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满月
贰:满月
你牵着孙权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他小心地牵着你的手,问道:“jiejie,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不回家?你是不是也有家不能回?”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广陵王”,你不能与这个时间的自己见面,更不能替代这个世界的自己,否则会发生什么,你无法想象。 可不就是有家不能回的人吗? “差不多吧。”你说。 “为什么呢?”孙权问,“你也有一个会把作业偷偷换成王八图的meimei吗?” “……?” 这孩子在家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啊? 你哭笑不得:“我没有meimei。不过……” 你是为了替刘辩找一样东西,才返回隐鸢阁,并因此误触机关,穿越到这里来的。 “不过我有个如果不满足他的愿望就会撒娇卖可怜的堂兄。因为他,我现在回不了家了。” “你要怎么做才能回家?” “这个嘛……”你含糊其辞,“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你觉得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可是小男孩才哭过的眼睛红通通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眸中水波流转,似乎格外楚楚可怜,让你心下一软。 反正是以后不会再见到的孩子,稍稍地解释一下吧。 “我的师父。” 孙权问:“是寻仙问道的师父吗?” “?”你心下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他,却正好对上他纯粹无邪的眸。 这个孩子……聪明得有点过分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手很软,还是孩子的骨龄,你都要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你笑了笑,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小孩子就别打听啦。” 孙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jiejie和师父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你迟疑了一下,“应该还算可以吧?” “应该是不太好吧。你师父都不来找你。”孙权无情指出。 你气笑了,却无从反驳,只能骂了一句:“……你这小子。” 左慈固然疼爱你,有时却也格外不近人情。 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信师尊一定会愿意帮你回到本来的时空。 追着他的这些日子,你也有过许多次怀疑左慈是否不愿出手,才这样让你追不上他。 说没有焦虑,那是不可能的。 结果被这孩子这样毫无顾忌地揭开了最不想面对的事。 孙权见你这样,沉默片刻后,道:“那jiejie这不是和我一样吗。” 都是没人爱的孩子。 “……” 你停下来,用没牵着孙权的那只手,狠狠地掐他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臭小子,再这样没大没小地说话,别怪jiejie不客气。” 孙权没想到你居然会掐他,漂亮的翠色眼睛震惊地瞪大,茫然又可怜的样子激起了你的恶魔之魂,让你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几分。 “我肯定能找到师父。”你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必须要找到师父。师父他……会出现的。” 可能是你的表情太过认真,孙权竟然没有再反抗你,老老实实地任由你将他的脸蛋搓圆捏扁。 下邳不大,孙权很快带你回到他家中的后门。 他拉着你听后院的墙角,发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嬉笑打闹不断。 “香香的箭法又厉害了!” “哥哥才是,我又追不上哥哥了!” …… 你们听了好一阵,发觉这个家根本不像少了个人的样子。 你低头,和孙权面面相觑。 “……我说过了,他们就是这样的。”孙权垂着头,“我……” 他没再说下去,但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怪可怜的。 你心中轻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jiejie答应你一个请求,你说吧,但是别太过分。” 孙权扯着你的袖角,仍旧低着头,说:“……jiejie能答应我,经常来找我吗?” “……我只能答应你,在我留在下邳的这段时间,我会经常来看你。”