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安窟庛煢兔
05 安窟庛煢兔
我和利老板的親事就這么定了,心霓反對也無用。 我倒是問心霓:“晗飴給利老板作妾,不跟妳爭史王爺了,妳不是該高興嗎?反對什麼?” 她大眼珠子亂轉:“反正,反正你計謀多端,一定有鬼!” 我道:“行,那妳主動退了王爺這頭親事唄!” 她立刻道:“那你把喫了我爹娘的產業都吐出來還我,我就退唄!” “看,偏題了吧。”我也很無奈。 “只不过把我爹娘留下來的產業還我而已,你親meimei就可以嫁王爺耶!”心霓努力跟我談判,“這不是,多好的事兒嗎?” “這,就是見仁見智的事了。”反正我覺得手裡的銀錢比史某人靠譜。如果真嫁了那雍容清貴的史某人……我還怕幾天之後就被謀害得死無完尸呢!沒這個信心跟他正面硬杠。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哦!”心霓恍然大悟,“你寧肯讓你親meimei大著肚子給人作妾,也不肯吐出產業來還我啊!你好渣!”滿臉都跳“冷血自私”的反感分給我。 我很受用。 但心霓就憂郁起來了。她身為女主,仍然有命定的善良值。我拒絕與她談判之後,唐晗飴不能嫁給腹中孩子的生父,只能被冷血兄長賣給另一名肥膩商人,這讓心霓很不忍心。她甚至想去說服唐晗飴與自己統一戰線,共同對付冷血的小唐老板兄貴伺飴。 可惜明面上,唐大姑娘晗飴還在老家繡樓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作個乖乖的待嫁閨女呢!我得再過個把月才去“外地迎娶我那相好的”,順便把女身的我換回來成親。 心霓憂郁的籌劃了一會兒,決定出門游春。 我知道她游著游著就會躥去老家試圖跟唐晗飴碰面的,也沒問她具體打算怎么走,是行舟還是策馬,反正她是博學的女主。 趁肚子太大之前,我得忙著安排一下鋪子裡的事宜。以便等我安胎生產不能露面的時候,它們還能一直盈利。 這幾天,心霓時不時就給我跳出個反感分高峰。我算算她腳程,應該還沒到老家啊,那就是路上馬傷了蹄、舟驚了浪之類的,種種不順,她都遷怒到我頭上。 我甘之如飴。 再過幾天,她應該是到老家了,再怒跳反感分,必定是把守繡樓的家人們不許她進去。 等她終於想盡方法上了樓,見到裡頭佳人不知何處去、燕子空鎖冷香樓,氣急敗壞“啊啊狡詐多端的唐兄貴把雙胞meimei藏起來了!!!”我這邊叮叮叮又收一撥分。 然後她就該氣呼呼的回來了。 我呢,量量腹圍,整束一下,去拜見利老板的結髪夫人。 她未必想見我,好在要進她家門,也沒有那麼難。 原主的甜品鋪子做得這麼好,人人愛喫,利老板家裡也訂貨的。像這種訂單,鋪子裡也總提供送貨上門的服務。這次就由我親手送進去。 進去之後,我就表明身份,并求見利夫人。婆子怔了下,倒也進去通傳,出來轉達利夫人的意思是:多承小唐老板親自上門,怎么敢當,不過男女有別,她也不敢招待,只好送客了。 半個字都不提親事,也沒有一聲臟話,就要把我趕出門。 聽聞利夫人是好人家出身,自己人才也極好,只因家道中落,無奈何嫁給利老板,倒是利老板高攀了,無怪乎鎮日價懼內呢! 我笑著將男帽抹下來,對婆子道:“則我便是唐晗飴,都是女兒身,便還請夫人垂憐見我一見了。” 婆子又愣住了,上下看我一看。 秀髪垂兩肩,我固然更女氣了,但這世界并沒有男的非要剃掉頭髪的風俗,故光靠發型也做不得準。 