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残月
肆:残月
回到原本的时空后,你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或者说,“广陵王”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师尊送你回来前已经将穿越的线索全部透露,因此你除了要继续扶植刘辩和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扩大绣衣楼的规模外,还要暗中观察隐鸢阁内的权力斗争。 事情实在太多,你又成了那个日理万机、杀伐果断的广陵王。 偶尔闲暇时,你也会想起那个萍水相逢的漂亮孩子,有些难言的感慨。 但你从未想过要去接近或者寻找他。 正如师尊所言,你与他之间,本是孽缘。如果断了,就要断得彻底。 孩子的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点你深有体会。 刘辩登基前,你与他被迫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隐鸢阁回到朝堂,也只在最初时伤心了一段日子。 现在距离你遇见孙权那天,已经过去了足足八年。八年的时间,足够消磨掉一切深刻的划痕。 孙权聪颖,他身边的人早晚能发现他的闪光点。会有很多人出现,代替你在他生命中扮演过的角色。 但是,仅凭短暂的相处,你还没有意识到,孙权是与你完全不同的人。你成为广陵王的同时并没有失去左慈,但孙权永远地失去了你。 孙权那夜是被急匆匆赶来的孙策捡回家的。 直到庆贺生辰家宴开始时,孙府才发现小寿星不在。派人去问陆逊,竟然得知孙权今日竟然破天荒地请了半天假,早已不知去向。阖府当即轰动,出动所有人力寻找孙权。 那夜雨实在太大,孙策捡到孙权时,他已经蜷缩成了个小球,全身湿透窝在泥泞不堪的街边,不断地颤抖的孩子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幼猫,奄奄一息地龟缩在长兄的怀抱里。 家宴当然没能开成,因为孙权已经高烧不退,意识模糊了。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大家都对孙权生辰那天跑到街角淋大雨的事情感到很不理解,可孙权三缄其口,这件事便很快被更大的消息压下。 颍川黄巾军揭竿,孙坚募军讨虏,破贼有功,擢升佐军司马。 若没有突如其来的升迁,孙家人或许有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家里的老二身上,并由此发现本就沉静的孙权变得更沉默、更无闻,但万事没有如果。 升官的消息顷刻传遍下邳,人人都知道尚未不惑的县令前途无量,前来贺礼拉关系的人踏破了孙家门槛。 人声鼎沸的孙氏府上,无人注意的二公子院落安静冷清,主人正在病榻上默默地倾听窗外的嘈杂。 孙权仍在病中,大夫嘱咐他伤了腿和风寒不要轻易下床,因此一连数日都只能躺在床上喝极苦的药。 重病并不妨碍他很为父兄高兴和自豪,升为佐军司马后,便是握有实权的门阀,孙氏很可能要在这一代飞黄腾达。 但万籁俱寂中,他也越发地想念你。 父亲、母亲、长兄变得越来越忙。 随着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他无法再遇见你,孙权的思念,与日俱增。 府里实在太忙了,所有的人手都被抽调走应付接连不断的客人,连最小的孩子都要忙活起来,给二哥送药。 孙尚香把药碗和陈皮放到孙权床边,说道:“大夫刚刚说你今日就可以下床了。你知道你已经躺了多久了么?一个月了,你什么时候才好啊?” 孙权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捧着药碗往嘴里灌。 粘稠又苦涩的药,孙权往日很讨厌喝,因此他苦心练武,好尽量不要生病。 今日久违地再喝,竟然也不觉得苦涩。 可能是因为心里更苦。 孙尚香很能叽叽喳喳,孙权往日里也很受不了这个聒噪的meimei,但今天只是呆呆地出神,想着她刚刚说过的话。 大夫说他能下床了。 一碗苦药就着耳边的说话声咽下,孙权将小碟里的陈皮拿起来放入嘴中,发现陈皮居然比药还苦。 孙尚香等的就是这一刻,乐了起来:“仲谋,怎么样,苦瓜皮好吃吗?” 想象里的孙权的痛苦面具居然没有出现,他很平静地将那块苦瓜皮咽下,跳下床往外走。 “诶,你去哪儿?”孙尚香觉得他今日奇怪得很,急忙去追他,但孙权走得很快,一下就没影了。 孙权一路小跑,又到了那家客栈前。 才半月的光景,客栈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大变化,但孙权却觉得它看起来有些陌生了。 低下头踌躇片刻,孙权才踏进客栈中,踮起脚巴住柜子,和柜台前的掌柜说话。 “掌柜的,她回来了吗?” 掌柜的见到是他,有些稀奇:“小公子,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那日淋雨生病了?那位游商后来再也没回来过啦。” 孙权听了他的话,傻傻地站在柜台前,一下子又茫然得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明明是知道这个结果的,可是亲耳听到,仍旧如遭雷劈。 掌柜的见他脸色苍白,眼中又有泪光闪现,实在可怜,顿了下,说:“她给的房钱还有几日便到期了……想来也是一早准备这个时候走的。” “……”孙权仍旧没动,也没说话。 “她若不回来了,房间里的东西,也需要人收拾。小公子若有意……便自便吧。”掌柜的可怜他道。 孙权的眼泪从脸颊边滑落。 他突然伸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泪,说了声好,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掌柜的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经营这家客栈大半生,见惯生离死别、世态炎凉。像游商那般不告而别的,基本都不会再回来了。 可这孩子却还不够年岁看透这么简单又心寒的事实。 孙权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房间内陈设与他上一次来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除去桌面上薄薄的灰尘。 物是人非了。 数日之后,孙权独自搬了个箩筐来,好带走你留在客栈的行李。 那个箩筐对一个大病初愈的小孩子来说有些太重,不过他了拒绝任何人的帮助,坚持要一个人做。 你的东西你不要了,那便都是他的。 他不想任何人碰。 房间里的东西很少很少,但是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还在,可见这些就是你的全部家当。 你是孑然一身地离开的。也不知是否会缺衣少食… 罢了,不去想了吧。 孙权还没有做过家务,因此叠起你的衣服来笨手笨脚的。 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衣柜收拾得见底,又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好多绷带……你受伤了? 不,不对。他记得上次不小心见到你出浴时,屏风上也挂着几条白绷带。 ……该死,他为什么记这些记得这么清楚? 孙权立刻就明白了这些绷带的作用,本来有些哀伤气闷的心情瞬间变成了面红心跳。 浑身热汗霎时浸透孙权薄衫,翠绿的眼睛盯着那叠整齐的白绷带,扭扭捏捏了许久,突然捏着手指别着眼睛把它们挑进搬运用的箩筐里,然后眼疾手快地迅速把下面折得歪七扭八的衣服一翻,将绷带全藏进了衣服的下面。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练剑时手速都没这么快过。 胸腔里的心跳快得像打鼓。 孙权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下来,略带尴尬地擦去额角的汗,埋怨自己怎么这么丢人。 就是普通的绷带而已! 衣服收拾完后,孙权拉开下面的抽屉,准备收拾你的杂物。 抽屉一拉便开了,他却愣在原地。 他常来你这写作业,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所有写废的稿纸,你都没有扔掉,而是一张张收纳好,存放在抽屉的最底层。 最上面那张写的东西在记忆里还很清晰,往前翻着翻着,便越来越生疏了,但每一张都有回忆。 你带着他的手,教他写过古周体字的‘龙’。那种字体很少见,现在几乎已经失传了。 也给他写过奇怪的字谜,教他绞尽脑汁地猜了半张纸,也没能说出谜面。 还有很多很多的诗歌和毛笔打架画出来的跳舞小人。 孙权一开始是笑着翻的,可渐渐不敢再看了,他红了眼圈,更加小心地将这些纸收起来,放在箩筐的上面。 除去纸张,抽屉里还有你给他买的烟墨块,小砚台,狼毫笔,狸奴镇纸——被他嫌弃太可爱所以没有用过,和他送给你的护身符、发带、老虎剑穗——你问过他老虎和狸奴有什么区别,并由此引发激烈的讨论。 还有一些别的零碎的东西,但是所有的它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 他忽然惊觉,你所有与必需品无关的东西,都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桌面上还有一个黄历,是那天他掉在地上的那本。 上面的月份还停留在他生日那月,他的生辰是之前在他的注视下,你用朱笔勾出来的。