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不归客
夜色入幕,皎月之下,华灯初上,歌舞笙箫,烟彩流连。 京州城被装点得灯火辉煌,街道两旁门庭若市,拿着糖葫芦的稚童恣意欢笑,小摊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弥漫着烟火气,一年一会的仲秋,正是做生意的好佳节。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百姓们受节日感染而笑逐颜开,幸福且知足,无不感叹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周行检偏生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对这些节日也从来提不起兴趣。纵有万般热闹,皆不独属于他一人。 越热闹越孤独。 他既不喜也不求。 穿梭在人潮中,利刃般的目光里看不出半分因节日而染上的喜悦,疏离得透着寒意,叫人不敢上前。 并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行走至人群涌动处,周行检顿住脚步。 ——湘月楼。 京州城中唯一的青楼,如同一座宫殿矗立在街道正中,雕栏玉彻,钉头磷磷,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御赐的金牌匾,华丽而不庸俗。 周行检习惯性地摸了摸剑穗,抬脚朝楼内走去。 楼内芳香四溢,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画栋朱帘,大堂之处,玉阶彤庭,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宛若琼楼玉宇。 美人儿们见到长相清隽、气质矜贵的来客都会贴上去,唯有他,无一人敢上前,反而敬而远之。 湘月楼的客人各色各样,林林总总,大多都是些身宽体胖,面容油腻,行为浪荡低俗的官员、公子哥,不然也是有固定陪侍或只点头牌的皇子王孙。 青宁刚来不久,鲜少见到这般玉树临风的郎君。 发丝高高束起,干净利落,不染纤尘的素衣锦服衬得他身形颀长,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如若略去眉宇间的淡漠阴鸷,倒也算是个“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公子。 可她只看到他的芝兰玉树,并未注意到他眼底集攒的戾气。 “诶,”芙蓉拉住想要上前的青宁,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道,“那人咱可碰不得,你才来不久,尚且不知晓。那位是当今的刑部尚书,周行检周大人。” 刑部尚书又如何,来这儿的还有不少王爷世子。 青宁面露不解,她初来乍到,并未十分了解。只是觉得她不能去服侍一个连眼都入不了的人。 “往前有位姐妹上前搭话,刚伸出手想要搭在他肩上,他的剑便出鞘,不许旁人靠近半分。” 青宁有些泄气,约莫想着遇到一个长相清隽的贵人,来一段情缘,也用不着再去服侍他人,如果想得更好些,还能把她从这儿给带走。 芙蓉在这湘月楼待了多年,自然一下就看出了这小姑娘的想法,她伸手拍拍青宁的肩,好心好意地劝告,“他呀,人称「玉面阎罗」,单从他那眉眼便能看出杀意,杀人时从不手软,同他的心一般,比那磐石还硬。你可千万别把你那小女儿家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徒劳无用,倒不如去讨好其他客人,还能多得些赏钱。” “那他既不喜他人靠近,又为何要来湘月楼?”青宁神情倔强,仍是不愿放弃。 芙蓉闻言一笑,回答她,“他啊,是来寻知鸢jiejie的。” 知鸢,沈知鸢,湘月楼的主人。 青宁彻底垂下肩来,她怎会不知晓沈知鸢,明眸皓齿,艳若桃李,仙肌玉骨,千娇百媚,身上有着寻常女子不曾有的气质风度,娇艳绝色,世上无双。 那是连女子都会羞赧心颤的美,那是她无法比拟的,只一眼,海棠醉日,万物黯淡失色。 “呀,周大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行检收回打量的目光,朝前望去。 沈知鸢正地凝着他,媚眼如丝,顾盼生辉,衣着艳红的织锦,布料薄少却不露骨,白嫩的肩颈,不堪一握的柳腰,手中的银质手扇摇曳生姿,晃着腰肢一步一步轻云般从梯阶走下,身姿绰约,风情万种。 她走近他,围着他周身打量了一圈,柔若无骨的细腕摇着手扇,身上温软的香气飘入他的鼻腔,荡漾四散,笼罩着他。 沈知鸢莞尔,“周大人日理万机,今日怎有空来我湘月楼,莫不是——” 话语停顿,目光探寻。周行检没说话,一双瑞凤眼直视她,暗暗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无言的默契在对视中流动。 相识三年,两人是不必多说也能知晓各自想法的人。 他来这湘月楼大多都是为了公务,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沈知鸢心下了然,配合他说道,“既是来看花魁献演的,那么周大人请上座。” 周行检微微颔首,随着她上楼。 她特意为他选了个高处的位置,此处可尽揽楼内风光,以便于他更好的观察。 须臾,楼下燥热起来,在众人的高呼声中,沈知鸢出场说了几句喜庆话,让气氛又轰然几分。 