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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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敛便说玉璞境剑修,那可是剑仙,更何况还是北俱芦洲的剑仙,周肥兄弟只给两件,说不过去,三件就比较合理了。 当时坐在小院石凳上的姜尚真一拍大腿,说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罪过罪过,于是直接拿出了……两件。 鸦儿有些不忍直视。 她在离开藕花福地之后,既见过姜尚真在玉圭宗内看似跋扈实则算计的手段,还追随姜尚真去过云窟福地,更见过姜尚真的冷酷无情,杀那些不服管束的福地地仙,就跟拧断几只鸡崽儿脖颈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最后到了书简湖,虽然姜尚真从来没有具体的发号施令,好像当起了天不管地不管老子什么都无所谓的甩手掌柜,但是人人事事,魔教出身、所以大致熟稔一个大门派运转的鸦儿,都看出了姜尚真的为人处世的无形烙印。 所以她就愈发奇怪,当年那位姓陈的年轻谪仙人,至于让姜尚真如此郑重其事对待吗?再说了,如今陈平安可都不在自家山头。 如今的鸦儿,再不是藕花福地那个井底之蛙。 她已经见过整座桐叶洲最高处的风光。 郑大风一瞧,乐了。 好嘛。 灰蒙山,朱砂山,蔚霞峰,螯鱼背。 落魄山四座附属山头的压胜之物,都有了。 而这位周肥兄弟最聪明的地方,在于这四件品秩不俗的压胜之物,将来是可以作为辅佐器物存在的,也就是说只要落魄山找到了更合适的仙家重器,镇压那些山头的山水,如今的雪中送炭,就会自动转为锦上添花。 当然了,这位真境宗宗主的手法,之所以能够这么聪明,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 有钱! 不过也正常,那座云窟福地,是能够让那帮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中土神洲修士,都要纷纷慕名而去的好地方。 更是整座玉圭宗的收入大头来源。 所以朱敛杀猪,杀周肥的猪。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皆大欢喜。估摸着这位古道热肠的周肥兄弟,还要嫌弃朱敛捅在身上放血的刀子,不够多不够快? 既然到了马屁山……落魄山,双方自然要比拼一下道法高低。 这趟落魄山之行,胸有成竹的姜尚真,竟然再次甘拜下风。 因为朱敛有杀手锏,就是陈平安那位开山大弟子裴钱的那句境界翻番。 一锤定音。 姜尚真拜服。 鸦儿在一旁听得浑身不得劲儿。 双方总算开始聊正事了。 鸦儿十分拘谨。 因为那个佝偻汉子的视线,实在是让她感到腻歪。 可偶尔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又真谈不上恶心。 这让她有些无奈。 鸦儿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来落魄山了。 “我要莲藕福地的两成收益,没有期限约束,是永久的。” 姜尚真伸出两根手指,“我给出的条件,第一,真境宗先借给落魄山一千颗谷雨钱。跻身中等福地后,再借两千颗。跻身上等福地后,还会拿出三千颗。都没有利息。但是三笔谷雨钱,陈平安和落魄山,必须分别在百年之内、五百年、千年之内偿还我们真境宗,不然就得额外价钱。至于是以钱还钱,还是借人还债,我们双方可以事后商量,暂时先不去细说。第二,我会从云窟福地那边抽调人手,进入莲藕福地,负责帮助落魄山打理各种庶务。第三,我还可以在书简湖边界地带,一口气拿出六座岛屿,不是租借,而是直接赠予落魄山。” 朱敛微笑不语。 姜尚真也不着急。 朱敛突然说了一句话,“如今是神仙钱最值钱,人最不值钱,但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就不好说了。