你说。 这孩子虽可怜,但你肩负重任,无法对所有人都仁慈。 答应这个请求,已经是极限。 孙权抬起头来看你,他或许读懂了你神情中的不容置喙,最终没有再讨价还价,而是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你揉了揉他的头:“一言为定。” 似乎天意也想让你留在下邳,左慈的线索断了。 你找寻数日无果,一时间也有些茫然踌躇。 事情越变越糟,你和孙权之间的关系却越变越好。 孙权下课后总不愿意回家,自从有次你暴露了自己的住所,他就总是偷偷跑到你的客栈里来,一赖就是一整天。 你本不愿与他有过多的交集,这对孙权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是他也太粘人了。 很多时候,对上那双剔透得像玉一样的眼睛,再多的拒绝都说不出口。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层更重要的原因。 孙权在文章上很有自己的见解,你总觉得他聪明得不应该像区区下邳县令的孩子。 不过你在八年后都未曾听说过他的名字,说明他并未在乱世中扬名,或许是有什么变故耽误了他。 乱世残忍不分青红皂白,这孩子并不一定足够幸运。 你不愿去想其中的可能性,但是却出于这个原因,多给了他一些提点。 你开始教他功课,教他处世之道,教他你在成为广陵王后学到的朝堂权术。 他的未来不会与你有交集,你们的缘分仅到这里为止,所以你可以指引他前进,不必担心破坏他与你之间的未来。 如果这些东西能让这个孩子在残忍的乱世里活下去,也不枉你们曾相遇过这一场。 这是并非广陵王的你能给予他的最好的礼物。 孙权已经十岁有余,他向来聪颖,被夫子夸赞有经天纬地之才。 与同龄人相比,他的心智已经成熟得像个大人。 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像个孩子,尤其不喜他问你问题时,你总用“孩子不应该知道”来敷衍他。 但他越来越少地在你面前展示自己的聪慧。 因为他发现,如果他一直装傻,你就会教导他更多的东西。 你说出来的话中,藏有你不愿告诉他的秘密。 例如,你说话有西蜀一带的口音,有时候却会说一些广陵那边才有的方言。 你教导他的内容,证明着你对朝堂局势的了解。 ——朝堂在洛阳。 和你有关的每一点细节,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通过破碎的蛛丝马迹,他试图一点点地拼凑出真相,触摸真正的你。 这天下午,孙权又捧着书来问你:“陆逊师父最近在教我法家经略,我有一些地方想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商鞅的死。” 见你抬头看向他,孙权端坐着,继续道:“……孝公与商鞅君臣义重,商鞅一时权倾朝野。可仅仅孝公死后,商鞅便被诬陷处死,惨遭五马分尸。” “惠文君明知他罪不至死,却仍痛下杀手。秦强法所以强,而法却不保作法之人。这岂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你沉吟一会儿,说,“阿权,你既用权倾朝野来形容商鞅,便应当明白他为什么会死。” “功高盖主,百姓知新法而不知君,此为臣子大忌。” 孙权仍旧不平:“如果如此,谁还敢尽忠呢?” 你摸了摸孙权气愤严肃的小脸,感觉他的婴儿肥都没往日圆润了。 “会有人尽忠的。”你玩着孙权的脸说。 “jiejie会是尽忠的那个人吗?”他的脸柔软得变来变去,显得有些滑稽的可爱,翠色的眼神却很坚定,似乎一定要问到答案。 他的郑重让你不得不想起了为人臣子的自己。 虽然你还远远算不上权倾朝野,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宗亲,有着名正言顺的登基资格。 你会想要那个江山吗? 刘辩会对你有所防备吗? 若你是权臣,他会对你鸟尽弓藏吗? 你没有答案,但是想着想着,忽然笑了。 朝不保夕的皇帝和亲王,居然做起比肩孝公和商鞅的梦了。 但你没有骗孙权,而是说:“我不知道。” “如果不尽忠,jiejie是想做惠文君吗?” “若jiejie是惠文君,也会做出一样的抉择吗?” 也会为了坐稳那个位置,杀权臣、诛九族吗? 在孙权讶然的目光中,你顿了片刻,平静地说:“……我会。” 孙权似乎有些哑然。 也是,他还太小了。 如果你还有更多的时间,你不会急于让他这么早就明白这些,但你在这个世界,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算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你还是选择要在这个时候给孙权上一课。 可能足以保命的一课。 “如果有东西阻碍了道路,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 看到奶团子蔫了,你搓了搓他的脑袋。“阿权还小,长大之后或许会明白,王权、皇权,都没有那么简单。你若心慈手软,天下就会将你压塌。” “对他人的仁慈,有时候是对另一些人的残忍。为人帝者,绝心寡情,孤老终生,并不只是说笑而已。