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兔子

    02.?兔子

    蓝衣的员工怔怔地，视线的尽头，时空瞬间只定格在一人身上。

    叶凡嘴上边问着“你怎么在这”、“你这些年去哪了”一边就要伸手。唐小婉忙使眼色，他才注意到身后排的长队都焦躁起来。对方也才回过神，迅速把兔子玩偶丢进柜台底下，与同事换了班，护着他们和孩子们回到入园队伍之中。

    从叶晖到叶麟，一家子人都安静下来。叶麟的年纪未必记得裴元，但当家的几个兄弟都了解，叶英完全失明之前裴元曾任他的主治医生，后来变成了情人。虽是隐而不宣，中间也有过种种压力，他们父亲的暴怒，和十几下藤条。只是他们大哥从未有半句后悔。

    但有一天，裴元突然消失了。

    当时叶家花过大量金钱和力气找了很久，众人都已猜想最坏的结果，但叶英一直都没放弃。然而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与任何人联系，也没带走任何东西。裴元就这么突然地从世上蒸发，没想到竟然又出现在这个新开的动物园里。

    叶家众人多多少少都不自觉去瞟叶英，他站得最远，似是对仅隔数步之遥的人毫无知觉。而对面穿着不熟悉的蓝色，眼底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也只静静地站着。叶炜忍不住想破个冰，却被叶晖止住。

    “走。”裴元终于从喉咙中发出一个音节，蹦出来的每个字却好似强忍某种痛楚：“我带你们走。”

    到底还是忍不住，叶凡和叶炜一路上旁敲侧击地都想从裴元嘴里套点话出来，声音也不大不小，刚好保持在能让叶英听到的范围。叶晖留心着整个队伍，自己也竖起耳朵。叶蒙嗤了声，他总是觉得裴元之所以会离开，肯定和大哥失明需要照顾有关。

    再看叶英，从刚才就没说话。甚至没打招呼，只是一心走自己的路。仿佛裴元真不过是个普通的，请来的向导。叶晖示意众人都往前头些，有意无意地留空间给那两位。裴元本来在介绍游客守则，走着走着发现被留在了叶英身边，心里叹气。

    他还没为这一天做好准备。

    但他还是先开了口：“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

    如果你认真投入过一段亲密关系，大概会知道惜字如金并不是褒义，有时甚至相当遭人恨。

    “那就……好。”

    他能感觉叶英的情绪并不高。裴元眼神游移，想起对方已经看不见了——也许还会因为不高兴而无视他一段时间，于是又大胆点去瞄那人脸色。却忘了叶英总有办法反制他，只微微偏过脸，正好像是在注视着他的角度。

    裴元记得这个小动作，意思通常是：你应该还有话要向我交代。

    他愣了下，一时忍不住苦涩的笑意。但叶英听得他莫名轻笑，竟着恼起来，迈开步伐更大了，脑后雪白的马尾轻扬，握着的手杖根本不像用来导盲的，倒衬得他一副贵胄气派。

    裴元眼神黯了黯，他们同居那会儿叶英的头发就因治疗褪色，如今已过去几年了？他低头悄悄翻到员工守则的最后一页，那里贴了张他从报纸上剪下的叶英照片。

    头版的日期还是四年前，距离噩梦开始那天也还有两个月。当时他早早待在车里，想给叶英个惊喜。没想到叶英接受完采访，直到上车都有闪光灯不停地追，他从后座探头出来都快给晃花了眼，接着就被叶英一招擒拿给拽入怀中。

    “刚才就闻到你的香味了。”好险司机油门踩得够快，藏剑集团的叶大总裁要是被拍到在豪车里亲他的脖颈，裴元想想都慌。

    现在的他是什么都不敢去想。

    头顶冷不防的一声“裴元？”叫他从思绪里抬头，习惯性地补了句：“怎么了？”

    本以为走远的叶英微微侧头，没有说话。

    叶英感觉自己快疯了。

    刚才那瞬间，那个反应，那句“怎么了”的语调。

    他看不见摸不着，兄弟们的喧哗也让他不敢上前。万一是认错呢？哪怕是四弟他们认错了都是情有可原，他却不想让自己再轻易唤醒寂如死灰的那点希望。

    但错身而过的瞬间，他闻到了以前自己送给裴元的香水味道。难道真的是裴元？这香水是订制的，仅此一瓶，而且还留在家里。裴元消失那天什么也没带走，包括手机和证件。何况就算裴元能负担起这瓶香水，凭他这些年动用的人脉，那位卖家也肯定会把这消息告知。

    除非是别人代买的？

    如果这真是裴元，语调、反应一切正常，那他过得应该还不错。而四弟他们能认出来，说明外表上也没有太大变化。

    如果裴元当初是主动离开的，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不爱了？有压力？照顾一个病人太累？无论任何原因想分手，为什么不能告诉他？离开是隐忍之后的爆发吗？那为什么不带走他的东西？如果想把工作和住处都换了开始新生活，为什么又到了本市的动物园？他又是怎么避开自己这些年的搜寻？

    叶英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步履稳定地向前，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裴元见他往叶晖那边去，压抑的气氛散了点，便默默跟在叶家众人后面，偶尔拿扩音喇叭重复游客守则。

    “说实话，没看出不对的地方。”叶晖往后瞧了眼，小声道：“而且还那么年轻。大哥，你们那时候真没吵架？”

    “从来没有。”

    忽然叶寻的声音高亢起来：“哥哥！它动了它动了！”

    裴元全身寒毛都竖起来，表情顿时变得可以用恐惧来形容。树荫下有只蹲着的兔子，叶麟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把它赶了出来，而叶寻已经伸手摸了上去！

    他竟然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兔子园区！可是兔子怎么会逃出来，这里怎么会有树荫的？！

    裴元还是第一个冲上前，捞住叶麟和叶寻就往他们父母那边推。他面色冷厉，却掩不住惊慌，张着双臂如临大敌。叶凡夫妇还要问什么，被他回头一吼：“走！都快走！”

    人流有小小的哗动，其他穿蓝色衣服的员工也看到了这只兔子，迅速拉开了隔离网，护着人群加快前进。

    那只兔子始终蹲在原地，慢慢咀嚼着什么。这时才像刚刚注意到人类似的，缓缓地将头转了过来。

    裴元按着联络器，在对上兔子那双红眼睛的瞬间移开：“让人来把这里的树剪干净！多来几个人！赶兔子去狮子园！”他说着自己也匆忙去带着游客撤离，周围人群冒出些不满的声音。

    叶家众人也完全被裴元的一系列举动弄傻了，只是不约而同瞥了眼叶英脸色，都没出声。

    “走。”他们大哥静听了会儿裴大夫那边的动静，慢慢回头，继续跟着人流往外走：“凡弟，你们抱好孩子。麟儿，跟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