周肥兄弟的云窟福地,地大物博,当然很厉害,我们莲藕福地,疆域大小,是远远不如云窟福地,可是这人,南苑国两千万,松籁国在内其余三国,加在一起也有四千万人,真不算少了。” 姜尚真摇摇头,一挥袖子,立即笼罩出一座小天地,缓缓道“这种话,换成外人,可能我们那位荀老宗主都会相信,可惜不凑巧,我刚好是从藕花福地走出来的谪仙人,大致猜出那位老观主的手笔了,所以南苑国之外,松籁国在内的这些纸人和纸糊的地盘,短期之内,人之魂魄稀碎淡薄,山水气运更是极其稀疏,可以忽略不计,只能靠实打实的南苑国来分摊、弥补,所以南苑国之外的所有人和物,如今真的不值钱,半点都不值,只能慢慢等,长远了,才会越来越值钱。所以我才会咬死‘永久’二字。” 朱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笑道“两成,还是永久收益,有点多了。” 不过对于这位周肥兄弟,还是高看了一眼。 这叫以人算猜天算,猜到了,就是本事,得认。 不过与此同时,姜尚真心中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看法。 朱敛也是在赌大势来压价。 关键是对方赌对了。 姜尚真撤了小天地,起身说道“我先去走走逛逛,什么时候有了确切消息,我再离开落魄山,反正书简湖有我没我,都是一个鸟样。” 姜尚真带着鸦儿御风去往龙州的州城,也是曾经的龙泉郡郡城所在地。 他打算给那个从北俱芦洲带去书简湖的孩子,找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的玩伴儿。 身边的婢女鸦儿,明显老了点,也笨了点。 郑大风看到朱敛投来视线。 郑大风笑道“我邀请的那位高人,应该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可以帮咱们与姜尚真压压价。” 说到就到。 一位年轻女子飘然落在小院当中。 郑大风笑道“小柳条儿,如今出落得真好看,真是俊俏的不要不要。” 李柳笑道“郑叔叔好。” 朱敛也没有说什么客气话,与这位陌生女子,开门见山聊起了莲藕福地的事项,事无巨细,四国格局,朱敛娓娓道来。 至于她是什么身份来历,朱敛根本不在意,郑大风这个落魄山的看门人,自会把关。 李柳也没有卖关子,让朱敛喊来魏檗,打开桐叶伞,与朱敛一起走入了那座曾经的藕花福地。 一位远游境武夫,一位随随便便就跻身元婴境界的大修士,一起俯瞰福地山河。 李柳扯了扯嘴角,“不愧是臭牛鼻子,道法高深了不少,难怪敢跑去青冥天下掰手腕了。” 朱敛盘腿而坐,置若罔闻。 李柳伸手指了指脚下山水万里,缓缓道“此处福地的变迁,按照早年的说法,属于‘山河变色’,南苑国之外的地界,被你们当年的那位老天爷,以莫大神通,打造出了一种类似白纸福地的形、香火洞天的意,简而言之,就是南苑国之外所有的山水草木和一切有灵众生,皆如白纸,活也能活,但是已经没有了‘半点意思’,也就是说这些纸片,心思再虔诚,拜佛求神,都没办法孕育出一星半点的香火精华,但是不耽误他们在新福地的投胎转世,只要新福地灵气越来越多,南苑国香火越来越鼎盛,所有纸片随之都会越来越厚重,最终与常人无异,甚至还可以拥有修道资质,以及成为山水神祇的可能。” 朱敛淡然道“从绚烂的彩绘画卷,变成了一幅工笔白描。” 李柳笑道“可以这么说。” 李柳凝神望去,随便指了几处,“所谓的谪仙人,都已经撤出这座碎裂福地。并且一些已经开始登山的修道之人,明显也不在你们莲藕福地了,例如松籁国那处曾经有俞真意坐镇的湖山派,山水气运,就会显得特别空白,十分扎眼,这就是俞真意被老道相中的结果,俞真意如今应该在四块真实藕花福地之一,那个陆台又是一个,南苑国京城那个书香门第,看到没有,一样空白极大,极其突兀,一定是这个家族,出现了一位被老道觉得有意思的人,所以藕花福地一分为四后,大致归属,已经很明朗,分别是陈平安,藕花福地历史上第一个成功转去修道的俞真意,一统魔教的谪仙人陆台,陈平安去过藏书楼两次的那 户人家。” 