随后,正中央高台之上,大块幕布垂下,后部透着光,呈现出泛着玉辉的月盘之景,花魁从天而降,如同广寒宫上的嫦娥,惊艳声不绝如缕。 周行检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花魁身上,他手握着剑柄,微蹙着眉,目光紧盯着沸腾的人群,静待那人露出马脚。 人群中,来客们望眼欲穿地盯着台上出尘绝世的美人,有一人却逆着人群而行,四下环顾,满脸慌张,一个没注意被身边人一绊,他来不及思忖,跌跌撞撞往门口处跑。 周行检将目光移向楼下的高祈,扬了扬下颌朝他示意。 那人正至大门前,高祈几人便拦在他身前,虽穿着常服,可手中的武器却是刑部统一分配的刀剑,一眼便能看出。 “跟我们走一趟吧。” 歹人见自己被包围形势不妙,也不多废话,拔出佩刀,往几人挥去。 刀剑相抵,撞击出声响,引人纷纷侧目。歹人被夹击不敌,稍一不慎肩膀被砍上一刀,吃痛趗趔地往人群后倒。 “啊,杀人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众人往声源处看,见到是刑部的人在抓人,楼内顿时乱作一团,人群四散,纷乱无比。 百姓太多,高祈几人与歹人被冲散,无从下手。眼见歹人趁乱欲逃,周行检拔出剑,一跃而下。 此时,楼内四处现出大量黑衣人,蒙着面,腰间携有“朝”字玉牌。 是「朝暮」的人。 周行检不作他想,持剑对峙,奈何楼中乱窜的百姓太多,不便使出全力,怕伤无辜之人。 剑意凛然,凄冷肃杀,一番争斗,却堪堪留住了那名歹徒与一个黑衣人,且黑衣人已服毒自尽。 “带下去。” 高祈闻言应声,押着人离开了湘月楼。 楼内还剩下几个躲在角落的客人和姑娘们。沈知鸢虽然脸上还余下惊魂未定的神情,但不得不稳下心,安抚楼内的人。 这样的事不是首次发生,她已然有了解决的方法,好言好语地哄着客人离开,再让姑娘们不必慌神回去休息,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楼内空荡,只剩下几个刑部的人处理几具尸体。周行检收剑入鞘,见她无碍便欲离去。 “周大人,”沈知鸢叫住他,她看着他手臂上的素锦被划破渗出血迹,神色担忧,柔声道,“伤口,处理一下再走吧。” “不必。”小伤而已。周行检直言拒绝,觉得太过矫情。 “周大人,”她目光柔和似水地望着他,眼底里是藏不住的在意,“知道大人并不在乎这些小伤,可总有人会心疼的,不是吗。” - 沈知鸢让他坐下脱下衣襟,她在一旁的橱柜里拿出药箱。他解开衣物,露出半边胸膛与手臂,仅仅只这一片,便布满了交错的伤痕。 有陈年旧伤,也有些许她未曾帮他处理过的新伤,纵横交错,看着可怖,可她心里却泛起阵阵心疼之感。 她轻声道,“这药可以祛疤。” 周行检眼眸微动,微抿唇,淡然开口,“无需为我用此等名贵之物。” 沈知鸢没回话,只笑了笑,名贵之物,才配用在他身上。 她轻车熟路地为他包扎好,见他耳尖泛红,眼睛低垂盯着鞋顶不敢看她,心里陡然生了打趣他的想法。 葱削玉指从喉结往下探,察觉到他呼吸一紧,沈知鸢粲然一笑,“药物的确名贵,周大人打算怎么谢我呢。”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满含风情,嘴角上扬,带着调笑的意味,手还在撩拨他,似是要勾起他心底的欲望。 狐狸精。 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周行检三两下拉上衣襟,站起身,哑着声音吐出一句,“会还给你的。” 他执起剑,走至门口,刚拉开门。沈知鸢便上前,手一撑将门抵了回去。 周行检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她又往前一步贴近,还故意不着痕迹地蹭了蹭他,触感尤甚,一片柔软,稍微一低头便能见着她胸前的春光。 他撇过脸,颇为不自在地说,“如此,不成体统。” 话虽这样说,但他却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这哪里是在拒绝,明明是在欲拒还迎。 他一向墨守成规,行事张弛有度,从不逾矩。偏是这般,她就想让他破戒,为她打破规矩,扰乱他的想法,让他的眼里因她而布满其他情绪。 沈知鸢弯了弯唇角,笑意在眼底荡漾开来,却又佯装失落地说道,“险些忘却周大人是刑部尚书,正人君子,不屑于与我这种风尘女子欢好。” 她微微退开,又被他揽着腰贴了回去,抬起头望向他,只见他眼中的情绪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而她却在其中得已窥见坦诚之色。 “你知晓我并无此意。”他说。 她淡淡一笑,“这是自然,大人之心旁人怎可妄加揣测。” 自是知晓,只不过看着他那正经的模样,心生趣意,便想逗逗他。 她这样一说,周行检更加不明白她的意思,眉头紧锁。 沈知鸢轻轻推开他,转身从枕底下拿出一个新的剑穗,递与他,剑穗呈素白色,比寻常文剑上的剑穗更短。 是她亲手做的。 “周大人的剑穗该换个新的了。” 周行检犹豫片刻还是接下了。 沈知鸢犹记得当年他也是这般犹犹豫豫,说他的剑是武剑,只用于杀伐,无需剑穗。他虽嘴上拒绝,但次日,他还是挂在了剑柄上。 一想到这儿,她眼底笑意更甚,他比当年更加沉稳,容貌更加清隽,身体也更加结实。 只是那别扭的性子还一如往日。 快入而立之年,他却依旧少年朝气不减,在那方面的通晓上依旧浅显,有时提及还会羞涩脸红极为不自然,纯情得紧,宛若一张让人想要涂抹色彩的白纸。 