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八苦宁(8)此衣尚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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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思念压抑了太久,又乍喜乍惊,墨燃跟上楚晚宁后反而没了那种迫不及待的情绪。 他静悄悄地跟在楚晚宁身后,脚步落在前方的脚印上,多出几分脚掌,有很轻很轻的踩雪声。 楚晚宁: 楚晚宁闷不吭声走了千来米,到身后江东堂的城墙变成了一个远远的小黑点,这才停下脚步。 “滚出来。”楚晚宁木着脸,细雪在他肩发上薄薄地盖了一层,又在他转身的动作中飘散下去。 他冷蔑地看着墨燃的方向,“这么想送死,本座成全你。” 天当然还是冷的,微微散着寒意,墨燃年少、火力旺,尚且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他从石头后面绕出来,真正和楚晚宁面对面时,看着他泛白的脸时,心尖微微跳了一跳。 “S——仙君。”墨燃艰难咽下喉咙口的那个称呼。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拱手作揖:“…见过仙君。” 雪还在轻轻的下,白茫茫的路上连个鸟影子都没有,只有他们。 楚晚宁飘到墨燃跟前,低着头看。 他恍惚间意识到其实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墨燃明明是还是跪在地上,却已经不像当年了。 当年。 楚晚宁不说话了,这似乎是某种痛处。墨燃不知为何也安静下来,静悄悄的,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只剩下了一片沉默。 楚晚宁有些难以忍受这样的沉默,虽然他过去常常生活在这样的沉默里。 白衣宗师滚滚喉结,唾液顺着喉管往下咽,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干渴。 他看着墨燃的发旋,想把手放上去,雪白的袖子在墨燃余光中划出一道弧度,甚至还能嗅见江东堂的血气。 楚晚宁搓了搓手指,又收回去,他心底有声音在疯狂叫嚣:捆起来、把他捆起来,让他什么坏事也干不了。 声音尖尖的,像是幻觉,但楚晚宁知道这并不是。 墨燃敏锐地感觉楚晚宁呼吸重了一下,他终于忍不住,俯首,把通红的眼角藏在雪地里:“晚生仰慕仙君已久,今日见仙君大宏愿,愿为君马前卒。” 他声音闷闷的,掩在雪下,又很大声,像是把心给挖了出来。 楚晚宁还是沉默,他一句话不说,但牙齿紧咬发出的咯哒声又如数灌入墨燃耳畔。 这是拒绝吗?墨燃不知道,他不知道现在再跟幼时一样撒娇卖乖楚晚宁会不会心软,也许会,更可能不会。 他跪在地上,发出很大声的吸气音,雪被吸入他的鼻腔,又咳嗽起来,好像要背过气去。 楚晚宁还是没有出声,于是墨燃抬起头,眼圈、鼻子,就连嘴唇也是红的。 他说:“我知道仙君的军队靠灵力驱动,也知道仙君、”墨燃停顿了一下,“…有损。在下自恃灵力雄厚。” 他又停下,似乎是不愿意说的那么残忍,“况且仙君虽不忍弟子受牵连,但我一向做不了什么好事,仙君最好可以把我关起来,也可以做一切仙君想做的实验,对我。” 墨燃露出一个微笑,很漂亮的微笑。 他应该是很久都没有露出过自然的微笑,看上去颇为生硬。 像那种开到极致马上会落下腐烂发出恶臭的花,像小猫、小狗一样的宠物、物件。 总之,不像是人。 墨燃嘴唇开合:“只要、只要让我留在您身边。”只要别抛下我。 楚晚宁感到很轻微的恶心,比他之前触碰到自己手上老茧的感觉还要令人反胃。 他再次抬起手,在画面上遮住墨燃的笑脸,心底喋喋不休的念头不再发出毫无逻辑怪声,齐声在他耳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嬉笑。 “就按他说的办、就按他说的办。” 楚晚宁“听”见,他于是把手摁了下去。 墨燃于是感觉头皮上有很冰冷的温度,这温度动了动。 “好。”楚晚宁说,“好。” 雪花还是飘,六角形的雪落在墨燃的睫毛上,随着他缓缓的颤动化成小水滴,滑下去。 墨燃又眨了一下眼。 什么都没发生,除了墨燃脸上夸张的、宛如小丑一样生硬的笑容收起,唇角抹平,他眼睛瞪的有些大,看上去很傻。 “什么。”墨燃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膝行抓出楚晚宁的衣角,他急切地想要获取一些更为肯定打不开啊答复,“什么,师——仙尊,您,请您再说、什么 一遍就好。” 