朱敛看也没看,挠头而笑,“我可不是山水神灵,看不出那些天地气象。” 李柳笑了笑,“不用试探我,没必要,而且小心画蛇添足。” 朱敛微笑道“好的。” 李柳问道“如果你是那个臭牛鼻子的棋子,陈平安会死得很惨。” 朱敛双手撑拳在膝,天风吹拂,身体微微前倾,“既然有幸生而为人,就好好说人话做人事,不然人间走一遭,有意思吗?” 朱敛眯起眼,缓缓道“天地生我朱敛,我无法拒绝,我朱敛如何去死,是可以由我决定的。” 李柳转过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位覆有面皮的纯粹武夫,“朱敛,你大道可期。” 朱敛抬起头,转头望向那位极其危险的年轻女子,“柳姑娘,你不来我们落魄山,真是可惜了。” 李柳有些疑惑,却懒得知道答案,继续为朱敛讲解福地运转的关键和禁忌。 半点不比姜尚真生疏。 道理很简单。 历史上,哪怕撇开最早大道根脚不说,李柳也管理过一手之数的洞天福地,其中一座洞天一座福地,中土神洲的涟漪洞天,流霞洲的碧潮福地。它们曾经甚至都在三十六和七十二之列,只不过下场与比起下坠扎根的骊珠洞天还要不堪,如今都已破碎,被人遗忘。 ———— 裴钱这几天都在闭关。 夜以继日做一件事情。 在竹楼一楼的书案上埋头抄书。 快不得。 她只能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写得端正。 身为山头小管家的粉裙女童陈如初,一门心思想要兼任落魄山竹楼右护法的周米粒,都在竹楼这边伺候裴钱抄书,给她端茶送水,揉肩敲背。 终于在一天晌午时分,裴钱轻轻放下笔,站起身,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神功大成!” 陈如初问道“真抄完啦?” 裴钱斜眼道“不但还清了债,还学宝瓶jiejie,多抄了一旬的书。” 裴钱双手环胸,冷笑道“从明天练拳开始,接下来,崔前辈就会知道,一个心无杂念的裴钱,绝对不是他可以随便唧唧歪歪的裴钱了。” 陈如初欲言又止。 算了吧,反正都是一拳的事情。 她就不泼冷水了。 周米粒赶紧抬起双手,飞快拍掌。 裴钱趴在抄书纸张堆积成山的书案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几件家传宝贝,收起之后,绕过书案,说是要带她们两个出去散散心。 陈如初多拿了些瓜子,周米粒扛着行山杖。 裴钱大摇大摆走向老厨子那边的宅子,要去找那个师父从北俱芦洲拐骗过来的未过门小师娘。 结果没在家。 裴钱就去找老厨子。 结果半路窜出一条土狗,被裴钱一个飞扑过去,一巴掌按住狗头在地,一手抓住嘴巴,娴熟拧转,让那狗头一歪。 裴钱蹲在地上,问道“你要造反?这么久了都不露面?说!给个说法,饶你不死!” 那条土狗只能呜咽。 裴钱一个拧转,狗头瞬间转向,点头称赞道“好胆识,面对一位杀人如拾草芥的绝世高手,都可以一言不发,凭这份英雄气魄,就可以不死。” 土狗赶紧摇了摇尾巴。 裴钱却没有放过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抬起一只手掌,周米粒立即递过去行山杖,打狗还需打狗棒,捅马蜂窝的时候,行山杖的用处就更大了,这是裴钱自己说的,结果裴钱没好气道“瓜子。” 粉裙女童赶紧放了一把瓜子在裴钱手上,裴钱一手嗑瓜子,一手始终拧住土狗嘴巴,“来,学那书上的高人,冷冷一笑。” 土狗扯了扯嘴。 裴钱又说道“换一个,学那江湖演义小说的坏人,来个邪魅一笑。” 土狗又变了眼神扯嘴角。 裴钱一皱眉,土狗心知不妙,开始挣扎。 却被裴钱拽着土狗,她站起身,旋转一圈,将那条土狗摔出去七八丈。 然后裴钱嗑着瓜子,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男子和年轻女子。 她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之后,蓦然笑容灿烂,鞠躬行礼。 陈如初弯腰喊了一声周先生。 周米粒有样学样。