她挑了挑眉,微眯着眼,唇角上扬,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赤裸裸地目光似剥开了他的衣服,窥探着内里。 好想要他。 周行检注意到她眼里不加掩饰的热切欲望,心里咯噔,那完全是猎夫看见猎物的眼神。 呼吸陡然急促,胸中涌起一团热意,自小腹往上,在他体内翻滚着,手指泛着痒意,想去抚摸她的眉眼,触碰她的双唇,可不得不压下心中难以抑制的情意。 他故作淡然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门被带上,只剩下他的话在寂静的屋内回荡。 “天冷,添衣。” 简洁,直白,却又能让人胸腔震动。 沈知鸢掩嘴轻笑,说他是块木头吧,却又会关心人,说他不是吧,他又总是忽略不视,故作矜持。 怎么会这么让人心喜呢。 步履声渐远,直至消失。紧闭的窗门被一灌风撞开,之前出现在湘月楼大堂的黑衣人垂首立于沈知鸢身后,恭敬地弯身行礼,“主上,人已经处理了。” 黑衣人从属于「朝暮」,而沈知鸢是「朝暮」的首领,朝为暮。 他们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别人对湘月楼无从怀疑。 而黑衣人所提到的已经被处理掉的人便是那位刑部要捉拿的人。 ——近日京州城凶杀案的凶手怀疑者之一。 沈知鸢眼神微眯,渐露不悦,脸上全然敛去了方才的柔情媚意,只余下阴森的冷意。 她转过身,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寒声开口,“我说过,不能伤害周行检。” 用了力气,面罩被啪的一下打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衣人连忙跪下,“主上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力。” 如果此时再激怒她,那么落在地上发出声响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周行检在她这里一向是大忌,“不能伤害周行检”也是她在「朝暮」规例里列下的最重要的一条规矩。 沈知鸢自上而下地睥睨他,周身散发着阴冷肃杀之意,语气更加生冷,“今日我不杀人,赶紧消失。” “是。” 周行检是沈知鸢在这残破的世上唯一想要保护的人,没有人能够伤害他,包括她自己。 - 湘月楼不单单只是青楼,里面的姑娘也不是只是卖身的妓女,若是有文人墨客想要附庸风雅,楼内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才女。 已过辰时,楼内却一反常态,没有一位客人,这原因便在一楼,一句死状惨然的尸体成在大堂高台之上。 昨日发生了乱事,今日又发生凶案,谁敢来这儿。 大堂之内,集着不少刑部的人,其中一人拽着一位女子的手腕,面色凶而愤然。 “这位官爷,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待会儿你们大人来了,我可就要告状喽。”沈知鸢被人擒住,却依旧一脸悠然。 那人不屑地啐了一口,“周大人怎会与你这种女子为伍,周大人渊清玉絜,不是你这种女子能高攀得起的。” 她也不恼,略显讥讽地瞥他一眼,冷冷一笑,“新来的?呵,真是大胆又无礼。” 周行检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他们之间的事,对她也从来是礼让三分,十分恭敬。 且不说他,就连大豫的王爷世子,京州城的老爷公子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这人莽撞又口出妄言,话语里全是偏见。可她偏偏不能出手教训他。 那人抓着她的手腕,卯足了气力,不与这般小女子置气。 常人见到如此残忍可怖的尸体,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即使是不害怕也不会在尸体面前多做停留,但她倒好,一介女流,不仅对着尸体露出满意地笑容,还拍手称好。 此种情形,她定是知道些什么,必然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周大人——” 沈知鸢一见周行检和高祈出现在门口,便娇嗔着唤他。 他步履翩然朝此处走来,腰间别着的剑上已然挂上了昨日的流苏,她心中涌升起巨大的满足感。 周行检大步走近,见下属紧紧抓着她纤细的手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满,“怎么回事?” “这——” “周大人,”沈知鸢抢先一步,假意挤出几滴眼泪,故作委屈地说道,“这位官爷非得说这命案与奴家有关,平日里奴家连米都拾不起一石,更别说是杀人这般粗鲁残暴的事了,大人明察秋毫,可千万要为奴家做主啊。” 我见犹怜的惺惺作态。 晶莹的泪,委屈的神情,旁人看不出她是装的,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出来她故作姿态时的破绽。 周行检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想笑,但还是压住唇角,目光移向那位属下。 “大人,属下到现场时,她正对着尸体笑,还一个劲儿的叫好,实在可疑,这才押住她准备带回去审问。”那人如是解释。 