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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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落花
临近子夜,孔姒重新醒过来,她变得更虚弱了,双唇布满可怜的裂纹,魏知悟拿棉签湿润,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开裂。
“唉。”孔姒发出的第一声,是微不可闻的叹息,“又没成功。”
她望着熟悉的天花板,鬼门关走一圈,又被推了回来。寻死这件事,都足以让她疲惫了。
“好吧,失败就失败。”她甚至笑了笑,重新闭上眼,“我需要再睡会儿。”
没有脚步声离开。魏知悟和齐烽达成默契,至少要有一个人,寸步不离守在孔姒身边,他们的关系突然变得平和。
凌晨三点多,魏知悟被临时任务喊走,房间里出现走动的脚步声,尽量放轻动作,但一分钟后,孔姒还是醒了。
这次是齐烽拿着棉签,湿润她反复干燥的嘴唇,加湿器震出的白雾,无法修护她的身体。
孔姒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停住,一动不动看着他,直到齐烽停下动作。
他叹了口气,又自嘲地笑起来,“我以为捐赠完成,你会开心。”
“我确实很开心。”孔姒慢吞吞地说,她的唇部传来干燥的扯痛。
“你所谓的开心,就是再一次寻死吗?”
孔姒又开始眨眼,坦然地看着他,平静得不真实。
室内淡白色的灯光,如一层水雾,盖在她孱弱的身体上。她已经完全不留恋,只是rou体拖着她,不得不停留在此处。
“你告诉我……就当是我请求你。”齐烽以最低的姿态说,他半蹲下身子,仰视孔姒平静的脸,“怎样能换取你的求生欲?”
齐烽乞求从她脸上,看到一点龟裂的情绪波动,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竭力在脑海里思索所有能给予她的东西。
“什么都可以。”他的声音低入尘埃,焦灼地请求着。
“他已经死了,但是……”孔姒眨了眨眼,露出嘲讽的笑意,“我不愿意让他就这样干净地走了,也不愿他被人干净地悼念。”
孔姒静了数秒,目光往下,看见齐烽耷拉着碎发的前额,他憔悴得已经不像他。
“你能帮我什么?”她的笑意很冷。
落在齐烽眼里,却让他动容。他仿佛看见一片湖水,化开厚厚的冰层,甘甜的水淌向他、滋润他。
“这是你唯一的交换条件吗?”齐烽问。
“是的。”孔姒毫不犹豫。
他直起身,体内传来关节咔咔的响动。
“好。”他做出允诺。
这天以后,齐烽没有再出现,魏知悟陪着孔姒直到出院。
感受到户外的风,孔姒意识到已经是初秋了,她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身上罩下一件外套,魏知悟微微俯身,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捋至耳后。
关于齐烽做出的允诺,具体内容是什么,孔姒没有追问,仿佛对此失去兴趣。
她只知道,齐烽这次不会食言,他不会再欺骗她。
等她能靠自己的力气散步,空气里游动着桂花的香气,她办理了一年休学,如往常一样,坐在魏知悟房子的阳台上,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天黑以后,魏知悟打开大门,阳台微弱的灯光洒下来,玻璃门框成了展览的画框,圈住孔姒平静的背影。
他顿足半晌,轻轻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很多天了,你不想问问,齐烽为什么突然失联了吗?”
孔姒回头看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思,问:“你希望我关心他?”
话在魏知悟嘴边转了转,他换了说法,“明天可能会有人来找你,询问有关你父亲的事,如果你不愿意……”
“没关系。”孔姒很快应下,再次强调,“没关系的。”
她把脸埋进魏知悟怀里,屏蔽一切光亮,又问:“是明天上午吗?”
“嗯。”魏知悟低声答。
“明天快点来吧。”孔姒呢喃。
车祸以后,孔姒总觉得身体很冷,连带反应是困倦,这夜却没睡好。
客厅挂着时钟,指针拨动的声音很小,她听着数着,眼看天亮了。
深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来敲门,那时太阳刚爬上对面高楼的楼顶,孔姒打开门,跟着他们的车离开。
所有财产都被孔姒继承,包括孔隅和窦玟彗的房产等不动产,钥匙也在孔姒手上。
她配合地打开别墅大门,带着三名工作人员走进去,到玄关便不动了——她也不熟悉这座房子。
外面停了一辆小型货车,成叠待组装的纸箱被搬下来,人们戴着手套,开始轻点房子里的文件。
这场清点持续很久,魏知悟匆匆赶来时,物品封存的进度还未过半,正在清点孔隅生前办公用品的阶段。
“这是他生前常用的皮夹吗?”一名工作人员问孔姒。
在他手中,是孔隅那封旧皮夹。与魏知悟第一次吃饭时,孔隅曾当着魏知悟的面,换成了孔姒送的新皮夹。
“对。”孔姒面不改色,“就这一个。”
她说完,扭头一看,魏知悟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看着她,最终也没有说话。
眼看着孔隅的物品清点完毕,工作人员摘下手套,示意她今天可以告一段落。
孔姒陪着他们往外走,魏知悟跟在她身侧,以朋友的身份。
“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孔姒平淡地问。
对方顿了顿,犹豫数秒,“您应该……很快能看到新闻。”
孔姒呼吸一滞,缓慢喘息出来。
后来孔姒看到了那则新闻,一段十秒简讯,夹杂两则视频新闻中间,因重要证人举报,宣布重启安县爆炸案的调查工作。
这时她重新获得了齐烽的消息,他身处看守所,魏知悟询问她是否要前去探望。
孔姒静默良久,耳中传来海啸般的嗡鸣,闭眼摇摇头。
她想回安县看看。
春天和夏天,都无声剥落了。孔姒在魏知悟的陪伴中,踱步至那棵梨树下。
好安静的梨树,如今已经无人来观赏它,见了孔姒突然沙沙作响,欢迎它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孔姒握着魏知悟的手,仰头看树梢掠过的云。
天气很好,她想稍微坐一下,但秋天的泥土地太凉,她没能真正坐在安县的怀抱里,而是坐在魏知悟的怀抱里。
深褐色的土地,爬着逐渐枯黄的小草,孔姒的脚尖轻轻蹭过它们,蹭到一块颜色不均匀的土地。
她和魏知悟都没有留意。
树又沙沙作响,声音大得有些吵闹,树叶几乎要落光,树桠间的碰撞声并不悦耳,听起来是急切的,似乎想提醒她什么。
可惜她不知道,魏知悟也不知道。
那块新翻的,颜色不均匀的土地,埋着一年年坠落的梨花,和安着窃听器的新皮夹。
这是最后的秘密,只有落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