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姜尚真望向那个当年就觉得挺有趣的黑炭小丫头,笑眯眯道“如今成了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很好,我觉得陈平安的眼光很不错,愿意带你离开藕花福地。” 裴钱小鸡啄米使劲点头。 这家伙马屁功夫不耐啊。 不过这家伙能够认识自己师父,真是祖坟冒青烟,应该多烧香。 所以裴钱笑道“前辈去过咱们山顶的山神庙没有?” 姜尚真笑道“去过了。” 裴钱又问道“那么那座龙州城隍阁呢?” 州城隍的那个香火小人儿,如今是她的半个小喽啰,因为早先它带路找到了那个大马蜂窝,事后还得了她一颗铜钱的赏赐。在那位州城隍老爷还没有来这边任职当差的时候,双方早就认识了,当时宝瓶jiejie也在。不过这段时日,那个跟屁虫倒是没怎么出现。 所以一有机会,她还是想着为城隍阁那边添些香火。 姜尚真摇头道“这地儿倒是还真没去过。” 与姜尚真告辞离去后,裴钱带着她们两个去了台阶之巅,一起坐着。 朱敛带到山上的少女岑鸳机,正从半山腰那边,往山上练拳而走。 按照粉裙女童这个小耳报神的说法,前不久岑鸳机一天之内必须走完三趟台阶,山脚山巅来回为一趟。 三个小丫头,肩并肩坐在一起,嗑着瓜子,说着悄悄话。 姜尚真回到自己院子,摇头笑道“总算知道南婆娑洲那位醇儒的肩头,为何会被偷走一轮明月了。估摸着藕花福地的,也被老观主摘取大日于手,撷取精华,放在了这个小丫头的另外一颗眼眸当中。” 鸦儿听得惊世骇俗。 姜尚真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很憋屈,自己如此辛苦修行,好像一辈子都比不上别人一桩机缘?” 鸦儿不敢说话。 姜尚真笑眯眯取出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真境宗未来镇山之宝,“我诚心送你,你接得住吗?不会死吗?会的,而且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是刘老成,还是刘志茂?还是那些玉圭宗跟过来的大小供奉。随便用点心计手段,你就会咬饵上钩,然后身死道消。” 鸦儿安静等待姜尚真这位宗主收回那件半仙兵。 但是姜尚真却攥紧那颗珠子,一巴掌打入女子眉心处,微笑道“送你了。省得你以为抱上了一条大腿,就可以安心修行。虎狼环伺之地,还这么跟在藕花福地一样不长心眼,可不行。” 鸦儿如置身油锅之中,神魂被煮沸,双手抱头,疼痛得满地打滚。 姜尚真早已挥袖造就小天地。 “我要拿你去钓一钓刘老成和刘志茂的心性,山泽野修出身嘛,野心大,最喜欢自由,我理解。他们忍得住,就该他们一个跻身仙人境,一个破开元婴瓶颈,与我姜尚真一起登高,共赏风月。忍不住,哪怕动心起念,稍有动作,我就要很痛心了,真境宗白白折损两员大将。” 姜尚真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天底下所有的修士,几乎没几个,意识到唯有自己的心性,才是真正可以伴随一生的护道人。” ———— 南苑国京城陋巷中。 一位青衫少年正坐在多年不换的板凳上,想着事情。 陆先生在几年前告辞离去,说是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在外边重逢,在这座天下就别想了。 那会儿陆先生,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二人了,与那位貌若稚童、御剑远游的湖山派老神仙,俞真意,实力相差无几。 不但如此,北晋国在龙武大将军唐铁意的率领下,大军北征草原,战功彪炳,在那之后唐铁意和北晋兵马就不再大动干戈,任由草原陷入子杀父、兄杀弟的内讧。 而且唐铁意还数次孤身北上,以一把佩刀炼师,手刃无数草原高手。 臂圣程元山不知为何在南苑国之行过后,便放弃了草原之上的所有富贵家业,成为湖山派一员。 松籁国则在湖山派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新帝主政之下,大肆搜寻适合修道之人。 