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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书简湖

    北归路。手机端

    陈平安停马在一座不知名高山的山巅,因为打算接下来,近寻找一座仙家渡口,乘坐渡船返大骊龙泉郡,趁着这个日头高照的最后机会,晒起了那些许久没有翻出来的竹简,既有棋墩山青神山子孙竹的竹片,也有寻常山野绿竹和简湖那座岛屿的紫竹材质。

    附近山峦起伏,不过山有条行商的茶马古道,入山之后,依稀有些赶路的商贾,匆匆往来。

    陈平安故意拣选了一条岔路小道,走了几里山脊路,来到这处山顶晒竹简。

    翻出了所有竹简,陈平安蹲在一旁,怔怔出神。

    一想到欠了那么多债,真是脑壳疼。

    陈平安喝了口酒,不断安慰自己,到了龙泉郡,在魏檗的运作之下,自己是位大地主了,拿出点气度来,些许外债,算什么。

    陈平安揉了揉脸颊,觉得是这个理儿,钱财乃身外之物,君子取财用之有道陈平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颊,真当自己是善财童子了不是?

    然后陈平安转头望去,一位先前在半路遇的老儒士,气喘吁吁站在远处,见着了自己,似乎害怕遇了疯子,正打算转身下山。

    当时陈平安骑马越过老儒士和童身形,看脚步和呼吸,都是寻常人,当然如果对方是高人,隐藏极深,陈平安也不会有意去探究。

    肩挑担子的少年童,没有跟随老儒士一起赶来,兴许是老儒生想要独自登高作赋,抒发胸臆之后,会立即返,继续赶路。

    当然也可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修士,披着儒生外衣,将他陈平安当做了一头肥羊,想要来此杀人越货?

    陈平安都无所谓。

    老儒士似乎在心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仍是下定决心,来到陈平安十数步外,弯腰看着那些竹简,看了片刻,如释重负,转头笑问道“年轻人,是一个人远游求学?”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笑道“算是吧,想要多走走。”

    “嗯,不错不错,行万里路,读万卷,如今的后生,买读越来越省力,越吃不住苦头了。”

    老儒士先点头,然后问道“不介意我走动,多看几眼你这些珍贵的竹简吧?”

    陈平安笑道“老先生只管观看。”

    很快陈平安有些后悔了,老人不单单是看竹简,翻翻捡捡,还喜欢问这问那,而且问题极多,此言此句,出自何处,有些时候陈平安说了籍名称与语句主人,老人更来了兴致,询问陈平安可知那人那的学问根脚与宗旨立意,陈平安答得有些吃力,老儒士言语不太客气,有些陈平安不熟悉、老人无烂熟于心的学问,后者要好好教训一通陈平安的一知半解,让陈平安只得频频点头,虚心接受老人的点评。

    老儒士真是不怕麻烦,少年童在远处喊了两次,都给老人拒绝了,最后童便干脆放下担子,坐在那边一个人长吁短叹。

    足足一个多时辰,老人总算看完了竹简,也问完了问题。

    老人突然笑问道“年轻人,我特别喜欢其二十枚竹简,能不能割爱送我?”

    陈平安果断摇头,“不行。”

    跟你这位老先生又不熟。

    陈平安刚打定主意,近期打死不做那善财童子了。

    老人有些急眼了,“你这人,读了那么多道理,怎的如此小家子气,天下生是一家,送几枚竹简算什么。”

    陈平安笑眯眯道“不凑巧,老先生是学问渊博的读人,我如今可还不算,再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是的道理,老先生莫要强人所难啊,不然可不太善喽。”

    老人伸手指了指陈平安,“好小子,读尽读些歪理,罢了罢了,你既然都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大的道理压我,我也只好捏着鼻子说一句‘君子不夺人所好’,安慰自己了。”

    陈平安笑而不语。

    老人显然犹不死心,又见陈平安半点不道,只得厚着脸皮又问道“真不送我?二十枚竹简太多的话,十二枚也成。”

    陈平安无奈道“老先生,真不能送,这些竹简和边的内容,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是要拿家好好珍藏起来的,每一枚竹简,都是一时一地的心境,每次拿出来晒一晒,都是一次反省。”

    老人气呼呼道“那说明你是读死,道理真要读进了肚子,哪里还需要翻看竹简。”

    陈平安给逗乐了,他娘的你这位老先生道理倒是一个接一个,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要白拿二十四枚竹简,收入囊?陈平安可是早发现了,那些让老先生最为爱不释手的四十五枚竹简当,大半可是青神山绿竹和紫竹岛的仙家紫竹,一旦陈平安点头答应,结果老先生直接拿走了灵气萦绕的竹简,若是真心喜好边的字内容,也罢了,可要是个稍稍有些眼力、贪图那些灵竹本身的修士,陈平安难道还要翻脸不认,抢竹简不成?