他声音逐渐落下去,但还在眼巴巴地看。 墨燃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倒是顺眼多了。 楚晚宁抿唇,抑制住想微笑都冲动,把墨燃的手撇开,已经变得平静。 他转身向前走去,没有回答墨燃的话,走了大约十来步的距离。 “还不走?”楚晚宁顿步,半回头,阳光投在墨燃身上,给他身后拉出很长的一道影子的同时,也让他的表情变得模糊。 “不会哭了吧。”楚晚宁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想,冷不丁被突然就窜到身后的墨燃给吓了一跳。 “仙君!” 墨燃努力眨动自己的上下眼皮,试图遏制住眼球上让视线模糊的雾气。 他顿了顿,又睁开,跟想起了什么似的,灵力涌动,变了一个罩子出来。 “仙君身体不好。”墨燃小心翼翼但理直气壮,“天气严寒,我给仙君撑伞。” 两人都没说话。 雪呼呼下,好像渐渐小了。 屏障以内温暖很多,甚至能看见雪粒落在上面,又转瞬消失的样子。 楚晚宁想叹气,他觉得心脏十分酸涩,像走过严寒之后,被浸泡在温水里一样,只是他不得不硬起心肠—— “你不需要做这种事。”楚晚宁冷着脸,波澜不惊,他变换了一个更大的“伞”出来。 “我不需要。” 楚晚宁往前面走去,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雪。 他越走越快,步履如飞,几乎是快奔跑起来。 为什么是墨燃?为什么偏偏是墨燃? 舍不得杀他,想让他独自在外好好活着,却又舍不得放过他。 是压死骆驼的稻草,也是溺水者的最后一根绳子。 楚晚宁好像听见心底有声音在疯狂嘲笑。 “承认吧,楚晚宁,你就是喜欢他。” 所以恨铁不成钢,所以不想看见他,所以想让他离开,所以也想让他永远留下。 “墨燃可是自己送上门的,你已经放过他很多次了。” 但是、但是—— “已经不是师徒了,你当然可以宠爱他,也能让他实现你的愿望,你甚至可以把他锁起来,用铁链子关在卧室里,他不是说了吗?你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楚晚宁猛地停下脚步,脸上升起两团运动后的红晕,他想用天问抽打旁边的雪地、石头、枯木,或者旁的什么都好,躲开这种让他无言以对的躁动。” “仙君。”楚晚宁听见身后雪地被踩动的嘎吱声,急促、连续,“仙君你放心走,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楚晚宁听见心底猖狂的大笑,也听见了无数过去的话语。 “仙君。”这是年幼的墨燃;“师尊!”这是后来的墨燃。 他闭上眼睛,默数三声。 “仙君!”他听着现在的墨燃说话,带着笑意,“你想去哪儿?我跟着你。” 楚晚宁双拳紧握,恨不得把指甲刺进rou里。 “你确定?”他冷声问,“哪怕我做尽世俗意义上的恶事?哪怕我跟你学的截然相反?” 换来的是墨燃的。 “我信仙君。” “……” 楚晚宁想说什么,嘴唇像被浆糊黏着一样,脑袋里记忆疯狂变换,时而是年幼墨燃笑着递花,时而是后面墨燃跪在地上哭着询问,甚至还有师昧叹着气的劝慰,但是,最后只剩下墨燃的。 “我信仙君。” 信任…吗? 楚晚宁松开手,手掌上有很熟悉的刺痛感,就像是刻夜游神零部件时受的伤一样。 但是夜游神不会让他心绪难平。 他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着走。 灵力顺着他经络流出,升在上面,挡住冰冷的雪粒,似乎是这样,但楚晚宁却觉得更冷了。 肢体关节像是被冻住一样,他只觉得风刀霜剑,刀刀刺骨。 “墨燃。”楚晚宁突然回头,嘴唇张合,借着投下来的阳光看墨燃的眼睛。 墨燃已经长的很高了,如果楚晚宁不抬头,只能看见墨燃的下唇。 真的太久了。 “仙君?”墨燃往下蹲了几公分,处于一个比较在下的位置,他仰着头,很认真地描摹楚晚宁的五官,他又和楚晚宁同时开口。 “你/我…。”于是两人都住了口。 墨燃羞涩地笑了一笑,开始等待楚晚宁的吩咐,跟过去上课时一样的神情。 楚晚宁又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如果我有一天失控了,墨燃。” 楚晚宁几乎是快意而痛楚地看着墨燃脸上虚伪的挂上去的表情生硬地僵住,一点点破碎,流露出这匹在外流浪许久的野狼最真实的模样。 “师尊!”墨燃明白楚晚宁可能会想说什么,他腾地站起身,喉咙下的称呼抑制不住唤出来,但楚晚宁怡然不动。 “尽你全力,杀了我。”楚晚宁说,“我也…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