陆舫的鸟瞰峰,与簪花郎周仕的春潮宫,一直处于封山状态。 只不过这些天下大势,青衫少年郎只是默默看在眼中,更多还是读书,以及修行。 先生种秋,陆先生,各自陪他曹晴朗走过一次南苑国五岳。 既是远游,也是修行。 当时少年手上就有那本五岳真形图,国师种秋当年得到这件仙家之物后,担心被俞真意夺走,一直试图销毁而无果,后来不知道陆先生说了什么,国师就将这本书交由曹晴朗保管。曹晴朗也大致猜出一些端倪,陆先生其实如此针对俞真意,既是为己,也是为了这本玄之又玄的神仙书。 两位先生,传授曹晴朗的学问,又有偏差。 先生种秋所授学问,循序渐进,礼仪醇厚。毕竟种秋是一位被誉为文国师武宗师的存在。 先生陆台所教,驳杂而精深。而这位陆先生,在这座天下横空出世,崛起速度,更是前无古人。他的几位弟子,无一例外,都成了雄踞一方的枭雄豪杰。 响起敲门声。 曹晴朗走去开门。 是一位双鬓霜白的老儒士。 南苑国国师。 种秋与半个弟子的曹晴朗分别落座。 种秋笑道“晴朗,你年少时便多有疑问,问星辰由来,问日月轮替,问风雨根脚。我这个学塾夫子,无法回答,以后你可以自己去追寻答案了。” 曹晴朗轻轻点头。 种秋沉默片刻,感慨道“但是我希望将来,你可以为这座天下,说一说话,不至于沦为人人难逃棋子命运的棋盘。” 曹晴朗说道“会的。这与我将来本事高低,有些关系,却不重要。而是我相信他。” 种秋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对这位自己看着一年一年长大的青衫读书郎放心,对当年那个白衣负剑的年轻人,也放心。 种秋突然有些犹豫。 曹晴朗说道“先生是犹豫留在南苑国,还是去往那座天下?” 种秋点头道“我不好奇外边的天地到底有多大,我只是有些憧憬外边的圣贤学问。” 曹晴朗笑容灿烂,“先生放心吧,他说过,外边的书籍,价钱也不贵的。” 种秋打趣道“那会儿你才多大岁数,他当年说了什么话,你倒是什么都记得清楚。” 曹晴朗喃喃道“怎么会忘记呢。不会忘的。” 两两无言。 种秋抬头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曹晴朗微笑道“道路犹在,撑伞便是。” ———— 渔翁先生吴硕文当初带着弟子赵鸾鸾,和她哥哥赵树下一起离开胭脂郡,开始游历山河。 毕竟朦胧山那边的事情太大,吴硕文不是信不过陈平安,实在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一路远游,离开了彩衣国。 先去了趟梳水国,拜访了那位梳水国剑圣宋雨烧。 双方属于聊得来,又谈不上太过一见如故。 没办法,不是朋友的朋友,就一定可以成为至交好友。 得看缘分。 不过宋雨烧对两个晚辈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宋雨烧那位如今掌管家业的儿媳,更是对那位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一位修道胚子的少女鸾鸾,喜欢得发自肺腑。这大概跟她自己尚未有子女也有关系,遇到赵鸾鸾这样身世悲惨却乖巧单纯的少女,出身大骊谍子的妇人,当然忍不住会去心疼。 老少三人,开始北归。 因为越往南,越不安生。 吴硕文不敢拿两个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这天三人在一处山巅露宿,赵鸾鸾在呼吸吐纳,赵树下在练习走桩。 吴硕文看得心中欣慰不已。 鸾鸾当然资质更好,可老人对待两个孩子,从无偏私。 吴硕文其实身上还带着一本秘籍,是陈平安一个字一个字亲笔手抄出来的《剑术正经》,还有一把他自己暂时背在身上的渠黄仿剑,都没有与赵树下明说。 按照与陈平安的约定,吴硕文只有等到什么时候赵树下练拳有成了,才交出两物,转交给少年。 赵树下练拳之后,站在原地,眺望远方。 在胭脂郡,那次与陈先生久别重逢,赵树下当时只练了十六万三千多拳。 后来离别之际,陈先生又让他练到五十万拳。 