    老人见陈平安态度很坚决,只得作罢,嘀嘀咕咕,埋怨不已。

    陈平安开始收拾竹简,看得老先生好像一颗颗银子从手边溜走,满脸心疼。

    看得陈平安都有些于心不忍,二十四枚竹简没得商量,十二枚也不行,不然送出六枚竹简,意思意思一下?不然老先生在这里耗费了一个多时辰,陈平安都有些心累,想必这位老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是贪图那些竹简,心不累,可一大把年纪了,蹲半天唠叨半天,也累人的。再者,老先生的一肚子学问,谈吐之,当真做不得假。是财迷了些,这一点,倒是跟自己同道人。

    老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赶紧“好心”劝阻陈平安“年轻人,日头这么大,别着急收起来啊,趁着天气好,再晒晒,竹简怕虫蛀水浸你要是担心日头西斜再动手,会来不及收拾,我来啊,我可以帮忙的,你这般作为,可对不起这些竹简和那么多美好的字!”

    陈平安算是有些服气了,停下手动作,笑问道“老先生,我问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行不行?”

    老人摇摇头,试探性问道“那别问了吧?咱们读人好面子。”

    陈平安问道“那老先生到底还想不想要送出几枚竹简了?”

    老先生斩钉截铁道“随便问!”

    陈平安抹了把脸,总觉得自己掉坑里了。

    老人偷偷摸摸拿出身边一枚地的绿竹竹简,呢喃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说得真好啊是字刻得差了点,有力无气的,不堪入目,还敝帚自珍作甚,不如送人,重新再刻”

    陈平安无奈道“老先生,我耳朵灵,听得见的。”

    老先生一脸错愕,“我都没说啥,你咋听得见?年轻人,你难道是山神仙,听得见我的心声?”

    陈平安看着老先生的神色表情,还有那眼神。

    贼真诚。

    陈平安有些怪,难道真只是一位过路的老儒生。

    不过这也不怪,儒家院修士,在这一带,相简湖野修和山仙师,确实人数稀少。

    而且能够一个多时辰,没有流露出丝毫蛛丝马迹,恐怕一位院君子都做不到,陈平安不觉得观湖院的圣人,有这闲工夫来跟自己开玩笑。

    老先生一脸遗憾道“人情冷暖可无问,手不触吾自恨啊。”

    陈平安假装没听见。

    老先生怒道“年轻人,先前的耳朵灵光呢?!”

    陈平安想了想,抬头看了眼天色,“老先生,我认输,你自个儿去挑竹简吧,我还要着急赶路,不过记得挑了哪支简,都不用与我说了,我怕忍不住反悔。”

    老儒士问道“二十四支?”

    陈平安点点头,“可以少,不能多。”

    老儒士嗯了一声,老怀欣慰道“对嘛,年轻人,要气量大些,早该如此了,千金难买寸光阴,你瞧瞧,咱们耗在这里,虚度了多少光阴,不几枚竹简更值钱?”

    陈平安点头道“对对对,老先生说得对。”

    除了手那枚竹简,老先生开始起身,四处拣选心仪的其余竹简,故意磨磨蹭蹭。

    陈平安突然咳嗽一声。

    老先生装耳聋。

    陈平安只得苦笑道“老先生,加你手这枚竹简,可都快三十枚了。既然是读人,能不能讲点信用?”

    老先生恍然大悟,将最后一枚竹简收入袖,老人所站位置,离着陈平安有些远,客套含蓄几句,走了。

    到了童那边,老儒士赶紧催促道“走走走,快点走!”