下面一行小字,写着‘阿权生辰’,还画了只憨态可掬的老虎头。 整本历书,除此以外,再无第二处标记。 空白的你,唯独为了他留下了记号。 ……你明明……是那样地疼爱他。 他拿着历书,半晌没动,眼泪像断了线似地流,却无声无息。 孙权一直是文静的,就连悲伤和心碎,也悄无声息。 孙权十四岁那年,父孙坚再获朝廷敕封,领长沙太守,后封乌程侯,辖江东吴郡。长兄孙策也因赫赫战功在江东一带声名鹊起。 孙权仍旧是孙家那个默默无闻的孙权,但已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自己。 随着经历和眼界水涨船高,曾经和他生活没有关系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一一呈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孙权很聪颖,因此这些东西,一点即透。 他越来越明白,你当初所教导他的一切。也越来越明白,身居高位的人所看见的世界,原来真的与普通人不同。 他从你的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 是你教会他怎么以上位者的姿态看天下,怎么一击必杀,怎么斩草除根。 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用来形容孙家再合适不过。虽狠,却卓有成效。 原来当年你能离开他,也是因为践行了这个信念。 他虽重要,却无法与大业比肩。 他是被放弃的那个。 孙权又梦到了你。 你离开之后,他时常会梦到你。梦中的你们仍旧在那个客栈的房间有说有笑,他把写好的文章给你看,你为他写评作注的时候,他便躺在你的膝上,双眸发亮地注视你的脸。 这是长大后孙权为数不多快乐的瞬间,梦沉时嘴边也会挂着淡淡的笑。 但梦醒之后,所有的温暖和幸福都霎时间消失无踪,越变越成熟俊美的脸上只有森然的冷。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童稚可期的孩子了,当然明白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浅薄,而痴迷于此的他又有多可笑。 可是他却始终在原地踏步,无法离开你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仍旧时时梦你,时时想你,时时怀念你,偷偷看你留下来的东西。 他早已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和依恋,想要摆脱、改变这一切,却怎么也无法像你对待他一样心狠手辣。 越是耽溺、越是沉醉,越是对无能的自己愤怒、恨铁不成钢。 复杂的情感交错纠葛,化作再也解不开的线团。曾经的爱意经过时间的扭曲,渐渐发酵为深入骨髓的恨。 恨自己,也恨你。 这种恨意在那天梦到你之后醒来发现自己的床褥湿了的时候到达顶峰。 梦中你在他的面前光洁如玉,在满含着氤氲水雾的温泉池中。白皙的肌肤与锁骨,温热软滑的触感,摇动的水声和接连不断的喘息、呻吟。 一男一女,有了鱼水之欢。 醒来时被褥已经一塌糊涂,他在极其茫然的情况下,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蜕变。 孙权差点疯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对你抱有这样的情感,更没有相信过自己对你抱有那样不堪的想法,但此刻,所有的答案都在湿掉的被褥上暴露无遗,叫他不得不面对。 没有任何犹豫,他勒令自己绝不能再想任何与你有关的事,并取来火药,独自坐在炉边,守着那堆被褥被旺盛的火光淹没。 本以为这一切可以到此终结,但没想到只是个开始。 少年已经长大了,精力旺盛的年轻身体需要宣泄。孙权向来谨礼克制,可憋得越来越难受的身体最终还是让他对自己下了手。 那是只有一个人也仍然欢愉的夜晚。 自渎时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你。 想象着你的颦笑,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时温热的触感,垂眸时眼中摇曳的春水,令他的身体叫嚣,颤栗,情欲涌动。 他真的疯了,太想要得到你,绝对要得到你。 极速的来回抽动带来的快感很快令一切到达顶峰,膨胀的欲望终于得到了剧烈的释放,像电流一样奔涌过全身每一个角落。 他如同烟一般直升到天空后又消散,充满了宁静又幸福的餍足,但大战一场后流出的浊白液体,刺目地宣告着他的沉沦。 孙权怔愣着看着自己污浊的手许久,最终不得不投降。 ……他承认,他很想你。 非常、非常、非常想。 但也恨你。 非常、非常、非常恨。