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公主莫怕,奴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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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渊做太子的时候倒还装得勤勉,做了皇帝后再无掣肘,广蓄后宫于内廷。 后宫一多,开支顺理成章地庞杂。他登基后不久沈作就做到了秉笔太监,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过手。为着夺权,又为着身边也没几个心腹,沈作丁点琐事也不敢丢出去,被后宫那几千张等着吃饭的嘴愁得头痛。所幸倒也没头痛几天,后宫里人多,沈公公也放开手任其厮杀,由得他们使尽手段,时间长下来,后宫的用度减了,不过宫人就要看命。 顾明妆今日念着入宫多日,就算是做样子也要来见见自己那瘫在龙床上的皇兄,便与沈作独自行至永昭宫,自皇帝中风后,此处宫宇就被沈作严加看守,若无其亲命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永昭宫此刻一片死气,半个多余人影都看不见。 明妆侧目,轻声问:“你做的?” “陛下缠绵病榻,自用不上许多人手。” “戏要做足,殿外侍人不可再动。” “自然。” 这一路上沈作便未笑过。他平素喜怒不定,唯有在明妆面前肯讨好几分,少有这副模样。 公主驻了足,她蹙眉去瞧沈作那张脸,似乎想从上面瞧出朵花来。 可那是一口枯井,不做波澜。 “你怕吗?” “奴婢很怕。”沈作生得高,此刻不曾屈身,便垂目看着公主,许是觉得自己不恭,又挣扎着扯出个笑脸。 不过是从鼻孔里抛出一声嗤笑。 “可奴婢念想自己身后还有那些锦衣卫,便也不多怕了。” 那副从来温柔的面孔骤变。顾明妆连眼神都冷漠几分,沉声道“你是在威胁本宫?” “奴婢如何敢,只是说了些实话。” 顾明妆闭目,半晌方徐徐道:“沈公公,你这一个,作,字,是不是作死的作?” “公主何意?” “东厂西厂三万人,那就是三万条疯狗,你站在这里,一个错手便能被他们生吃了,竟敢拿来与本宫做筹码?” “公主算得定。” 他依然含笑,只是一副再也问不出话来的样子。 顾明妆也不与他多做颜色,仍不疾不徐地向寝殿走去。 她不知这人与皇帝之间藏了什么秘密,竟要他甘愿自掘坟墓。 直行至紧闭的两道门前。她站定,头也不敢回。 “行至此处,你也该与我说些实话。”顾明妆轻叹,怕迈入这扇门后,连她也不知道的密辛就再不得回圜。 “公主尽问,奴婢……知无不答。” “你投靠我皇兄,求的是什么?” “富贵无极。” “那今日呢?” 身后的呼吸停了一瞬,终轻声道“立锥之地。” 顾明妆咬牙,一只手在广袖中握得死紧,蔻丹指甲抓入了掌心。沈作的话令她几乎要从心中剖下一块rou来。 “尖锥难立,站久了要血流五步,本宫于心不忍。庙堂高不胜寒,你若肯,跨出这道门,本宫也保你荣归故里。” 荣归故里? 就剩一半的身子,怎么荣归? 殿宇空旷,沈公公一声冷笑似夜行鬼魅:“残缺之身,何处堪归?” 他扶过那只微颤的手,一层层卷起罗纱。 他掰开紧扣的五指,瞧着白嫩掌心上几道沁血深痕,轻轻往上面吹着气。 “公主莫怕,奴婢不走。 顾明妆得到了最想要的保证,心中却快活不起来。 沈作变得太多,让她几乎都不敢再认,这样的人行事,到底揣着什么念头? 习武之人耳力佳,刚踏入殿门沈作便听见了细微的呜咽声,他顿住脚,轻轻扯了下明妆的衣袖,女人心领神会,拉着他躲在了屏风后。 殿中早被沈作撤去了人,重帐堆烟中弥漫着病人的枯败气息,断续的抽噎声鬼哭似的惹人厌。 沈作有些不耐,枯竹般的手指在铁扇上狠狠一抓,恨不得直接封了那人的嘴。