    一老一少,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陈平安这会儿大致可以确定,真碰“高人”了。

    陈平安笑了笑,默默独自收起剩余的所有竹简,然后牵马走下山巅,来到那条茶马古道,继续骑马缓缓赶路,此后再没能遇那位老先生,相信这会儿正躲在什么地方偷着乐呵吧。

    陈平安在马背,打了个盹儿。

    浑然不觉。

    一位老先生正在为他牵马而行。

    老先生笑问道“陈平安,一个人在自己心路的逢水搭桥,逢山铺路,这是很好的事情。那么有没有可能,能够让后人也沿着桥路,走过他们的人生难关?”

    陈平安依旧不自知,却已以心底心声,缓缓开口道“老先生,我只是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可不是什么教先生,万万不敢有此想。”

    此后一问一答。

    “这场问心局,可曾认输了?”

    “当然输了啊。”

    “那么失望吗?”

    “对自己有些失望,做得不够好,只是对世道没那么失望了。”

    “这样啊。”

    此后又有“闲聊”。

    老先生说得有些离题万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马背的“陈平安”便听着。

    “道家学说,尤其是道祖所言,呵,民智未开,或是民智大开,前后两种最极端的世道,才能推行,才有希望真正成为世间所有学问的主脉。所以说道家,学问是高,道祖的道法,想必更是高得没道理了,只可惜,门槛太高啦。”

    陈平安哑然无语。

    这话说得

    算了,当是这位老夫子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吧。听一听,也不是坏事,千万别还嘴,别说什么不是。

    陈平安可不想与人吵架。

    他暂时实在是没那份心气了。

    若是吃过了绿桐城四只价廉物美的大rou包子,说不定还能试试看。

    “一个个先贤的背影,愈行愈远,作为后人,只是跟在他们身后,远远看一眼,你陈平安会有何感觉?”

    “我只觉得高山仰止,如果将来真有机会,跟他们走在一条路,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先生们的背影,应该会觉得与有荣焉。”

    “好!”

    老先生松开马缰绳,身后远处那位挑担的少年童,则浑身琉璃光彩,虚幻不定。

    马背的陈平安,继续在“梦”继续缓缓骑马前行,在茶马古道愈行愈远。

    那位老先生在道路驻足不前,一样是身形缥缈,如云如烟。

    当陈平安在马背打了个激灵,恍然惊觉已是深夜时分,一人一骑,已经走出大山,来到了一条河流旁边。

    大骊王朝,永嘉十二年,春分时分。

    当入春之后,苏高山、曹枰之外的第三支大骊铁骑投入战场,朱荧王朝在几条战线都开始节节败退,京城被围,朱荧王朝的君王玉玺、太庙神主,即将蒙尘,只在旦夕之间。

    但是藩王宋长镜却没有进入朱荧王朝版图,这一天春风里,浩浩荡荡的墨家机关巨舟,掠过朱荧王朝版图空,继续往南。

    宋长镜站在主舰楼船的船头,居高临下,俯瞰大地,不断有零散的剑修,不愿苟活,御剑而起,向这支宝瓶洲历史从未出现过的巨大“船队”,发起进攻,又毫无悬念地一一陨落,如同姗姗来迟的巷弄迎春爆竹声,又像那山的仙鹤哀鸣,划破长空,让每一个在大地见到此幕景象、听闻悲音的朱荧子民,悲恸不已。

    宋长镜依旧穿着那件老旧的狐裘,当年许弱这一脉墨家旁支选择押注大骊,其实做了两件事,一件是与阴阳家那一脉,联手打造那座僭越至极的仿造白玉京,除此之外,大骊吞并卢氏王朝在内的所有财富,尤其是骊珠洞天的“买路钱”,此外还有一路南下的各大国库缴获,都用来打造这些南渡飞舟,堂堂大骊,这些年,国力鼎盛不假,实则年年入不敷出,即便如此,仍是赊欠墨家许多,尤其是当墨家主脉选大骊后,花钱更是流水,可不是小江小河的哗啦啦作响流淌,而是像那大渎流水,水深无声,可能都没个响动,国库空荡荡了。