她更加委屈,声音又柔弱了些,“奴家冤枉啊,谁不知这胡老爷是个作恶多端的人,如今他没了,奴家这是替曾受他所辱之人喜悦罢了。” 半晌,周行检沉吟片刻看着他,徐徐道,“没有证据,不得胡乱抓人。” 只是做做样子的思考,她知晓他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她这边。 下属见他态度强硬也不好再继续抓着,只得无奈放开。 沈知鸢揉了揉手腕,一脸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周行检微微低头,“那奴家先下去了,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再吩咐奴家。” 周行检颔首,待她走后,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 高祈在一旁陈述:“这是第五起,同先前一样,被人割除了下体,剜去了双眼与心脏。尸体是在卯时发现的,跟前五起命案一模一样。” 相同的在朝为官的朝臣,相同的杀人手法,相同的时间地点。 周行检淡淡开口,“这应当是最后一起。”说罢站起身,摘下手套,“第一起发生在三个月前,尸体旁边有「朝暮」二字,而其中的「暮」字未写最后一笔,后面的三次命案都有相同的字眼,唯独今日,这具尸体旁的「朝暮」是完整的。” 「朝暮」,大豫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不论杀人放火还是弑仇谋杀,只要钱到位,万事皆成,至今还没有人能在他们的抹杀名单里存活超过三日。 朝廷命官的凶杀案牵涉到「朝暮」,无非是「朝暮」自行决议,或者是有人指使。 几位死者也算不上是穷凶极恶之人,买凶杀害官员的人究竟又与死者有何深仇大恨? 高祈摩挲着下巴,神色不解,“究竟是何人指使的呢…” “不一定是指使。” 周行检不咸不淡地说道,眼神移向二楼,沈知鸢一直在关注着他,她眉目含笑地看着他,脸上是泰然自若的神情,摇了摇手扇,对他展露出略含深意的笑容。 她不止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笑。 就像是在暗示他什么。 很刻意的暗示。 - 凶杀案弄得整个京州城人心惶惶,杀人者毫无规律,百姓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 但也有些对此案感兴趣的人,正猜测议论着哪位官员大人会是下一个时,案子便已然做结。 凶手是几个平民百姓,因与几位官员结仇,用尽全部家当请「朝暮」杀人。 谁也不会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死的都是朝中丞相安插进来的可有可无的小官,皇帝早就想了结了几人,所以他所需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合理的,可以应付世人的理由。 - 沈知鸢沐浴结束,刚回到房间没过一会儿,便传来了敲门声。 ——是周行检。 “不知周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她倚靠着门框,打趣似的笑说,“莫不是又有了命案?” 刚出浴的她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比她平日里身上的香味更加浓烈,单薄的衣襟就靠几根细带束着,有种让人想要撕开的冲动,散发出的诱惑力让他音笑失常。 “不为公务。”音色寡淡而暗哑。 “是吗?” 沈知鸢转身敞开房门,示意他进来,“想不到周大人来寻我——” 声音戛然而止,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周行检看着倒在臂弯的人儿,眼神晦暗不明。 “失礼了。” 沈知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分不清是何等时辰。 门窗紧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只有桌上点点烛光可见。周行检靠在桌边,目光凝视着她。 她被人用绳子绑在椅凳上,双手反剪在后被绳索缠住,挣扎一番无果,才看向他,问,“周大人这是何意?” 若换作平日,她早就挣脱了绳索,不知他打的什么结,竟无从下手反而越缠越紧。 周行检把玩着剑柄上的流苏,凤眸低垂,看不见情绪,隽秀的面颊也淡漠得没有色彩。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该叫你「沈知鸢」,还是该唤你「朝为暮」。” 朝为暮,「朝暮」的统领。 被点破身份的她并没有惊讶,反而微扬唇角,眸光显露兴奋之色,恍若期待已久。 沈知鸢也不再挣扎,往后靠着椅背,放松身子,镇定自若地问: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杀第二个人的时候。” 她笑,挑了挑眉,“是吗,原来我的隐瞒欺骗之术如此之甚,能令临深履薄的周大人与我相处三年才看破我的身份。” 周行检神色淡然,不发一语,眼里始终没有情绪,一如审问犯人时的眼神。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丹唇轻启,宛如一条缠绕在他身上的蛇,正吐着蛇信,危险又迷人。 “周大人早便知晓我的身份了吧,三年前亦或是更早之前?