成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所以那个故事仍然被埋在未知之处,还在等待萌芽。更多时候,他们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听KK弹一支歌。 窗外的夜景辽阔,万家灯火尽收眼底。不像以前他们那个逼仄的家,每逢夏天就有树叶快要伸进窗子,把整捧浓郁还冒着热气的绿色送到他们眼底。男人舍不得开空调,所以老风扇总是吱嘎吱嘎转,转上一整个夏天。 “不知道他现在开不开空调。”她撑着腮帮子忽然说道。 KK将琴弦一把按住,一瞬间空气安静:“这几年全球升温,不开他哪受得了?” “嗯,后来他就愿意开了,”他说,“说是太热,不开就要死人了。” “看来我们是时运不济,没碰上好日子。”她笑笑。 他捏捏她的手,KK起身问他们要喝点什么。 “我去吧。”他也站起身。 “不,还是我去吧,”她表现得很积极,“你们要喝点什么?” “冰可乐。”他说。 “我投可乐一票。”KK举起一只手。 等到那道磨砂的玻璃门合上,客厅的两人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她发现你发现没有?”KK问。 “我觉得没有,”他说,“但是我每天都会去看酒少了多少。” “少了多少?”KK盯着玻璃后面她的身影。 “大概就一指节不到,”他比了一下,“比煮饭的水更少一点。” “是有进步,”KK说,“戒酒挺难。” “嗯,慢慢来吧。”他用气声说。过去的那些天里,他目睹她因为噩梦而昼夜难眠,终于明白酒精还有另一种用途。那就是将心碎之人的灵魂勉强粘粘起来。 门哗啦一声,他们马上坐回两边,弹吉他的弹吉他,玩手机的玩手机。她双手拿两杯可乐,在肘弯夹着一杯柠檬水,向他们走来。她在柠檬水里加了一些酒精进去,有时是金酒,有时是伏特加。他们知道这点,但没人想揭穿她。 她啜饮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发现眼前的两人都在看她:“怎么了?我脸上粘东西了吗?” “没什么,”KK忍着笑,“晚上吃什么?” “小龙虾吧,”她提议道,“就楼下的那个大排档,你们觉得呢?” 两只手举起来表示赞成,没有异议,一致通过。她用勺子敲了一下玻璃杯:“成交!” 这个夏天漫长无比,好像就是拿来虚度。可以在大排档里吃得面红耳赤,或者在深夜的街头漫无目的,只是乘着夜风四处闲逛。陈满有时觉得,这简直是少年独属的那种夏天。像《蓝色大门》,少年少女闲游过一整个夏天,发生一些无所谓的对话,是无所事事又无所不能的青春年代。 可他们又拥有成人的余裕,不会有门禁,钱包也没有那么瘪了。二十几岁,其实还挺不错的,她忽然这么觉得。 在大排档还发生过一件小插曲。隔壁似乎是大学生的女孩踌躇很久,在同伴的撺掇下,终于走向他们的桌子。 “可以加一下你微信吗?”女孩儿把手机递过来。 KK愣了一下,凉面还塞在腮帮子里:“啊?我不是男——” 陈锐星也愣住了,生怕女孩犯下当时他的错误。 “我知道,”女孩儿赶紧说,“我知道。” KK笑了笑,把手机递过去。 待她们加上微信,女孩回到隔壁桌,陈满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KK有点无奈,把她兴奋的脑袋按回去。 “是不是你的type?”她又用脑袋将KK的手顶过去,“而且我都数不清这是第几个要加你微信的了。” “目前没那个心思,”KK顿了顿,“秋天马上要开live,顾不上那么多。” 她继续跟龙虾搏斗,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说真的,你总该让自己歇会儿。” “恋爱也不是休息啊,”KK喝了一口酒,“还更累呢,陈锐星,你累不累?” 他差点被凉茶呛到,不知道战火怎么开到自己这边。她也停下吃虾的节奏,望着他。他赶紧摆手:“我不累,你们别管我死活。” 这句话不知怎的,又让KK跟她笑到一团。 “确实是男德学院高材生。”KK如是说。 “简直是基因突变。”她追加道。 他把剥好的虾rou放到她盘里,两人终于笑到累了,气氛有一瞬间沉寂下去。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从KK脸上看到一种复杂的神情。那个夜里他们仍然在街头溜达,她在前面举着手机拍夜景,他和KK插着兜在后面慢慢地走。KK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很简短地回两句消息。 “刚才那个女孩儿吗?”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但嘴比脑子快。 “嗯。”KK把手机放回口袋。 “你喜欢……女孩吗?”他问。 “是啊,”KK回答得很坦荡,“你早知道了吧。” “我?”他有点惊愕,“我没想那么多——” “还以为陈满跟你讲过呢,”她笑笑,“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都什么年代了。” “确实,”他赞同道,“不过我之前还以为你不是单身呢。” “为什么?”她看了他一眼。 “就是……感觉你应该挺受欢迎的,”他挠挠头,“而且人也很好。” 她仍然是那种调笑的语气:“怎么就突然给我发好人卡了?” “不是不是,我哪儿能啊。”他连忙摆手。 前头的她忽然在草丛旁蹲下去,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招手叫他们过去,他抬腿就要去看。 “去吧。”KK对他说。 他顿住脚步:“你要回去了吗?” “我也不能总当灯泡,”KK又朝草丛她的方向挥挥手,“你们注意安全,这条夜路挺危险的。” “你是不是——”他突然叫住KK。 “什么?”KK转过身来。 “没什么,”他吸了一口气,“你也注意安全。” KK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黑暗里。他回到她的身边,顶头的路灯撒下来一片昏黄,照耀着他们俩。她朝他指着那新发现的蝉蜕,乳白色的一小块。他想他也许读懂了KK的秘密,她脸上的神色他再熟悉不过,底色是落寞,再用祝福填充剩余的年月模块。他就是那样度过许多年。但他不会说出去哪怕一个字。因为有些秘密只活一夜,就像蝉只活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