    对于大骊,尤其是户部而言,这是一种魄力,更是能力,国师崔瀺为何对户部尚刮目相看?连他宋长镜和整个军方,都愿意对户部官员持有敬意,根源便在于此,当然,各支铁骑去户部讨要军饷的时候,没谁会留情面,哭爹喊娘,装穷一个一个熟稔,宋长镜对此看在眼,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骊武官员,在争争吵吵、磕磕碰碰的过程当,以及年轻一代生的投笔从戎、边关子弟的纷纷跻身官场,宋氏庙堂的武界线,不断模糊,这是好事情。

    至于与墨家外乡修士关系最亲近的工部,更是绕不过去的幕后功臣。

    反而是原本地位最高的礼部、吏部,一旦将来论功行赏,会较尴尬,所以在大骊新北岳一事,以及与大隋结盟和出使大隋,礼部官员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抛头露面,没办法,如今与战场距离越远的衙门,在未来百年的大骊庙堂,要不可避免地失去底气,嗓门大不起来,甚至极有可能被其余六部衙门蚕食、渗透。

    毕竟大骊刑部衙门,在谍报和笼络修士两事,依旧有所建树,不容小觑。

    所以礼部,如今有了些小动作,怕害怕所有人都在开疆拓土的时候,唯独他们这个昔年大骊六部最尊的衙门掉队,跌入尘土,沦为一座清水衙门,里边只有一张张冷板凳,还怎么吐旧纳新,坐稳大骊第一部堂的清贵且实权的高位,还怎么能够年年都是新年新气象?

    只剩下一个吵开了锅的吏部,因为有关氏老太爷坐镇,不管自己人关起门来怎么吵,出门对外,还是规规矩矩。

    哪怕礼部使劲嚷着要求太平无事牌一事,必须从举荐、勘验、颁发、记录档案、考评,都要全部收入礼部,让原本约莫负责一半职责的刑部彻底放权,关氏老爷子只是捣浆糊,不表态,拖着,最后竟是连因病告假这种拙劣的手段都拿出来了,他娘的你这位老爷子顿顿酒rou的人,许多礼部青壮官员的身子骨还要结实,也会感染风寒一病不起?老狐狸真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老爷子矮了一个辈分的礼部尚,哪怕还算是关老爷子的半个门生弟子,据说都气得在宫禁值房那边发牢sao了,说老爷子也忒倚老卖老。

    大骊官场,热闹且忙碌,各座衙门,其实都闹出了不少笑话。

    京城意迟巷和篪儿街,在今年的正月里,更是往来拜年,走动频繁。

    对于这些“春江水暖”的官场事,宋长镜不太心,大势之下,都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火,不越界太多,他不会管,事实,也用不着他一个沙场武夫,去cao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

    因为宋长镜不得不承认,大骊铁骑能够顺利南下,并且步步稳固,那头绣虎,功莫大焉。

    地面又炸开一抹微弱虹光,有位年轻剑修隐匿在山峦之间,似乎瞅准了宋长镜这位“大官”模样的大骊蛮子,剑光如一条白线,画弧而至,直刺宋长镜,飞剑意气当,满是视死如归的悲愤气概。

    宋长镜摆摆手,示意那些跻身地仙之流的随军修士不用拦阻,一位六境剑修的孱弱飞剑,给一位十境纯粹武夫挠痒痒吗?

    宋长镜随手一拳,将那柄本命飞剑砸地,刚好落入那名年轻剑修的身畔大地之,脸色惨白的剑修摇摇欲坠,仍然竭力站稳身形,望向那个实力超乎想象的船头男子。

    飞舟掠过长空,年轻剑修再无出剑的实力,跌坐在地,

    此后如蝗群的墨家飞舟,故意飞过了朱荧王朝的南岳山巅空。

    心怀必死之死的千百剑修,与那尊地位尊崇的南岳神祇一同迎敌。

    渡船之的十余艘剑舟,飞剑如雨落向大地。

    天地,两拨飞剑如雨幕相接,墨家耗费无数神仙钱打造的剑舟飞剑,与剑修的本命飞剑,玉石俱焚。

    偶有本命飞剑成为漏之鱼,又被大骊本土和招徕而来的元婴、地仙修士,陆续祭出法宝,一一击破,南岳空,呈现出令人炫目的五彩琉璃色,恍若传说的天庭仙境。

    山岳神祇的金身法相,手持一把以王朝皇室独门秘术汇聚而成的剑气巨剑,劈向宋长镜所在渡船,结果被宋长镜一拳击碎,又一拳将南岳正神的金身法相打得崩碎,宋长镜最终站在南岳神庙的屋脊,暂时失去金身法相的南岳正神正要以千年香火的积淀,重塑金身,再战此人。