這個世界的男性倒也有剃胡子的,也有本來就不長什么胡須的,原主就被歸為“面白無須”一類。而女性也有體毛旺盛、乃至唇角微微髭須的。從這點來說,原主本身就雌雄莫辨。 我自陳女兒身時,聲音倒是變了。原主本來就兩副聲線,低沉些的男裝時用,清越些的女裝時用,但相差也沒有非常大。 所以婆子看著我,更疑惑了,目光落在我脖子上。 我沒有打開衣領給她看,倒是拉著她的手摸我肚子。是有一些兒顯懷了。婆子像燙了手一樣忙忙退開,要跑到後頭去說,又回來讓我坐著,又急步折向後頭,差點沒絆著門檻。我道:“媽媽你慢些兒。” 婆子再回來時,神情很復雜,攙我進內院花廳,引我在下首坐了。上頭坐的利夫人,我總算親眼得見。 那是奚亦善。 上一世,不管出於什么原因,她待我總比待大少爺還好,令我一見就忍不住心裡有一塊地方柔軟下來,幾乎想哭。 這一次的劇本,她年輕很多,也胖些,肌膚飽滿,是花正盛開在枝頭的樣子,碩大、潔白、沉甸甸的香,於午後陽光中,幾乎有些慵懶。我想她這一次的日子過得應是不錯。 就放心很多。 她也打量我,一點點的,雖然不太情愿,神情還是喜歡起來:“我見猶憐,何況老奴。令兄很招顧客們喜歡,應是沾了像妳的光。” 我道:“夫人取笑了。” 她道:“妳怕過了門我為難妳?今日特意上來打探的?” 我道:“夫人取笑。說是利老板懼內,實則他在外頭不便推辭的,都以夫人的名義推托了。夫人合該問他要勞務費哩!就算平時管著他些,也是為他好。我如今又有上好的生意請夫人發財,夫人為難我做什么呢?” 奚亦善笑容濃些,聽到後頭,問:“發什麼財?” 我傾身向她,輕聲道:“我這肚子裡的孩子,不是利老板的。” 奚亦善眼神一變。 我道:“我那堂妹在街上嚷的,可能夫人您也聽說了……家兄雖然替我打掩護,實則我是懷了,一位貴人的血脈。那貴人如今不便娶我。以後總要接孩子回去的。到時候,怕他不給妳大筆贍養費嗎?” 奚亦善呆了呆:“我為何信妳?” 這次就輪到金錢的力量來說話了。 我從袖子裡摸出一對金條。 金子的購買力是銀子的十倍。原主上次幾個銀錠就能雇人行兇,而我這兒一對金條,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夠普通家庭活個好幾年的。 史某人說話算話,真的給我送了好幾條金子。自從我明說不用他負責,他更高興了,我多要些錢,他也肯給。 這竹杠我不敲白不敲。本來他只給十根的,我就翻倍的要!多賺錢,在這個劇本裡,就等於多賺積分呢!多好的事兒。 抽出兩根金條交給奚亦善,上頭還有代表王府的蛟紋呢!“瞧,我那男人真是貴人,現在妳信了吧?現在他都這么疼我,給我這么多錢,妳保護我生好孩子。他當然會給更多錢啊!” 奚亦善又呆了一下:“那妳要是生了女孩,他不喜歡,不要了呢?” “誰說女孩就不要?”我義憤填膺,“生個像我一樣好看的小郡主,妳不要我要!——哎我說妳就算招了個房客,這金條還不夠我幾年房租的嗎?” 奚亦善又看了看金條。 陽光晃下來,金子的光芒就是比銀子閃,說服力也要強十倍。 奚亦善點了頭。 唐大姑娘就成了利老闆的妾。 我倒是沒有住進利老闆府裡,另在外頭置了個院子,還是比較僻靜的地方,用的人手少而精。我挺著個肚子,還要看帳本、熟悉生意。原主本來的那套生意經,不在簡介版手帳裡,但是鹹魚解析出來了,打完折放在商城,我樂意購買。上個劇本,我本來也做的糕點生意,還小有名氣,雖然也雇了專業的經理人幫忙運作,畢竟我自己也要學很多,細節方面雖然未必跟這個世界合拍,但很多理念放在這裡都算是先進的,跟別人競爭起來就很有優勢。