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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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邵宅的当家主母仙逝了。 照规矩当摞七作斋,原也是富贵人家,便是摆足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也不足为奇。 只是邵家却一反常态,才过头七,三位老爷就匆匆安排母亲下葬事宜。只因他们放出消息,说害死主母之人正是她收养在身边的孤女——蓝宝玉。将于出殡之日押解凶手示众,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人人只道这位小姐是外戚家抱来的,生来不能言语,其他的便不知晓了。 邵英茹虽为罪臣之女,却素有才情,曾由当今天后提携在侧。可说是阖门执笏,举族簪缨,此等殊荣属实难得。 直至十七年前,其夫婿与幼子外出,惨遭劫匪遇害身亡。这位女官伤心欲绝,退归林下,圣上再三挽留也没能阻止她的去意。 后来邵英茹忧思过重,顽疾不治,宫中国手坊间神医皆束手无策。 恰逢一游方道士途径苏州,听闻此事登门自荐,经他诊治,邵英茹堪堪吊回一条性命。 那道士名叫行止,法号玄玉真人,是方仙派掌门,通晓伏羲八卦,研修五行数术,看相推运,文武兼备。 英茹愈后,玄玉真人与她游历四方,说是要寻起死回生的方子,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待次年归来,伴她身侧的却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他怀中抱着一个不哭不叫的女婴,那便是蓝宝玉。 去往邵家吊唁的路上,车马并行,不知哪位夫人在轿子里闷得慌,掀开锦帘轻声唤道:“夏夫人?” 近旁的一顶轿子,风窗里伸出一只雍容柔荑,虽有岁月痕迹,却能看出保养得很好。 “崔夫人?敢问何事?” 有人牵头,自然就打开了话匣,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邵家这桩谜案。 “听说那丫头手脚不净盗取银钱,老太太训了她几句,她心生怨恨这才将老太太毒死呢!” “小小年纪竟如此狠辣吗?” “你难道不知新巡任的状元郎曾向他提亲,那可是古往今来头一位文武双科状元。谁知那丫头不识抬举,不日便带着聘礼亲自登门退婚了!” “哎呦,这成何体统!” 虽说本朝风俗开化,但未出阁的小姐亲历躬为上门退聘实属逾距。 “更离奇的是啊——”她刻意压低声音,“退聘翌日,那状元就死在卧榻之上,连舌头都被——”说及此处,她舌头长伸,以掌作刀状,在舌上那么一划。 “咔!割掉了!” “哎呀呀……”夏夫人心有余悸拍着胸脯,唏嘘不已。 “前年老太太寿宴咱们不是瞧见过她?倒是生得聘聘婷婷,就是那双眼鬼阴阴的,我这一瞧之下,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 “可说是呢!那么小的丫头,也不知哪里就那么大戾气!果然是个冤孽,邵老太多好的人啊!” “我还听说老太太走的不甘心,现在邵家有那个……” “什么啊?你大声些!”夏夫人半边身子都快从风窗探出去了。 正在此时,轿撵忽然摇晃起来,两位夫人跌得东倒西歪。就听得轿夫惶乱惊呼:“蛇!有蛇啊!” 夫人们掀开轿帘,地上游窜着数条花蛇。 “啊呀!来人啊,快来人!” 那些小蛇周身布满艳丽彩纹,头部削尖,一看便知剧毒无比。它们似认准了这两顶轿子,偏在这儿乱窜。 侍卫立时围拢过来,举起手中刀刀戈击打那蛇。 与此同时,领队的先锋得邵府传讯,说邵老爷哀伤过度赫然病倒,无法款待宾客,出殡之期只得延后。 街角的墙根下,蜷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儿。不大合身的衣裙衬得她愈发瘦弱,她抱膝蹲坐,与乞丐无异,冷眼瞧着那嘈杂哄乱的人群。 面容虽蒙着泥污不辨真容,却更显得那一对眸子透出悚然的阴鸷。 天才蒙蒙亮,蓝宝玉就被市井的喧嚣吵醒。发现自己置身于邵宅外的夹道,身上还盖着一张黑袍。 逐渐清醒后,感到四肢百骸酸痛不已,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扯开衣襟,心口原本的伤痕被一朵艳丽奇异的鸢尾花遮盖。之前那丑陋的刀疤已十分巧妙地融入花瓣的纹路间,旖旎艳绝。不仅是心口,手臂上也多了数条彩色蛇纹,活灵活现盘踞其上,只是边缘还有些红肿。 恍然间发现腰间系着一块鎏金鸦青玉髓,仿佛是由夜空中裁下来似的。上刻一个‘黎’字,右下角则是一串生辰八字。 “蓝宝玉,你的命是我的,玉石为约,你记着,我叫赫黎……” 回想起前事,她困惑的眯着眼,心中默念那个陌生的名字:赫黎…… 邵老太故去不过几日,邵家就变了天。诺大的家族金玉其外,内里却是破败不堪。残枝败柳幽幽摇曳着,池塘里漂着一条条翻着肚白的锦鲤。 角落里一座柴房传来几声鸟雀叫声,简陋的屋舍中,立着一黄金鸟架。架上一只巨大的彩凤鹦鹉正闲适地梳理羽翼,身长约三尺,睛如点漆,喙若刀锋。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从何传来,无数情绪充斥在屋内。鹦鹉扑扇着翅膀,也跟着“嘎嘎”叫了两声,仿佛随声应和。 看守灵堂的大爷和三爷一早便处理事物,只留熟睡的二老爷。在他双眼还未睁开时,就听耳畔有嘶嘶怪响,待睁开睡眼定睛一瞧,三魂却吓掉了两魂半。 那案桌上分明盘着一条通身彩花的蛇! 慌乱中一推桌沿连人带椅仰倒在地,手掌触到一冰凉滑腻之物。还未来得及转头,一股钻心的疼痛便由手臂传来。 “二……二爷!”送茶水的丫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失手丢了茶盘。 “来、来人啊!!!蛇!有蛇啊!!” 