站得越高,便也越冷。” “……jiejie为什么会明白这些呢?”孙权拽着你的衣袖,低声问。 “……这个啊……”你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jiejie长大了吧。” 孙权还小,许多事情他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好在他不需要成为一个帝王,因此这些帝王心术,他只需要了解,不需要学习。 他真正该学的是为人臣子之道。 “我给阿权讲一个故事吧。”你将看起来很低落的小奶包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他软软的头发窝中央,“一个三代为官,仍能善终的故事。” 因为你压着他的头,所以没能发现,在你心中不谙世事的孙权,耳朵悄悄红了一大片。 你给了孙权一把客栈房门的钥匙,原因是你睡午觉的时候不小心让孙权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 打开门的时候,小男孩站在门口,眼泪都哭出了两条河。 “啊哈哈…被meimei欺负了一天,还被我关在门外一下午吗……”你尴尬地抱起他,帮他把眼泪擦干净。 孙权觉得又丢脸又受用。 他明明不想给你看见他哭的样子,却又太喜欢你温柔地将他抱起时,擦过他脸颊的指尖。 只要待在你身边,一切坏心情都会悄然消散,变得无比安心。 孙权很少这样依赖别人,但他已经毫无疑问地沦陷。 明知危险,但是义无反顾。 他偷偷地将头埋在你的锁骨间。 孙权把你给他的钥匙善用得很好,每次你从外面回来,房间里十有八九会有个捧着书看的小团子。 不过有时候好得过头了。 这天你突发奇想地在下午洗了个澡,从浴桶里站起身后,随便披了身白袍,掀开纱帘。 正在桌边看书的孙权吓得弹了起来,见到是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发现你衣衫不整浑身湿透,又吓得书本也掉在了地上。 他急急忙忙将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去,可是整片红掉的脸颊还是暴露了他看见了不应看见的东西。 你看见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眼睛躲闪地眨着,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即便如此,他还是故作镇定,努力淡然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还以为jiejie不在房间,才坐在这里的。” “天气太好,所以洗了个澡。”你伸手将孙权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发现居然是你的黄历,被人翻到了一个月之后,还多了圈起来的日期,“咦,这个日子,莫非……” 孙权扭着头,死死闭着眼,眉毛都拧成了一团,避免和你有任何视线上的接触:“是我生辰。” “那要想想送你什么生辰礼才好了。这是我们认识之后第一次有人过生日吧?” “嗯,但是我不要生辰礼。”孙权僵硬地摇头,“我只是想那天和jiejie两个人一起过。” 他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半截身子拧得像个麻花一样逃避你的视线,你感觉有些好笑,“你这样不累吗?”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孙权憋着红脸回答道。 你身上的沐浴香气太浓重艳丽,包裹着孙权,柔软但让他不敢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也完全不敢想什么,脑子里全都是你的香气,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爆炸。 像他平常会点的火药包一样,嘭地变成灿烂的火星。 “阿权真可爱。”你没忍住又搓了搓坐立难安的小孙权,“那我先去把衣服换好,再来和你说生辰的事情。” 孙权非常乖地用力点了点头。 “可不许偷看哦?” 孙权再次像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 他不会偷看的。 他怎么敢偷看? 光是刚刚不小心瞥见的你锁骨处的白皙,他就已经快爆炸了。 他不能承受更多。 否则他真的没办法走出这个房间了。 他不想在你心里留下任何负面的印象,所以他绝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也绝不能被你发现他心中所想。 他一定能忍住。 你不知道孙权的复杂心情,取了外袍,回到屏风后整理衣裳。 孙权仍旧坐在椅子上,只是这次,他把头埋进书本里,像个鸵鸟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糟了,他烫得快把书烧着了。 他是不是……太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