再讀完鹹魚的解析本,掌握了原主生意的基礎細節,我很快就上手了,跟利老闆一起配合著把生意做下來,不但沒穿幫,利潤還越來越豐厚了。 有個小丫頭幫了我不少忙。 嚴格來說,她不是丫頭,只是鄰家的小姑娘,被我請來幫忙的。那天我去她家串門子,她開的門。還未成年呢,那么小的小孩子,如果在上個劇本的世界,還在抱著KITTY貓窩在空調房打公主游戲的年紀,而她穿著就天氣來說明顯單薄的衣服,會應門、會讓客,我覺得已經很厲害了,可她媽媽從灶下沾著灰趕出來,開口就說她不懂事,有沖撞的叫我別計較。 我愣了愣,當時還覺得這或許是客氣,只是客氣得過分了一點,讓我覺得不舒服。我說不會啊,這孩子很懂事。 畢竟,是宋大小姐啊!這個劇本裡不是主角了,叫作秀秀,可仍然是那個人啊!看眼神就知道,仍然聰敏而沉穩,甚至比上一個劇本更深沉了。我在她面前都還有種壞學生見班長的別扭,生怕下一秒鐘又被她訓了。 然後我就目瞪口呆看著她這個劇本裡的媽媽指使得她團團轉,一會兒叫她抹椅子讓客人坐,一會兒怪她不倒茶,每一句話都從嫌她笨開始、罵她蠢結束。 不是,這位媽媽,妳不知道……妳上次是宋媽啊! 在那個劇本裡,妳是“我們大小姐最棒我們大小姐最好凡人啊跪服吧我們大小姐什麼都是對的”掛成人設的啊!妳是鼻孔朝天把不受歡迎的客人關在門口逗螞蟻的忠?啊! 別人換人設,骨子裡總有點堅持難以更改,為什麽妳就可以無縫切換得如此自然啊! 後來我見到宋媽的丈夫回來。這位宋丈夫對宋媽也是開口笨閉口蠢,並且拜託我不要計較。 宋媽都自然而然的受下。 我想,宋媽未必是壞人,甚至也不能說她沒腦子,只不過,她腦子是雕版雕出來的,雕一版,只能印出一種結果來,連跳個活字都算技術壁壘了。 她的雕版,叫作服從權威、忠心護主。 上一輩子,她不是真的見到大小姐靈魂深處令她折服的珍寶,只不過大小姐是她的主子。而這一輩子,她的丈夫是她的主子。 她和她丈夫這輩子對我客氣,也並非因為喜歡我這個人本身,只不過我看起來闊氣,或許能分潤什麽好處。 事實上是,第二天,我就邀請小丫頭秀秀到我屋子裡幫忙了,有償的。也不過是幾個銅錢,但這倆夫妻已經笑得見牙不見眼了。 我雖然穿著女裝,但真要傷害大小姐,仍然可以做到。這倆夫妻也不管。 誰都有價格。而窮人的價格,比較低些。 就像,誰都會面對危險,而窮人可能遭遇的危險,比較高些。 秀秀沉默著,與我進了屋,離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問我有什么吩咐,聲音不卑不亢。 我錯了:我真要傷害大小姐的話,或許未必能做到。她自愛,也有意識自保。 陽光照得亮堂了些,我招她近些,取水予她凈面、洗手,又拿脂油給她涂抹。她別說手,連臉都有些皴了。 我連指甲縫都幫她剔洗乾凈。 她很震驚。 上輩子她可是從頭髪絲雅致到腳底板、從小娃娃講究到老太太的大小姐啊!是與男主并駕齊驅沒認過輸沒低過頭的女主啊! 這一世秀秀沒見過她自己這麼乾凈,也沒有人這樣照顧過她。 上一世我怎么跟她作對,她都沒慌過,如今我替她剔出指甲縫裡的泥,她竟然手足無措:“別……不用了……反正還是會臟的。”聲音顫抖。 我勸她:“就算還是會臟,但是現在乾凈過,至少妳就知道了乾凈是怎么樣的。等再以後有一天,妳有能力了……不、不管在什么處境中,妳至少知道了生活有另一種可能。” 秀秀呆了一會兒,想明白了,忽然哭起來,努力想忍,沒有忍住,肩膀一抽一抽的。 上輩子我沒見過她哭,沒想到她也是會哭的。