    宋长镜开口道“差不多可以了,大骊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地仙之下的剑修,全部下山,既往不咎。地仙修士,愿意降者,可以跟随本王一同南下,不愿意投降,老老实实待在南岳山,我可以保证,即便有些秋后算账,也不会滥杀,人人有机会破财消灾,并且会确保你们这几位地仙剑修的立身之本,至于身外物,多半是要充当大骊军费了。”

    南岳山巅寂静无声。

    宋长镜一掠而去,轰然震塌那座南岳主殿大半,将一位试图串联其余大剑修、誓死抵抗大骊蛮夷的地仙剑修,一拳连同身躯和金丹打烂,只余下阴神和气象衰减的本命元婴。

    若是有修士从山脚仰望而去,可以看到巍峨南岳临近山巅的一处仙家府邸,化作废墟,扬起尘土,如一大团黄色云雾缭绕山顶。

    宋长镜返山巅神庙,朝那位站在广场的南岳正神,点了点头,示意南岳神庙的识趣,他宋长镜心领了。

    宋长镜拔地而起,返渡船。

    朱荧王朝的这尊神祇,眼神复杂,最后朝那位无可匹敌的大骊藩王,作揖一拜,许多年轻剑修,直到此刻,才骇然察觉,从头到尾,山岳阵法都未开启。

    既是这位神祇自己畏死,害怕大道断绝,也害怕负隅顽抗之下,整座南岳和千余剑修都惨死,之所以由此埋伏,自然是各方剑修慷慨赴死,不惜以剑殉国,也有诸多怀揣着私心的谋划,如他这位南岳正神,之所以答应剑修登山,希冀着对故主、新主双方都有个交待,不至于在未来的这块亡国之地,失去南岳头衔后,却被谩骂无数,香火凋零,反而因为今日一战,能够为自己赢得一些市井赞誉,也可以省去大骊些麻烦,尽量争取到裁撤掉五岳正神后、好歹保住未来大骊头等山神的宝座。

    宝瓶洲的大乱之世,朱荧显然大势又去,总要为自己谋取一条退路。

    宋长镜到船头,伸手放在灵气缓缓流转的栏杆,大骊年号,很快要改了。

    简湖,池水城范氏府邸。

    有客人拜访,递交了一份贴黄名帖,说是要见关翳然关将军。

    门房不敢怠慢。

    如今四座驻守城池,品秩、权柄相当的四位大骊人氏,其池水城关翳然,在去年一年,逐渐地位提升,隐约成为龙头人物,其余三人,经常需要来到池水城议事,而关翳然从来不需要离开池水城,些许痕迹,足以说明一切。

    连关翳然其实是苏高山乘龙快婿的说法,都传了出来,有鼻子有眼睛。

    除此此外,门房总觉得访客当的一位少年,有些眼熟,只不过身穿一身灰色棉袍,面容消瘦,又没能认出。

    很快门房领着三位去见那位官署开设在范家的关将军。

    三位客人,都背着一只大竹箱。

    已经脱去随军修士甲胄的关翳然,站在一排官署简陋房屋外边的屋檐下,有些意外。

    等了一顿很长时间的酒,没等来,结果等来了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家伙,顾璨。

    关于顾璨在简湖的所作所为,关翳然自然不喜,既是个人性情使然,也有关氏家族潜移默化的熏陶,人生在世,处处是官场,顾璨这种以破坏规矩为乐的愣头青,能够在大乱之局,侥幸活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个迹。不过既然是那个人的朋友,关翳然也不至于闭门不见。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不过这点面子,关翳然还是要给的。

    如今在大骊铁骑主力已经撤离的简湖,年纪轻轻的关翳然,其实无形是真正一言九鼎的江湖君主了,手握数万野修的生杀大权,甚至青峡岛刘志茂当年更名副其实。

    神色平静的顾璨,战战兢兢的曾掖,和同样心惴惴的马笃宜,一起拜见关翳然。

    双方几乎同时走向前,在院内站着,关翳然笑道“你是顾璨吧,有事吗?”