周大人知道凶手是谁并且还在继续杀人,身为刑部尚书不作为,反而任由凶手继续行凶,这实在令人费解,让人不经怀疑周大人是否别有居心呢。” “此话何意。”他说。 “周大人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便也应该调查清楚我杀他们的理由了吧。我的meimei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被他们关在地下整整三个月,最后被一群人凌辱折磨至死,我心难平。” 沈知鸢的话句句到点,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冷冽,“想来周大人应该也非常怨恨那些该死之人吧,毕竟当年那个如同深渊一般暗无天日的地下里,有您的亲生jiejie,白卿。” 她淡抿唇瓣,勾起一抹冷笑,“所以,我是该唤您周大人,还是该唤您白大人。” 若说利用,他们谁也不会否认,只是时间与目的所横亘的距离不同,谁又能撇得干净。 周行检蓦地上前,剑锋抵上她的雪颈,眼里泛着阴冷的寒光,声音已然裹挟上冰霜。 “你还知道些什么?” 沈知鸢神情凛然,目光似利刃想要划破他脸上还竭力维持着的面具,沉着声说道,“我还知道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盈盈一笑,美眸轻扬,“如何,周大人,要跟我合作吗?” 眼里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似是知道他肯定会答应,如同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周行检不是一个可以被别人随意拿捏心思的人,这让他很不爽。 周行检冷睨着她,凉凉开口,“你将凶杀地点选在「湘月楼」不就是为了试探我吗。你知道我这么多秘密,没想过我会杀了你?” 的确是为了试探他,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却没有揭穿她,他的心思在她这里昭然若揭,但她也是借着这次机会对他坦白。 她不想他们之间有秘密了,他们应该摒弃利益,他该知道她的心意,也该正视自己的心。 “杀了我?”沈知鸢脸上绽开笑容,如同盛放的罂粟花,美丽又危险,却令人深陷其中,避无可避。 “周大人,我不信你会这样做,你喜欢我得紧,又怎会舍得杀了我呢。”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似是一个胜利者在向他炫耀。 如同持剑立于战场之上,强大的自尊心让他负隅顽抗,可心中思慕又逼着他放弃抵抗,缴械投降。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修建湘月楼,创立「朝暮」,接触权利中心,一个一个解决她的仇人,包括他会爱上她。 “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 刹那间冷意翩飞,剑锋更贴近她的脖颈,溢出丝丝血迹。 周行检垂眸,目光绞着她,带着从未有过的杀意,眼神锋利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神情。 他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 她知道,如果她现在说不出什么让他信服的话,他真的会一剑杀了她。 沈知鸢目不斜视,与他四目相对,顾盼间微微一笑,“是,从我开始制定计划时,你就在我的暗杀名单之列,因为你是皇上的人,我无法知晓你是否无辜。可我没想到在我杀了你之前,你却让我狠不下心下手,所以我改变了计划,与其让你去死,倒不如让你同我一起沦陷。” 她看向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如同摄人心神的妖精,引诱着他心甘情愿跳入她的陷阱里。 “至今为止的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而你,是我所有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她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认真。 是诉说心意,也是坦诚之言。 周行检被她这一通话整得发愣,心口紧绷的弦猛然断裂,压抑着的情感瞬间席卷全身。 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还是被她轻易看破。 他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不清楚。或许是他知道她的身份开始,他一直都在被她利用,且心甘情愿。 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敌人,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只是用的手段不同,可他还是被她拉入同一条道路,且甘之如饴。 躲?躲不掉。 逃避?事已至此,无法逃避亦无意逃避。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守着那层窗户纸,与她坦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