赵树下知道自己资质不好,所以一门心思,埋头练拳,勤能补拙。 不知何时,赵鸾鸾站在了他身边,柔声道“哥哥,你是不是想成为陈先生的弟子?” 赵树下挠挠头,有些难为情,“不敢想。” 陈先生那样的一位剑仙,他赵树下怎么敢奢望成为弟子? 赵鸾鸾悄悄说道“哥哥,可是我总觉得陈先生,对你是很寄予厚望的。” 赵树下想了想,“不管其它,我一定要练完五十万拳!以后的事情以后说。” 赵鸾鸾点点头。 赵树下突然叹了口气。 少女疑惑道“怎么了?” 赵树下小声说道“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侥幸成为了陈先生的弟子,那我该喊你什么?师娘吗?这辈分岂不是乱套了?” 少女满脸涨红,如红晕桃花蓦然开于春风里。 她一脚踹在赵树下小腿上,“赵树下!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树下一脸无辜,呲牙咧嘴。 吴硕文大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少女愈发红透了脸颊,跑去远方一个人待着。 赵树下转过头,与老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虽然年纪悬殊,可都是男人嘛。 不过当赵树下重新开始练拳的时候,便又不同。 吴硕文如今看待少年枯燥练拳的时候,甚至有些时候会有些恍惚,总觉得赵树下的资质,其实很好? 曾经的赵树下,的的确确不是什么练武奇才,当下的赵树下,事实上拳意也极其淡薄,依旧不算武学天才。 可是总有一天,只要少年持之以恒,走在当下这条道路上,那么最少是有那么一种可能的。 天下拳意最近陈平安。 唯有无名小卒赵树下。 ———— 青鸾国边境那边。 琉璃仙翁都快要道心崩溃了。 那位白衣少年容貌的崔大仙师,让一个孱弱稚童背着他。 稚童摇摇晃晃,走在崎岖山路上。 崔东山挥动一只雪白袖子,嘴里嚷着驾驾驾,好似骑马。 ———— 落魄山竹楼二楼。 裴钱刚刚艰难躲避过一拳,就又被下一拳砸中额头,被一路带到墙壁那边,被那一拳钉死在墙壁上。 光脚老人面无表情道“我以世间纸糊的四境打你三境,结果你这都等于死了几次了?你是个废物吗?!你师父是个资质尚可的废物,那你就是一个没资格当陈平安弟子的废物!” 好似被挂在墙壁上的裴钱,七窍流血,她竭力睁开眼睛,朝那个老头吐出一口血水。 老人也不躲避,只是手上一拳骤然加重力道,如果这栋竹楼是市井屋舍,估计那颗小脑袋就直接完完整整地凹陷进去了。 老人冷笑道“不服气?你有本事开口说话吗?废物师父教出来的废物弟子!我要是陈平安,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了,省得以后丢人现眼!” 他这一拳,打得裴钱本就鲜血模糊的整张脸庞,再不见半点黝黑。 一条纤细胳膊颤颤巍巍抬起,都不算什么出拳,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老人肩头。 轻飘飘的,挠痒痒呢? 老人似乎勃然大怒,以拳变掌,抓住她整颗头颅,随手一挥,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重重坠地。 裴钱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老人来到她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凌空虚点。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转头对竹楼外的廊道那边说道“拖走。” 竹门大开,粉裙女童娴熟背起瘫软在地的黝黑丫头,脚步轻柔却快速,往一楼跑去。 老人双手负后,大步走出屋子,来到廊道栏杆那边。 老人笑却无声,快意至极。 有那一拳。 就该你裴钱境境最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