他瞧见明妆微蹙峨眉,一双狐狸眼找不到安置的地方,只得慌乱擦了擦手。 那缂丝屏风上山峦耸立,一道清江横流,江水与天际后人影绰绰,映出烛光掩映下龙榻上的二人。 顾明妆连呼吸都放缓,身形隐在山峦后,想辨清到底是何人胆大包天,又着实嫌他吵闹。离京多年,她哪里认得顾明渊宠幸过谁?莫说皇帝后宫三百人,就算只有三十人那也是分辨不出。 忽然觉得两颊微凉,随后双耳被轻轻覆上,沈作的手修长,小心绕过珠翠簪花,为将那哭号隔绝大半。 她被那掌心磨蹭地有些痒,不由得转过头,瞧着沈公公,眼中似有笑意,审视更多。 猛然撞入这样一双眼,沈作连呼吸都滞了滞,可他到底没说话,只习惯地垂目。 沈作凝神听了片刻哭声,又在扑鼻的药气中仔细辨认,忍下心中嫌恶轻声道:“无碍。” 如今这位缠绵病榻的圣上为人处事自成一派,几乎样样不肖先帝,唯有多情一项得了其父真传。就连顾明妆也说不准,顾明渊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执意要与一众老臣赌气,才生出这断袖癖好来。 皇帝有喜好,臣下自然无不应承,近年来宫中除了选出来的闺秀,亦添上五位贵君,也都是家世清白,纤细柔弱的男儿。 榻上这一位沈作尤其不喜,得宠的时候闹得宫里天翻地覆,折了他好几位人手,偏生一个男人极爱做戏,三五日间便要泪洒青石梨花带雨一番。 他随明妆行至屏风前,斜一眼那人绞紧的帕子,森然唤道“房贵君。” 男人霎时打了个寒战,瞪大婆娑双眼,从榻边滑到了地上:“沈...沈督公。” 沈作站在顾明妆半步之后,恭顺地扶着自己主子,皮笑rou不笑道:“陛下有恙需要静养,房贵君如何行了方便,在此痛哭啊?” “督公恕......”男子已然缩成一团,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是本宫疏忽,扰了陛下安宁,督公莫要怪罪宫人。” 他抬起眼瞧着沈作的冷酷面容,半颗心都凉了,腿软站不起来,只好靠在榻上辩白,慌张地连自己都察觉到不成条理。 “贵君。”沈作沉声截断那番胡言乱语“长公主殿下特来视疾。” 那贵君胆小却乖觉,朝顾明妆行了个礼,便在香风中慌乱地退出去了。 沈作将那团香风拂走,冷眼看向当值宫人:“这几日间除了房行灯,还有谁来过永昭宫?” 蓝袍小太监浑身发抖,趴伏在地上回道“禀长公主、督公,再无人了。” “缘何不报?” 地上的人面色如土,已然说不出个所以。 挥一挥手,立时有人将那宫人捂住口鼻拖下殿去,沈作亲手将殿门合上,轻飘飘道:“查查房行灯给了他多少银财,咱家悉数赏他作烧埋银。” 明妆自顾倒了一杯茶,冷眼瞧着沈公公作威作福,沈作素日手段她心中有数,做不得伪善。 皇帝殿中茶水自然上佳,只是已然凉透。她将玉盏放在一旁,轻声问:“房行灯?” “陛下去年收的一位贵君,刚入宫时颇得了阵宠,到如今也冷落了。” “盛宠?”明妆将沈作打量一番“比之督公如何啊?” 沈公公闻言白了一张脸,几次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 顾明妆好像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重的分量似得,轻巧地将话岔开:“我却是没料到,冒死来见我这皇兄的人不是发妻皇后,竟只是个早失宠了的男人么。我还以为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 她这话中带刺,是冲着沈作去的,只梗地沈公公不敢做声。 “你说这宫里人求得都是什么?” “自然是主子们的恩典。” “督公也求过许多?” 沈作一时也猜不出她的喜怒,只觉面前步步是机关,他说不得谎,便只能一个接一个的跌进去。 怔悰之间忽听得一声咳,皇帝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