我轉過頭體貼的不看她,怕她尷尬。等她哭好了,再給她洗一次臉,涂一次面脂。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清清白白的眼眸,視線還是恨的。 她恨我讓她看到生活有另一種可能,而沒指出達成這種可能的途徑。 對有的人來說,完全做不到的事,還不如根本不知道有那種可能性,來得幸福些吧!但她是大小姐啊!我寧愿她抱著希望、而死在為希望奮斗的峭途中,也不愿她死成一匹蒙眼的驢。 我拿繡花針線給秀秀。 叫她是來幫忙做事的。一時也沒別的事,繡花總算這個世界女孩子的基本技能,她應該會。我讓她繡我描的花。 這些花是我自己設計的,給鋪子裡給甜品本身、或者甜品的包裝使用。一些女客看了很喜歡,買回去作繡花樣子。我跟鋪裡商量,也可以我們自己繡出來,做周邊產品賣。 秀秀會繡,但不愛,視線一直往我的書那邊偏。 我看書,有邸報、也有市井讀物。 “妳識字?”我問大小姐。 秀秀搖頭:“我只認得幾個字。” 她家裡說她笨、又是個女孩子,也沒送她去念書。她靠偶爾看別人念書,學會了好幾個字。我覺得這就已經很聰明了。於是講定:她替我繡花,我一邊教她識字。 原是我寫幾個字出來,唸給她聽過,讓她一邊繡著花一邊記,結果她記得太快了,只好我拿著書唸給她。我唸完,她基本那幾個字也記住了。可是她要認字,眼睛就要看著字,就影響了繡花。我抱怨:“哎哎,這就幹不成活了!” 她也覺得不合適,難過的把頭低下去。 我問她:“不喜歡繡花麼?為什么喜歡認字?” 她道:“繡花,太慢了。同樣要表達一個意思,繡花最慢,畫畫還快些,更快是寫字。” 這話有趣。我問她:“那妳學會了字,想表達出什么意思呢?” 秀秀怔了怔,沒有回答,又難過起來。 “那一步步的來,多看看不同的想法、多去些地方、多見識些,自己心裡也就越來越明白了。”我讓她把繡花棚子放下,“既然如此,不如妳試試換個方式賺錢。” 她臉色緊張起來,大概聽多了讓女孩子張開腿賺錢的鬼故事。 我拿出帳目,讓她試試幫我算帳。 她不會算盤,但會心算,算得極快,又準確。磨合半日,她已經可以作我助手。我夸她:“等學會打算盤,妳都能給我作帳房了!” 秀秀并沒有笑:“女人不能作帳房。” 我道:“那女人,學會了字,又能作什么?” 她難以回答,望著前方,再次露出那種又迷茫、又不甘、又忍耐、又苦痛的表情來。 我輕輕的說:“喂,先學著,等以後,再看看能作什么吧!是妳的話,也許能找出答案的。” 秀秀又吃驚了,看看我,道:“我,很笨。” 這不是她的真實想法。這是那個女人、那個男人、以及再背後的很多很多人,一字字、一句句,強行刻進她生命裡的詛咒。 我摸著她的頭髪,再一字字一句句告訴她: “妳不笨。 “有很多事妳不知道,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讓妳知道。 “但即使沒有人送到妳面前給妳看,有一天,也許妳自己也能找到路的吧!找到妳能走的路、找到妳喜歡的路,找到妳即使不喜歡、也很難走,但妳想要走的路。 “而我想幫妳。 “為什么呢……因為我好奇啊。我想看啊。也因為,也許有一天,妳走出來的路,也會是我想走的路啊。 “我想幫妳,因為是妳啊。妳身上綁的線,我就想幫妳能剪斷多少就斷多少,讓妳自己的能力能盡量發揮出來,看能到什麼地步。因為是妳,我就很想看啊!” 秀秀又哭了。 這次沒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