    顾璨笑着掏出一壶酒,老龙城的桂花酿,递给关翳然,笑道“陈平安要我给关将军捎一壶酒,说是欠将军的。”

    关翳然没有拒绝,接过了那壶酒,只是气笑道“酒到了,人没到,这算怎么事。”

    关翳然随即自嘲道“起人到了,酒没到,似乎还是要好一些?”

    关翳然自顾自笑了起来。

    曾掖和马笃宜如释重负,看来这个年轻有为的大骊将军,跟陈先生关系是真不错。

    关翳然突然问道“顾璨,知道陈平安为何要你来送酒吗?”

    顾璨点头道“知道,想让着在关将军这边混个熟脸,即便无法照拂一二,只要关将军手下了酒,那么我这趟返青峡岛,还是可以少些麻烦。”

    关翳然笑道“你也不笨啊,以前怎么那么嚣张跋扈,顾头不顾腚的?”

    顾璨坦然道“以前不懂事,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现在不敢了。”

    关翳然点头道“行吧,那这样,以后小事,可以找我通融,大事的话,别来这座官署自找没趣,我对你,实在是印象平平。”

    顾璨点头,抱拳道“顾璨在这里先行谢过关将军,真有需要劳烦将军的小事,别的不敢说,如今一身债,需要开销的地方太多,不过一壶酒还是会带的。”

    关翳然瞥了眼顾璨,没有说话,点点头,“公务繁忙,不招待你们了。”

    顾璨便识趣告辞离去。

    曾掖和马笃宜跟着转身走出范家府邸。

    走在池水城大街,马笃宜有些埋怨,“年纪不大,倒是好大的官架子。”

    顾璨不以为意,摇头道“能够见我们一面,说明架子还不够大。今年年底和明年年的那两件大事,少不了要跟这位关将军打交道,马姑娘到时候你要是不乐意来这边的官署,可以跟曾掖一起逛猿哭街。”

    马笃宜没有拒绝,有些心有余悸,“这儿官气太重,尤其是张贴在范家大门的两尊大骊门神,眼神不善,我可不愿意来这边遭罪了。”

    曾掖一样使劲点头,“我也觉得瞧我的眼神,不太友善,没法子,我是鬼修,没拦着让我进门,我已经很意外了。”

    顾璨带着他们租赁了一艘如今隶属于大骊官方的渡船,无论是修士,还是赏景的达官显贵,必须在渡口递交关牒户籍,通过勘验,才可以出入简湖,这是新规矩。不过若是拥有一块大骊颁发的太平无事牌,无论是高品还是低品,都无需如此,渡口还可以主动无偿泛湖渡船,只不过如此偌大一座简湖,有此殊荣的地仙修士,屈指可数,素鳞岛田湖君,青峡岛头等供奉俞桧,黄鹂岛地仙夫妇,至今都没有这份待遇,由此可见,即便是一块品秩最低的太平无事牌,都是多么值钱。

    在近期,有两个消息,传遍了简湖,震动四方。

    一个是与简湖野修关系不大,可事情实在太大,大骊皇帝病逝了。

    再一个,与数万野修和千余岛屿都戚戚相关,当这个骇人听闻的真相水落石出后,简湖才惊醒,为何前两年的简湖形势,为何如此让人琢磨不透。

    原来桐叶洲如今最大的一座仙家宗字头,玉圭宗,选择了简湖,作为宝瓶洲的下宗选址所在。

    所以今年开春以来,关于玉圭宗的大小消息,如一场鹅毛大雪絮乱飞。

    只不过对于顾璨而言,这些大事,都跟他无关了。

    陈平安将罗天大醮和水陆道场的开办,都交予他顾璨。

    除了将所有账本转交给顾璨之外,关于两件大事的条条框框,细致到了陈平安写下数万言的地步,一并交付顾璨。

    为此马笃宜还调侃,陈先生差自己不是僧人道士了。

    所需钱财,陈平安和顾璨商量过,对半分。

    那不是一笔小钱。顾璨娘亲从春庭府那边搬走的那点家当,远远不够。

    顾璨也不见外,说先与陈平安赊欠。

    陈平安离开前,跟顾璨坐下来好好算过一笔账,接下来顾璨最少还需要两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