不消片刻众人赶来,均被灵堂内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 地面上就不肖说了,桌椅间、窗橼处,处处绕着身形扭曲的蛇,就连老太太的棺椁里也趴着几条。几个体弱的小丫头被蛇腥气熏的头昏脑胀,连连作呕。 大老爷邵训辅面如死灰,强自撑着一口气,颤声道:“拿火把来!还有雄黄酒!”。 三老爷才从百花园赶来,小幺女的失踪已经令他方寸大乱,还没来得及与兄长商议,就见到这骇人的一幕。他呆了半天,猛然间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是娘,一定是娘回来报仇了,娘来报仇了!娘啊,是儿子不孝,您放过我吧……”他又哭又叫涕泗横流,最后竟一头冲往灵堂。 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为凶悍的三老爷竟吓疯了。 “拦住他!人手一支火把,注意别走了水!还有雄黄酒,越多越好!” 大老爷以袖掩住口鼻,“阿兆阿丰,你们去把二老爷抬出来。” 那两名家丁面面相觑,一步也不敢踏上前去。 “没用的东西!” 正当众人都束手无措之际,守门的仆人却急匆匆跑来: “报!老爷,老爷!外面有两人,自称是圣上派来的钦差大臣,说是要见老爷您。” 邵训辅心中更是慌乱,吩咐家丁拦住吊唁的宾客。 七天之前,蓝宝玉和丫鬟青环偷偷看望生病的老太太,撞见几个伯父强灌邵老太毒药。青环当场被灭了口,尸体埋在百花园。当三老爷要对蓝宝玉动手时,老太太的尸身却突然滚下了床。 兄弟几人吓得屁滚尿流,不敢上前。只好命下人将她监禁,对外声称蓝宝玉是毒害老太太的凶手。 这些天邵家请了无数和尚道士、神婆马仙。说来也奇,做法事的过程中总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供桌突然翻倒在地,请神的符咒总也点不着。结事没办成,反而吓得几位‘高人’灰溜溜的逃走,给多少钱也没人愿意再来。 家中女眷均已被送往金陵别苑,只大老爷的长子邵惊雷奉命在外征战,一时半会还收不到信。 邵训辅已是焦头烂额,硬着头皮预备会见钦差。不待他抬步,家丁已领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走来。 其中一人走在前面,这青年剑眉星目,英武挺拔,身着青衫。另一人着黄衫身材稍显单薄,个子矮些,五官俊秀,二人均未着官服。 “好浓的腥气呀!” 黄衫男子的嗓音有些尖细,以袖掩住口鼻,不满的嘀咕。青衫男子凌厉的瞪了他一眼:“云凤,休得无礼。” 不待邵训辅询问,青衫男子已走到他跟前,拱手一揖:“邵大人,在下韦盼道,任职弘文馆学士兼太子右仆射,特奉圣上旨意前来凭吊,这是我的护卫莫云凤。此行乃是圣上暗中指派,省去了繁文缛节,不速而来,还望大人见谅。”说着拿出了敕碟密函。 邵训辅看那敕碟的确不假,密函上面的内容与韦盼道所说无二。 他上下打量眼前二人,自称韦盼道的年轻人器宇轩昂,而莫云凤俊秀伶俐,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他曾听闻韦盼道这号人物,比他还要高上两个品阶。由于他常年驻外管事,并未见过其人。 “原来是韦大人,恕下官有失远迎,久仰您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人中龙凤,气度非凡!” 韦盼道则十分谦虚:“不敢当,承蒙圣上器重,特命我等前来,一是替圣上凭吊故人,二是在下想为邵主母的后事尽些绵薄之力。” “贵人临门怎敢劳烦?” 邵训辅表面上打着官腔却暗自腹诽,犹疑不定。 一番客套后,韦盼道转身看向灵堂。几个家丁丫鬟正哆哆嗦嗦的举着火把,并朝各处泼洒雄黄酒。 “邵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呃……”邵训辅慌乱的擦着额头的冷汗,干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让下人为您和护卫接风洗尘,您看如何?” 韦盼道正要招呼莫云凤,却发现刚才还在他身旁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大人您快来看啊!好多蛇,还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莫云凤好奇的扒在灵堂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 邵训辅才放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 韦盼道闻声走来,向灵堂里面看去,撩袍迈步就要往里走。 “大人慢着,那蛇有毒!”邵训辅赶忙拦住韦盼道。 韦盼道充耳不闻,一旁的莫云凤紧随其后,虽是嫌恶,却并无惧意。 “老…爷!老爷不好了!” 正待韦盼道踏入灵堂,厨房的烧火丫头翠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瞎喊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滚?”邵训辅给那丫头使了个眼色。 翠柳正待离去,莫云凤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你站住!你面前的这位是钦差大人,问你什么如实回答,若有欺瞒可是死罪!你先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翠柳既为难又害怕,不安的看向邵老爷。 “老爷,这——” 在莫云凤狐疑的逼视下,邵训辅只好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翠柳这才结结巴巴道: “奴婢去井口打水,看到里面有……有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